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 29 章

国子监内除设有文课外,亦设有武课,只是姜惜弱身子不好,她从不去上武课。每每有武术课,她就早早地下学回家去了。

所以今天,当她出现在马场的时候,众人有些吃惊。

“姜姑娘也要来学骑马么?”徐谭问她。

她点头,前两日大夫们又来为她诊脉,其中有一位大夫的话不觉令她醍醐灌顶,他说:“小姐身弱其外,心弱其内。”

她问什么叫心弱其内,莫不是是因为心疾所致?

那位大夫摇摇头,告诉她说:“心弱是因为小姐固步自封,消极待物。”

他说,如果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的病症能够治好,那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能够医治她的大夫。

这话也有他的一番道理,他说得很对,姜惜弱确实觉得自己活不了很长的年岁,就想在自己尚在人世的时候将所谋所计尽数完成,至于那时她是生是死,她也不在乎了。

正是因为这种不在乎,叫她对周围的外事外物提不起一点兴趣,进入心脉的只有郁结,却找不到新的途径消散,心自然就弱。

也正是因为心弱,所以将心明亮地敞开了,她这病才能好呢。

徐谭不确定地问道:“可否会伤身?”

她的身体是出了名的差,万一又闹出点好歹来,那可不得了。

“无妨,我先试试,若实在不行,我不会强求。”姜惜弱说。

她既然要谋划大事,学会骑马有益而无弊,总该大着胆子试一试才行。

徐谭点头,“姜姑娘,你先等在此处,我去将谢二哥叫来。”

叫他做什么?难道她离了他还不行了么?姜惜弱刚想阻止,徐谭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喊都喊不回来。

国子监内的武课谢闻羡看不上,觉得太幼稚,尽讲究些花拳绣腿,不是真功夫。再者,这御马课对他来说场地太小,放不开身手,所以他从不来。

助教正领着她在马厩中挑马,她选中了一匹脾气最为温顺的小白马,这马天生比马厩中的马小一些,再加上它腿脚慢,骑上去不会像别的马那样在场上策马奔腾,小白马酷爱驮着人恬适地走,跟散步闲逛似的。

因为它走得太慢,所以有骑上它的学子用马鞭抽它,想着叫它快些往前跑,只是小白马倒不乐意了,左摇右晃地想将人从它马背上颠下来。

回回御马课,就没有一个学子愿意挑它。

姜惜弱用手抚了抚小白马的鬃毛,小马知道它又被人选上了,用鼻头亲昵地蹭着她的脸。

助教见了笑说这马同她的确般配。小白马亲人,又爱干净,只要不拿鞭子抽它,它是决绝不会将人从背上颠下来的,加之它走得又慢,是最适合新手不过的了。

“它叫什么名字?”姜惜弱问道。

“就叫小白。”

“小白。”她嘴上跟着念了一句,助教将马牵出,把缰绳交到她的手里,问她能不能自己将小白牵到马场上去,她点头,抓着缰绳走了。

起初,她还有些紧张,害怕小白会突然来了脾气,从她手上溜走,但带着它走过一段路后,她彻底放下心,手上的力道也松了,小白果然温顺,她欢喜地摸摸它的身子,笑得甜。

“中看不中用。”郭戏英骑马经过她身边时,突兀地来了一句。

他的马跑的快,马场上沙尘多,他一经过就掀起一阵尘雾,姜惜弱被呛到,捂嘴咳嗽。

等她走得马场上时,谢闻羡已经在等着她了。旁的学子不用先生教,个个都已经上马驰骋奔袭,骑射自古密不可分,马场上设有剑靶,剑中靶后的震荡声与马蹄声杂糅在一起,绵绵不绝。

这里又吵又脏,谢闻羡见着她牵小白马过来,走近,“怎么来了这么危险的地方?亏我还在小别山下等你。”

练拳和爬山她还没有丢下,李怀玉后来也找过她几次,但他每回来,谢闻羡都在她的身侧。谢二霸道得很,自从上回见着他们两个坐在一块后,他对李怀玉就抱着莫大的敌意,他只准李怀玉远远地看着,更不许她对他讲一句话。

她几乎是默认了谢闻羡的举动,她在用谢二挡住李怀玉,效果显而易见,李怀玉来寻她的次数逐渐减少,最近已经不再来了,许是被她伤透了心,已彻底放下。

“你以后别去了。”她说。

“不练了?”

