那一点似有若无的触动仿佛为他推开了某扇隐蔽的门，这一刀过去，并不如他从前使的那般锐不可当，是轻的，绵的，像一片游云顺着风势飘了过去。那人甚至还有余裕提刀来挡。

短兵相接，竟是那人受不住地退了一步，谢惊年逮着空儿，一抖手腕，刀光荡开，那人猝不及防，被削了个正着，却没有鲜血喷溅，而是瞬间化作了点点萤光，又迅速黯淡。

他眼前又恢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谢惊年收刀入鞘，打量了一下周围，他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却隐隐觉得，这黑暗似乎没有先前那般浓稠了。

他索性盘腿坐了下来，静静冥思。他回想着自己方才挥出的一刀，很轻，很慢，可是威力却几乎与他金丹期时相当。

他模模糊糊地感到，有层隔膜融化了。在那之下，有什么在悄悄发芽，尽管还很弱，却是星星之火。

这就是刀意吗？他梳理了片刻，困了他多年的瓶颈一朝打破，他却并没有多少喜悦，只是淡淡地想，也还行吧。

盖因领悟不到刀意此事，于其他刀修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对他而言，却实属无足轻重。或许有些麻烦，却不是困扰。

冥想过后，便是将所得反复习练。这异境里不见天日，灵气自然是没有的，谢惊年也不知道要被困在此处多久，饿了便以百宝囊里的辟谷丹充饥，一粒辟谷丹可顶十天，吃了十粒后，他已勉强能视物，但觉笼罩着他的夜色像是举手便可撕破的一层窗户纸。

纸外蒙蒙的暗光透进来，谢惊年知道，他差不多可以出去了。但是，他与外界隔得近了，却不知为何，反而有种在灵气全无之地也没感受过的，窒闷感。

这里哪里？

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动作却不曾犹豫，拔刀出鞘，刀锋带着凌厉的劲气划过黑暗，留下了一线雪光。

而这一次，没有迅速被黑暗吞没，反而像是一道裂缝，停在那儿，渐渐扩大，最终将禁锢了他多日的黑暗，吞噬一空。

看清眼前景象的一刹那，谢惊年蓦地瞳孔一缩，握紧了手里的刀。

怪道他方才会觉得吐息困难，原来此处竟有这么多的阴灵，目之所及，竟然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全是密密麻麻的阴灵，那灰扑扑的东西互相重叠，乍一看，仿佛凭空起了好大的雾。

而这，还仅仅是边界。

这些阴灵可没有被一个个地封印在原地，它们漂浮在空中，他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堆细铁钉里投进了一块慈石，空气都在一瞬间翻涌了起来。

谢惊年果断从百宝囊里摸出了一打符纸，点燃，甩过去，而后脚尖一点，往后一闪。只退了不到一丈远，那些阴灵便失去了目标似的，沉寂了下来。

谢惊年惊疑不定地驻足。他此刻才发现，他方才竟然是立在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边，阴灵转眼散开。因是冬日，他再看那悬崖，就只看得见缭绕翻涌的云雾，山风凛冽，远山若隐若现，崖边一棵雪松迎风招摇，树上挂满了晶莹的冰凌，宛然如仙境，哪里还有方才那诡谲的景象？

他往前走了两步，极目远眺，于云气流动中看见了一个眼熟的峰头。

是……秀行岭。

这里是，藏仙山脉。

他的脑海中霎时流转了无数念头，那幕后之人是谁，为何平白无故送他这么一份机缘，又为什么，要把他引来这里？

这时，天边忽而有两条人影御剑急掠而下，道：“何人擅闯我紫微府禁地！”

话音落下，人已经在他跟前停下。谢惊年把刀收了，略一点头，道：“在下谢惊年，见过两位师兄。”

心里想，紫微府的禁地，他是知道的。禁地之中设了种种刑罚，层层禁制，犯下重罪之人便会被关押于此。

可没听说过禁地里还有阴灵。

那两人一愣，左边那金丹期的弟子疑道：“可是秀行岭的谢惊年师弟？”

