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色等了一个晚上,那大妖怪当真没有回来。以前只知道受着操劳时夜晚漫长,如今才发现一个人呆着的长夜更可怕,好似没有尽头。
他清洗过一身狼藉,只觉长夜着实是难捱,只得搬个软垫坐到自己养的盆栽前,施着法养这小竹子,算是变相的修炼。
“多汲取点我的灵力,早日修炼出妖体来啊。”晗色戳着竹叶,百无聊赖地和自家盆栽聊天,“我那会机缘巧合得了仙君的一口灵血才化出了人形,你多汲取天地灵气,多吸收我的灵力,没准也能早点修炼出人形来,那样就能陪我说话了。”
盆栽里的小竹精努力摇摇叶子回应,能和这留守的话唠掰扯的仅限于此。
晗色等到天亮,此地还是空空荡荡的屋子,往常的每一天都围着嚣厉忙活,如今他不在,反倒觉得无所适从。他一抬头就看到挂在明堂中央的美人画,一想到昨夜那传唤阵里陌生声音所说的“周隐”,更是叫人如鲠在喉。
没一会儿,他实在没法忍受独自待在这儿了,嗷了一阵啊啊怪叫,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一个鸡窝头,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冬雪纷纷,他运着灵力飞到一座山峰上,使出了自己的所有灵力,发泄地让自己的叶子疯狂地长出来,又对着冬雪里的日出大吼:“嗷呜——”
霎时间,方圆三百余里的鸣浮山震荡起来,竹上雪霜融成晶莹泪珠,小溪深潭水面掠出涟漪,数百山峰把这气势磅礴的心碎嗷呜回荡了出去……直接把山里头的妖怪们都给吵醒了。
妖怪们纷纷抱怨:
“是哪只公鸡在打鸣?!”
“这声音是狼吧……月圆之夜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吗兄弟?”
晨练的小草妖不知道打搅了芳邻,仰颈继续第二轮嚎:“嗷嗷嗷嗷——”
众妖怪被这升级为二哈的魔音撅下了热炕头,纷纷披上大袄抄上家伙出门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跳到自己居住的小山峰顶上比赛大嗓门,各个物种的叫骂此起彼伏地响起来:
“对面的傻哔——再嚎你老婆没了!”
“你宝物没了!”
“你媳妇跟野男人跑了!”
这群各山头的二五仔瞎嚷嚷,嚎得跟赶集过年一样,晗色都没料到一嚎激起千层浪,整出了这么大阵仗。他灰溜溜地擦擦眼睛要跑下去,没撤多远就给一只大妖逮住了。
五毒之一的临寒揪住他后颈的衣服,把他拎到半空中晃悠,边晃他边笑:“小晗色怎么回事啊,嚣哥一不在就寂寞了?大清早跑出来撒野?”
临寒的人形相貌十分端正,方洛人形夹杂半兽形态,山阳举止则有蛇的习惯,相比之下,倒是这蟾蜍妖最像人。放在人群堆里他最像正人君子,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他背地里在研究些多骇人的毒。
“我不是……”晗色被抓个正着,晃晃悠悠地在半空中辩解,忽而抓到他言语中的不对,呆毛支棱起来了,“等等!临寒哥,你怎么知道嚣厉他不在?”
“哦,他估计是遇到了比较棘手的东西,喊我过去搭把手,正好顺路过来碰上你。”临寒说完把他放下地去,拍了拍他后脑勺,“诶,回家去吧,寂寞就泡温泉。”
大妖怪喊别人帮忙?