姜惜弱点头,“我要学骑马,往后就不爬山了,回家练拳去。”

刘栩见她固执,忍不住担心道:“小姜姑娘,你一个女孩家也不是非得会这个,骑马可危险了,小姜姑娘你万一从马上摔下来那可得不偿失。”

他的话是很对,姜惜弱沉默着没有接话,她摸着身旁的小白马,没有一点退却的意思。她太病弱了,旁人都这么想,郭戏英的话说得精辟,中看不中用,在他人眼中,想必是觉得她除了生得好些,也再没别的优点。

“行了啊,少说两句。”谢闻羡瞅见她不高兴了,哄道:“怕什么,有我呢。”

姜惜弱对上他的眼,平静道:“我不怕。”

谢闻羡被她认真严肃的表情逗笑了,起身接过她手中的缰绳,又将徐谭他们挥散,带着她去了马场的一个僻静角落。

他给她检查了一下马鞍,确认牢固,又当着她的面示范了一下如何上马,随后她走到她身后,鼓励道:“就这么简单,你试试。”

他总是正经不了多久,说到下一句话的时候他的意思就变了味,“抓不稳也别怕,摔下来我接着你。”

他拍拍自己的胸膛,表示自己结实得紧,她完全可以放心。

姜惜弱盯着谢闻羡的眼睛看了一会,问道:“你不会真的希望我从马上摔下来吧?”

“怎么会?”谢闻羡摸摸自己的鼻尖,用手挡住嘴角浮上来的笑意,他的视线瞥向侧方,显然口不对心。

少年郎的心思真真就写在脸上了,想借机抱她,她才不给他这个机会。

姜惜弱抓着马鞍,脚稳稳当当地踩在马镫上,翻身上了马,她抓着缰绳,因为动作过大的缘故,背后的飘带垂到前方,活像两条辫子,这也给仙气飘飘地少女添了两分娇俏。

“呦,不错嘛,学得这么快。”谢闻羡眸中含笑,欠欠道。

姜惜弱得意地朝他看了一眼,牢牢抓着缰绳,扬起小脑袋神气着,谢闻羡拉着小白马往前走去,“先带着你适应一圈。”

绯衣少年在前面为她牵马,姜惜弱完全不害怕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将自己的信任完全交付给了他,可对一个人过度信任是会产生依赖的。而她要完成自己的事,就不能对任何人产生这种能叫人放松警惕的依赖。

她盯着谢闻羡的后脑勺出了神好半天,她知道他很厉害,厉害到即便是跛足也能用仅仅四年的时间从边关的一个无名小卒做到侯爷甚至是摄政王。但是这种厉害是完完全全属于谢闻羡自己的,那是他的骄傲,与她无关。

打定主意,姜惜弱完全放松下来的心又紧了紧,一会打量周围的环境,一会看看小白马。

“姜惜弱。”他无端唤了她一声。

“嗯?”

谢闻羡回过头,盯着她狂妄道:“早晚有一天,叫你离不开我。”

彼时风卷林梢,马场边缘幡旗招展,红日当头,金色的余晖为少年身上镀了层光,他嚣张的话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妖怪,无孔不入,不仅要钻进她的骨头里,还要扯着她的心。

接连几日,下学后她都会来马场骑会马,她自觉已经很熟练,几乎不用谢闻羡再看着。

又过了两天,谢闻羡带她去了大别山下的空旷地界,这里的路很是平坦,只偶尔有人路过,非常安静。

谢闻羡对她道:“做那小白马上算什么骑马,你要真想学,我教你。”

少年胆大心细,跟她在一块,姜惜弱的心也飘了起来,当真换了那头悠哉悠哉游闲的小白马,另选了一匹能够纵蹄驰策的枣红马。

他教得很仔细,一下就能看出她的谬误之处,然后加以纠正,又七天过去,她的马术大有进益,骑马代步已经完全没有问题。

这中途也不是没有出过意外,一次她的马失控,差点将她颠下,谢闻羡眼疾手快地上马揽住她,替她安抚好马匹,她那时心怦怦直跳,待恢复镇静后,她向谢闻羡道谢,谁知这人吊儿郎当地来了一句:“惜弱身上好香。”

这话,冲淡了她对谢闻羡大部分的感激之情,她白了他一眼,娇嗔骂道:“登徒子一个,下流。”

少年听了这话,还当她夸他呢,厚颜无耻地说:“是是是,我下流,我就对你一个人下流,行不行?”