“正是。”

右边那人神情严厉，剑仍指着他：“你如何证明？”

谢惊年也不生气，道：“两位既是执法堂属下，栖衡君可为我作证。”

两人戒备地看看他，再对视一眼，右边那人又沉声道：“且不说你是谁，为何擅闯禁地？”

谢惊年如实答：“我亦不知。”

终究把他带去了执法堂。

*

执法堂就在离此处不远的法如山，此处灵气并不充盈，如今想想，大概就是为了那禁地。随处可见身着一色利落短打的弟子来来往往，人人表情肃穆，少见嬉笑打闹的，比他那人烟稀少的秀行岭还静一些。

因与栖衡君有旧，谢惊年一年到头总也要往此处跑那么几次，长老都认识他。两位弟子秉明来意后，长老便做主让他们退下，谢惊年独自去见了栖衡君。

其实执法堂历代更迭，也并不一直都是这般严肃，就这一代尤其有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质。原因么，自然是这一任执法堂堂主言传身教所致。

栖衡君长了一张严正的脸，天生就不太好亲近的样子，他本人又是个认真到严苛的性格，久居上位之后，目光一扫，叫人的心都要颤两下。

目下栖衡君正在书房处理公文。

谢惊年敲门进去，把自己方才所见一一道来，栖衡君听完，放下手中文书，道：“禁地最初便是用来镇压阴灵的。”他沉默了一下，还是多说了几句，“其实你若回到几十年前，禁地里有许多刑罚，便是前人以阴灵做出。不过我废除了，此事你知道便罢了，不要外扬。”

谢惊年点点头，又问：“栖衡君可知，那些阴灵从何而来？”

栖衡君：“紫微府有的时候便在了，来历为何，也无人知晓。倒是你，怎么会忽然到那儿去？”还撞破了这个秘密。

谢惊年听话听音，把自己先前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

栖衡君脸色微微凝重，道：“我明白了。”

便再无话。

疑惑得到了解答，谢惊年打算告辞，忽听栖衡君道：“我看你气息圆融，想来重新结丹指日可待。”

谢惊年拱手道：“谢栖衡君吉言。”

栖衡君收起文书，目光和缓了些，道：“先前我便想问你，不料却出了那等事。待你结丹后，可愿来执法堂？”

做了执法堂的弟子，日后外出行走，便再不能以谢家子弟自居了。

他们两个，一个曾是谢家的供奉客卿，一个是谢家唯一传人。此刻一人另择良木，反过来还试图劝自己的旧主也过来栖身，做自己的属下，这种事说出去，不定让人怎么想。

谢惊年却不以为意，毕竟在别人都只敢惋惜地看着他的时候，栖衡君可是就直言过：你更适合修无情道。

但他还是没有直接应下来：“暂无打算。”

“嗯。”栖衡君点点头，也不在意，“若你改主意了，可随时来找我。”

出了书房，迎面一个长老匆匆赶来。谢惊年对他略一点头致意，回了秀行岭。

一回去，温酒就大呼小叫地扑了上来，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公子，你这是去哪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小的……”

谢惊年并不想听他诉说担忧之情，打断他：“迟回近日可回来过？”

温酒一噎，他家公子果然还是这个狗脾气。他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前天就回来了，公子要找他？”

“不必。”他话一出口，又顿了顿，改口道，“你去问问他，可有瞧见谢若姑娘。”

打发走了温酒，谢惊年便打算闭个小关。他在那异境之中颇有所得，到了这灵气浓郁的秀行岭，境界眼看着就要噌噌地涨，是该筑基了。

他先弄了个聚灵阵，一回头却见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小雪人。外面又下起了雪，风吹得雪直往他身上飘。小雪人裹着一件厚厚的雪白大氅，脖子一圈毛领把耳朵都遮了一半，手里捧着个精致的手炉，脸蛋儿还是冻得素白，愈发衬得眸子乌黑。

谢惊年有些意外：“你来做什么？”

而后才是：“外面冷，进来罢。”

谢惊年，好无情一男的。

晚点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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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