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你没事吧？”许落第一时间询问道。

陆玄只是呆呆坐着，脸色苍白得如同水鬼，眼睛红红的，像丢了魂一般。

“怎么了？”许落问。

陆玄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语调悲凉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七岁时的记忆。”陆玄咬牙道，之前那么多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都不愿相信，比起那些他更愿意相信与他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父亲’，可真相却是这么残酷，他尊敬爱戴的‘父亲’是假的，是一只无恶不作的大妖，是残害他们一家的凶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父亲就变了，不再喜欢举着他越过头顶转圈，不再对着他笑，不再用充满慈爱的眼光看着他，那个时候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早就被‘顶替’了，直到家里发了大火，母亲哭着告诉他一切，带他逃跑，甚至……在他面前被无数黑箭贯穿心脏。

而他，居然失去这一切记忆，对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毕恭毕敬，对于有这样的一位‘父亲’为傲，想到这陆玄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简直恶心极了。

他像只从地狱里归来的恶鬼，步履匆匆而沉重地往他的‘家’走。

一开始是极慢极慢地走，走出这片树林后步伐便变得飞快，一到陆府他便直奔‘陆寻’的书房，一鞭子劈开了书房的门。

‘陆寻’此时正看着书，直到房门被劈开才放下书，抬眼看向来人，见到是陆玄先是一惊，然后皱着眉道：“发生了何事？值得你这样来‘见’我？”

陆玄瞪着猩红的眼睛，像一头愤怒的野兽，直直地盯着眼前‘人’，恶狠狠道：“你杀了我父亲和母亲，我要你偿命。”

‘陆寻’一愣，鹰一般的眼睛看着陆玄，随后平静道：“谁告诉你的？一些不着边际的流言蜚语，你也信？小玄，你是陆家未来的家主，做事需稳重自持，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了，退下吧。”

陆玄一鞭子挥了过去，打在‘陆寻’肩膀上，瞬间一道十分醒目的鞭痕出现在‘陆寻’肩膀上，他冷冷道：“没有人告诉我，是我想起来了，你、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一字一句，十分清晰地说。

‘陆寻’脸上闪过一丝杀意，瞥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伤，然后望向陆玄，轻笑了一声：“想起来了啊，难怪这么急匆匆地杀了过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语气贯常得像是在讨论今天天气怎么样。

陆玄怒意更盛。

“想报仇吗？你觉得你能杀得了我？”

陆玄不再废话，挥鞭而上，这一次他用尽了气力，今天无论怎么样，他都要出了这口恶气，这样的真相实在无法令他理智。

‘陆寻’一边躲闪一边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不想知道原因吗？”

“不重要，”陆玄冰冷道，“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你动手杀害了我的家人。”

至于原因，就算眼前这只妖怪再有苦衷，都无法改变他杀人的事实，这个世界上有‘苦衷’的人多了去了，每个人做坏事的时候都说自己有这样那样的‘苦衷’，那些无辜受累的人，他们呢？他们做错了什么，需要这样承担别人的‘苦衷’？

“不愧是我的‘儿子’，这副冷血无情的样子和我可真像。”

“你不配说这两个字！！”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他居然毫不知情地喊了他十几年的‘父亲’，想到这个陆玄就无比痛恨自己，他居然把那么重要的记忆弄丢了……

‘陆寻’轻易地就躲开了陆玄的攻击，他冷哼一声：“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充满了愤怒，可你用这副样子来跟我打，是在自寻死路。”

许落赶过来的时候，就看到陆玄不要命地挥动着龙骨鞭，鲜血从袖口中滑落，一点一点往下坠，很快地上就出现了一小摊血迹。

她急在心里，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她清楚陆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他需要出口，需要宣泄的出口。

否则他会受难至死。

可他身上有伤，今晚又经历了一次激烈的战斗，现在身体已经负荷不了了，这样下去，可能没有等到所谓的‘结局’，就先丢了性命。

‘陆寻’居高临下地看着陆玄，道：“这就是你复仇的决心？凭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认为你打得过我？”

陆玄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只面露凶光地盯着他。

“看在你乖乖给我当了十多年好‘儿子’的份上，今天我不会要你的性命，下回记得拿出你全部的实力，我等着你来复仇。”