谢闻羡这人,骨子里欠的,就是喜欢先把她弄生气,然后又温言软语死皮赖脸地哄她回来,死性不改……姜惜弱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也有病,为什么她每次都能被谢闻羡哄回来呢?

*

“哼,这个药罐子还想约五殿下去骑马,真真是可恶!明明我也会骑马啊,五殿下这么不约我?”马穗娇带着三名奴仆躲在丛林里,气愤道,“我偏偏就要她骑不了马。”

事情是这样,前几日沈听澜听说姜惜弱在学骑马,正好他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与她讨教,于是两人约好郊外御马相谈,马穗娇心悦五殿下,这事传到她的耳朵里,自然就变成了是姜惜弱故意勾引,她气急,就想着破坏他们二人的约谈。

姜惜弱病弱,听说胆子也不大,马穗娇寻思着不然就让她从马上摔下来一次,等她摔怕了,便也会绝了学骑马的念头,与沈听澜的约会也将化作泡影,一吹而散。

“二小姐,他们来了。”一名小厮在马穗娇耳边低语。

马穗娇赶紧藏好,静静地观察着三人,谢闻羡始终跟在姜惜弱的身边,叫她找不着下手的机会。

看着有说有笑地两人,她低低地骂了一句狐狸精,怎么偏偏就她这么招人喜欢……

“按计划行事。”她比了一个手势,小声道。

那小厮得命离去。

姜惜弱自昨日始就不再乘坐马车回家,而是带着青杏骑马而归。谢闻羡觉得姜惜弱的侍卫甚是碍眼,便叫他们远了些走,姜惜弱没否认,这帮人听命行事,守在了远处。想来坐着也无聊,又不用再护着小姐乘车回家,于是四人就放纵起来,拎着一壶小酒浅酌一口。

马穗娇的计划很简单,首先弄倒姜惜弱的守卫,再调开谢闻羡,最后她略施小计让姜惜弱坠马而下,待这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再假装从路边经过救下她,这样姜惜弱自然对她感激涕零。她便趁热打铁强占先机,先一步对她说自己喜欢五殿下,想来她既然成了姜惜弱的救命恩人,她自然不好再去抢她的情郎,顺道再叫她在五殿下面前多为她美言几句。

这样,既破坏了两人的约会,又在五殿下面前捞到了好印象,真是一箭双雕啊!

马穗娇窃喜,这个计划,她可整整想了两个晚上才想出来,真可谓是天衣无缝。

“谢二爷,谢二爷!”远远地跑来一个尖嘴猴腮地精瘦男子,嘴里正喊着他。

谢闻羡不识得此人,打量他道:“你是谁?”

“是淮安候命小的来找你家去的。”精瘦男子说的。

“他命你?淮安候府里,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人。”谢闻羡冷漠说。

姜惜弱引着马头转换了方向,看着谈话的两人,精瘦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面,扭捏地解释说:“是这样的,我是天香楼里的伙计,淮安候正是在席间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叫我来大别山下找你家去,具体的原因小的就无从知晓了。”

“淮安候找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姜惜弱问道。

精瘦男人忙道:“什么事小的不知道,不过看着确实挺要紧的,谢二爷赶快家去吧。”

“既然有事,那你先走吧,我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她说。

谢闻羡没应声,往前走了几步,精瘦男子以为他信了自己的话,欢喜地转过身,又说了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些,含腰驼背地领着他往前走。

他来时还异常忐忑,早闻谢二的恶名,要是二小姐的计划坏在了他这一环,回府之后他就等着被剥皮抽筋,扫地出门吧!