陆玄拳头握了握，最后松开了，在许落的搀扶下，慢慢地离开陆府，离开这个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

走出陆府时，他的眼泪才流了下来。

在恢复记忆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没有哭，回陆家复仇的时候没有哭，同那个人打架的时候没有，现在却是不知道为什么哭了。

他只觉得糟。

这一切都糟透了。

他甚至开始埋怨上苍为什么要把这样不公的命运加注在他身上，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茫然地在大街上晃悠，走了多久，许落就陪他走了多久，一言不发，也不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是这样陪着他。

最后，走到写着情人桥的石桥上时，陆玄才停了下来。

“我……”他顿了顿，“今晚的事，你一定很吓到了吧。”

许落摇摇头。

“和你看到的一样，那妖怪说的都是真的，顾亦柔说的也是真的，我爹我娘全都是他杀的！”陆玄眼中充满了悲切，“这一切我明明应该早点知道的，其实从密室出来我就应该察觉的，甚至那妖怪和我说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的，可我不敢相信。”

陆玄自嘲一笑：“因为我害怕，直到恢复了记忆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可即便是这样，以我现在的能力，我连报仇都无法做到，我真的……”他评价道，“太没用了。”

许落再次摇摇头，双手抚上陆玄低垂的头，让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陆玄，你听着，你是最强捉妖师，你很聪明，学东西很快，面对困难也绝不退缩，你比大部分人都还要厉害，你绝对！不是什么没有用的人。”

“只是现在这个打击对你来说太大了，我不想说什么劝你往前看的话，但是我不想你这样妄自菲薄，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身边，”许落认真道，“还记得吗，上次我问过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我的世界去，你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现在我告诉你，我那时为什么会问出那个问题。”

陆玄呆呆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许落笑了一下，“其实那个问题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大概率不会说出我想听的答案，即便你喜欢我，可你也无法放弃作为陆家长子的责任，现在我之所以说出这个问题，也不是想同你讨要一个答案。”

“老实说吧，我连自己做不做得到都不知道，就那样向你讨要承诺，实在有些卑劣，可是有一句话我现在一定要说，”许落郑重道，“陆玄，我喜欢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陆玄心脏跳动得剧烈，大脑却一片空白，他一时之间没有办法处理这样的信息，最后，他谨慎地问了出来：“许落，你在可怜我吗？”

因为今晚的一切，因为他的遭遇，因为觉得他可怜，就像在路边看到被雨淋湿的流浪猫，想给予它一点温暖一点，所以才说这番话……

许落顿了良久，久到陆玄觉得这一刻简直比他之前十几年的人生还要漫长，许落才从纳物袋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这是什么？”

许落将瓶口的木塞抽出，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一口吞了下去，陆玄甚至来不及阻止：“你……”

许落将药丸咽了下去，然后才看着陆玄道：“这是在如意城的时候，楚蕴给我的，她说这是吐真丸，你知道它的作用吧。”

陆玄沉默半晌，低头道：“知道，食此丸者，若有半句虚言，即肝肠寸断而亡……”

许落‘嗯’了一声，然后又将陆玄的脸掰正，认真道：“我今晚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陆玄我没有可怜你，我这个人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我……并不是一个十分有爱心的人，对于那些和我没有丝毫关系的人，即便是在我面前倒下，我都不会有丝毫的怜惜，我喜欢你就只是纯粹地喜欢你，不是因为别的什么，你想的那些。”

她这话出自肺腑，没有半句虚言，之所以要用这种方式，是想给陆玄下一剂猛药。

陆玄说她是因为同情，因为可怜他才说出那些话的，其实错了，顺序错了，她不是因为同情和可怜，而是因为喜欢他，在乎他，才会衍生出那些情绪，真正喜欢一个人，不就是会这样吗？

看不得你难过，见不得你受苦，见不得你失意……

“知道了……”陆玄觉得脸上热意一直无法消散，只能扭过头去，他再不避开许落的目光可能就要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为了。

那晚之后，陆玄见到许落都会下意识地觉得脸上燥热，许落也不知道她说的话，陆玄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在两天后，他们突然听到一个令人非常震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