谢闻羡走到一处,然后停下脚步远眺了一眼姜惜弱的四名侍卫,见他们还在,那边路过一个挑甜水的小贩,四人各拿了一碗解渴。

“诶诶诶,谢二爷,您往哪去呀,侯府可是在这边。”

谢闻羡走到四人身侧,嘱咐道:“好生看着小姐,她要出了什么事,小爷第一个找你们算账。”

“是是是。”四人低首含胸道。

闻着这糖水味甜丝丝地,谢闻羡丢了几个铜板给小贩道:“端两碗送过去。”

“好咧。”小贩应到,舀了两碗往那边走。

“回来。”谢闻羡又发话道,“不必送了。”

这糖水做到不干净,可不能随随便便给惜弱吃,吃完又生病可怎么好。

他指了精瘦男人命令说:“你,过来。”

话不多说,他带着人往丛林深处去,直到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马穗娇扬起脖子眺望,见侍卫们晕醉,谢闻羡远去不见人,她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等她救下人,再把这些侍卫给弄醒。

她领着身边最近一个小厮慢慢靠近姜惜弱,她这会正休息,马没怎么动,她冲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就见那小厮从袖中拿出一个长管样的物件,贴在嘴上用力一吹,一根细小的银针就吹了出去,只是距离太远,扎不到姜惜弱的马匹。

小厮脑袋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你个蠢货,隔这么远能弄到吗?还有东西呢?”

他受了训斥,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几根炮仗,点燃了一个远远地往枣红马的脚边一投,火药炸开,马匹受惊。

“小姐!”青杏已经来不及思考这里为什么会有炮仗,她焦急地想接近姜惜弱,立刻被她挥着马鞭道:“青杏,快让开,会伤着你。”

小厮一连又扔了几个炮仗过去,这马算是安定不下来了,姜惜弱颠在马背上,她将双边缰绳尽力往后拉也没能让枣红马停下,马儿这时已经开始慌不择路,四处乱窜。

“居然这么稳,还没摔下来。”马穗娇说,“再给她来一剂猛的。”

待马匹跑到他们近侧时,小厮又吹了根针,这下不偏不倚地扎在马屁股上,姜惜弱彻底失去对马儿的控制,这回就是想从马上下来也难了。

“青杏,你去将侍卫们喊来。”

枣红马带着姜惜弱直直地闯入丛林中,不要命似地狂奔,见马背上的女子尽力维持着自己身子不倒下,马穗娇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咯噔一声,完蛋,她似乎把事情搞砸了。

马跑到山里去了,那里毒虫鼠蚁成群,她可不敢过去啊!只能赶快去将那些侍卫弄醒才是正事。

他们一主一仆,几乎是与青杏同时跑开,青杏远远看了一眼,他家的侍卫在这种紧要关头居然睡着了,她扯起嗓子大喊,“快醒醒,小姐,小姐出事了!”

她边跑边叫,可无论怎么喊,这些人就是昏睡着不醒,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买货郎。

马穗娇在青杏身后冲那小厮打手势比划道:【快将他们弄醒!】

隔得远了,那小厮只能感受到自家小姐的心忙意急,又见这里有个丫鬟跑出来,当即以为事情败露,撒丫子赶紧跑了。

马穗娇眼瞧着这蠢东西跳担跑路,一边捂脸自闭,一边骂人,解药在他身上,没了解药,那些侍卫恐怕得睡上半日才能醒。

这计划进行的真是天崩地裂,眼看没救了,马穗娇也心生退意,拉着自己身边的最后一个小厮准备溜。

青杏到了四名侍卫身边,怎么摇人都不醒,她绝望地大哭起来,泪眼朦胧时瞧见不远处准备开溜地马穗娇二人,忙唤道:“等等,别走,救救我家小姐。”

闻言,马穗娇脚下生风,跑到更快了。

而另一边,谢闻羡也没离去,他将那精瘦的小厮带到林子里,懒得与他多话,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淡漠道:“谁派你来的?”

起初,这精瘦男子还嘴硬,捂着胸口死咬道:“谢二爷误会了,没谁派小的来,就是淮安候喊你回府去呢。”

他那时不曾注意,倘若谢闻羡真要回府去,早将他的马也牵了。

“不说?”谢闻羡一脚踩着小厮的脸上,狭长的眼眸里含着藐视人命疏离,他教训人的时候手段暴厉,是怕吓着姜惜弱才将人带了出来。

谢吉昌可不知道他的行踪,他向来不管他,不在乎,偶尔心血来潮才能记得他。

今天他不想见血,靴尖碾在小厮地温热的颈侧,“是想二爷踩断你的脖子,还是拿你的头当球踢?”

精瘦男子已是涕泗横流,他都吓尿了,蜷起身子向他求饶,刚想拿手握住他脖颈上的靴子,就被这尊恐怖“大佛”冷声警告。

“别碰,脏。”

“谢二爷,您饶了小的吧,我也奉了我家二小姐的命令行事,绝对绝对不是想害您。”

“你家二小姐是谁?”

“这……”男子犹豫半响,奈何自己的小命捏在别人手里,他一战栗,呜咽交代道:“我家小姐只是想让您离开片刻,再别无他心,谢二爷您饶了我吧!”

有隐约的炮仗声传到耳边,谢闻羡察觉不对立即收脚,闪身离开。

调虎离山,他轻敌了。

原以为是来对付他的,不曾想过这出竟然是冲着惜弱来的。

“谢二公子,谢二公子!”青杏正无措地在原地打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正准备往山林中跑去时,就见到了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谢闻羡,此刻她犹如看见了救星,指了姜惜弱消失的方向,急道:“求您了,快救救我家小姐吧,她被疯马带到那边去了。”

姜惜弱本以为这次她手上的琉璃珠又会碎掉一颗,反正死不了,就当她大意,惊马一直带着她往丛林深处狂奔,大别山可不必国子监内的小别山,再往里走,豺狼虎豹,野猪毒虫还不知道有多少,若是等惊马跑没了气力,再往山里走深些,那些侍卫也不好来寻她,不如就此跳马。

她才准备松开缰绳,就听见身后谢闻羡在唤她,她一回头,谢闻羡策马狂奔向她而来。

“小心!”

她的枣红马被山地上的藤蔓绊住脚,她被甩飞出去,掉入一个陷阱深坑中,谢闻羡关键时候抓着她腕子,同她一起掉了下来,顺道还给她当了回肉垫。

日头沉下,天色灰蒙蒙地,将要迎来黑夜。

姜惜弱猛地咳嗽了几声,她摔得有些疼,想必她背后的谢闻羡比她摔得更惨,她翻着身子从地上起身,谢闻羡躺在地上闭着眼嘴边勾着一抹笑。

“谢二,你怎么样啊?”姜惜弱焦急关切地问。

听见姑娘家的关心,少年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放心,死不了。”

他目测这深坑的距离,“是猎人捉凶恶野兽的陷阱,这坑有两丈深,我们暂时出不去。”

姜惜弱抬头望了望,从坑底只能瞧见一片灰暗的天空,“如果不带上我,你自己能出去吗?”

少年身子底下压着掩饰陷阱的藤草,他按住自己左臂,支起身子,故意逗她道:“原来在我们惜弱眼里,我这么厉害啊?”

“你的手受伤了?”她惊讶。

“没事,只是脱臼了而已。”

她摔出去的那一瞬,谢闻羡抓住她腕子,似乎是想要将她拉回来,只是他没能拉住她,只好和她一起跌下,他的手臂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伤的。

她说:“你不应该拉我的,我又摔不死。”

“什么死不死的,你摔了我都心疼,你死了那还了得?”谢闻羡挪着靠到墙壁上,侧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宽慰道:“放心,你才几斤几两重,没把我压坏。”

姜惜弱面上一红,“你怎么知道?”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你想什么,可全写在脸上了。”

两人又说起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人为无疑,至于到底是谁家的二小姐,只能等他们从这出去之后再加以追究。她们带来的人就只有青杏还清醒着,她夜深不归,姜伯景肯定会派人来寻,这会天已经完全暗下,姜惜弱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很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要降临了。

“惜弱,惜弱?”谢闻羡唤她。

姜惜弱从臂弯内侧过脸去看他,人脸没怎么看清,让人感觉只有黑乎乎的一团暗影,她掐着自己手臂,指甲嵌入肉里的痛感叫她从惶恐中挤出一点镇定来,她的声音细细地,像黏糊糊的面团,“你身上有火折子没有?”

“有。”

“我想生火。”

“好。”

这里的残枝藤条可以燃烧,就是难以点燃,需要一个引火的东西。

“惜弱,给我一张帕子。”

她的自己随身的手帕早掉了,现在怀里只有初见时李怀玉送她的那方帕子,她拿了出来,又舍不得叫谢闻羡烧了,随即塞进怀里。五月初,她穿的衣衫已经很轻薄,香云纱衣被枝杈勾住几道口子,她从自己群摆底下扯了一段料子下来,“火折子给我吧,你受伤了,别动。”

谢闻羡没动,也没把火折子给她,他瞧见了她的举动,语气算不上好,阴侧侧的,“李怀玉的帕子吧,还一直带着身上呢。”

“你又生气了。”她说。

“帕子烧了。”

姜惜弱捏着自己的衣裙没有应,她回避着,上前捡了一堆乱枝,这天黑的已经叫她开始害怕了,反复一闭上眼睛就又回到了前世孑然无依的李府,回到了敛珍楼内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

那些日子,她受尽旁人的指点,骂她克父克母克夫,又骂她是红颜祸水,妖色媚上。

“把火折子给我吧。”姜惜弱背对着谢闻羡,她咬着自己微颤的唇,勉强挤出一句还算镇定的话。

“那你求我。”

少年这个时候还有心和她玩笑,姜惜弱回过头,顺他意道:“求你。”

“你……”

谢闻羡上前替她点了火,他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冷还是?”

“我有点怕黑,有光就没事了。”姜惜弱深吸一口气,焰色映亮她的脸,她盯着那团火发愣,模样呆呆的。

“惜弱,过来。”谢闻羡冲她敞开怀抱,因他左臂有伤,所以就伸了一只手臂,样子带着些许的滑稽,可他的神色又是认真的,那一瞬间,她竟然觉得少年比火光都要暖。

她故作不知,问:“做什么?”

“抱呀,胸膛借你抱抱。”

他还对她说,抱着他,就不害怕了,得意张狂,哪有半点身陷囹圄的样子。

看给他美得……

姜惜弱摇摇头,果断道:“不要。”

“那离我近些。”

“不要。”

“怎地又不要?”

“免得叫旁人误会。”

“这里哪有旁人?”

她说:“他们会来的,我们得保持好距离,不能叫他们误会。”

谢闻羡好笑道:“他们要找到我们,最快也得夜半,你看你,衣衫不整,又同我这个大名鼎鼎的孟浪之徒待在一块,我看姜小姐清白不保。”

“不会,你是个好人,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坏,我知道的。”姜惜弱捡了根枯枝握着手里,在光亮的土地上戳来戳去,谢闻羡拉她讲话,分散着她大部分的注意力,她心中的恐惧减轻不少。

她点燃了枯枝的尖头,又在地上蹭着土将那点火星子熄灭,她的手不自禁地在地上写了一个谢字,是谢闻羡的谢。

“谢二,你以后能不能往正道上走呀?”她水眸氤氲地看着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失语,便拉了谢吉昌出来当令箭,“我想你爹也希望你能改改身上斗鸡走狗、赌钱喝酒的恶习。”

谢闻羡半响没说话,就低低地说了声,“哪有那么容易。”

枯枝烧得很快,姜惜若起身趁着火势往里加了些叶子藤条,这些东西才加进去,就起了白烟,熏进她的眼睛里,弄得人酸酸的。

谢闻羡在一旁看笑了,宠溺道:“惜弱,好笨。”

说完,他起身,单手又将火势救了回来,整个坑底被照亮,这时他才注意到姜惜弱手中捏着方才她收进去的李怀玉的那方手帕。

少年咬牙酸道:“这个时候,你不会在想他吧?”

他的话气鼓鼓地,里面还带着一点点威胁的意思,在他面前她自然是不能承认的。这其实是她的一个习惯,在李府、在敛珍楼,每每怕黑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李怀玉,她的夫君。

“你还喜欢他?”

“……”

谢闻羡身上的流氓气被她的默认激起,他说:“咱们从这出去后,不清不白的,我谢二不要脸,你要再想嫁给李怀玉,可是不能了。”

他在告诉她,她要是想嫁给李怀玉,就别怪他出去乱讲话。

姜惜弱叹口气,她知道这只是他的气话,做不得真,“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舍不得,你也不是这种人。”

他不会叫她受人非议的,她知道。

“你二爷我偏是。”他赌气说。

姜惜弱无奈摇摇头,当着他的面将李怀玉的手帕扔进了火堆里,她的这个习惯不好,该改了。

“你放心,我不会嫁给他的,也会慢慢放下他。”

她瞧见谢闻羡的脸色立马由阴转晴,变脸跟翻书似的,她想他可能是误会些了什么,快口又添了一句,“你别误会,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更不会喜欢你。”

“我们就是朋友,只是朋友,不能越界。”

下一章是甜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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