晗色心里头咯噔一敲:“那我、我找方洛山阳他们玩去。”
临寒摆了手:“他们也过去了,现在家里空着的,你找其他小妖怪玩吧。”
好家伙,找了一个帮手都不够,还找了其他的五毒大妖?这太不寻常了,那黑蛟遇上的麻烦肯定不小。
临寒已经转身要走,晗色抓住他袖子假装不满:“临寒哥,要不你带上我好不?我还是想找嚣厉玩,别人没意思……”
临寒讶然,抽出袖子拒绝:“不好,你修为浅,谁知道嚣哥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好啦,听话,快回去。”
这鸣浮山里,大家似乎还把他当个天真痴傻不靠谱的孩子看待。晗色听了这话越发心急如焚,但临寒压根不带他,他只得假意后退答应。
等临寒转身飞上半空去,他立即收敛气息变回小草样,发力飘上去钻进他的袖子。
小草妖扒着临寒的袖子想,当我这将近百日的热炕头是白热的吗?
临寒的确没发现他,主要是压根没把他当回事儿,他直接扣开鸣浮山的结界,向着西方直去了。
晗色潜藏在他的袖子里偷偷俯瞰着中洲大地,心底一半是对大妖怪安危的担忧,另一方面已被外头广袤的天地震撼。
没化形之前,他的故土在山旮旯角落里,安全却狭窄。那时他隐隐绰绰的心愿便是化为人后出去看看偌大的天地,可现实是,他一变成人,就叫嚣厉揣回鸣浮山,关在里头不曾出来。
也许……不必去找那大妖怪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只需要从临寒的袖子里飘出来,飘向苍茫大地,人间熙熙攘攘,嚣厉不一定能找到他。
只需要伸出jiojio……自由唾手可及。
小草妖俯瞰着大地,感到头晕目眩。
踟蹰了许久,他终究没有迈出一步,焦躁不安地把自己团紧了。
临寒飞了半天功夫才停下,晗色趁机从他的袖子里瞬移出来,贴在地上观察周遭。
这地方也是块山旮旯,地形曲折复杂,积雪比鸣浮山厚重许多,远远一看便觉得冷。扁草晗色扫了一下这地形担忧加重,嚣厉那大长虫,天气一便显得困倦,这样的温度于他最不利。
更令他奇怪的是,临寒落了地后也没去找人,只是半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阵法,晗色只得祈祷他是在画阵感应嚣厉的气息。
他悄悄地贴着地想去找嚣厉,挪了一会,猛然闻到了嚣厉的血味。
这气息太凛冽和熟悉了——他在榻上偷偷啾过多少口,决计不会认错。
那家伙就在这儿,定是负伤了,他身上的伤疤本来就多,没准……
晗色焦急地揣测着,忽然感觉到周遭一阵地动山摇,前方的山腰出现了两尾相似的大黑蛟。
鳞片更黑亮的那尾应当更年轻些,叫另一尾年长的咬住了颈项,血珠洒在雪地上触目惊心。长风一刮,血的气息涌进鼻腔,浓重得晗色又惊又惧。
当下什么危险,什么自由,通通都不重要了。
这头一次面对大妖干架的小草妖又勇又莽地化出人形,一股脑瞬移上前去,两手结印施法,伴随着嗷嗷叫,疯狂生长的草叶蔓延了整个山旮旯,尽数冲那两尾缠斗的黑蛟冲去。
小草妖热血上头,施着法道:“臭妖怪!放开他!”
伴随着这一声嚎,四方也响起了他熟悉的芳邻们的声音:“成了。”
晗色什么都来不及反应,眼里只看着那尾落于下风的黑蛟,试图想用催生出的草叶拉开那尾咬人的。谁知伴着那齐声的“成了”,刚才还被咬得难以动弹的黑蛟猛然反弹,尾巴对准对方又稳又狠一抽,抽得对方脑壳震荡,蛟头晃了晃。
晗色趁此用草叶把那蛟五花大绑,逼迫它松开了獠牙:“嚣厉!”
他冲那血滴滴答答的黑蛟飞去,那负伤的大家伙恐怕是没有听见,直接抽身而出,风驰电掣地游走了。
晗色追不上,飞到途中遭袭来的狂风拦下脚步,沾血的风雪遮挡了视线。以此同时,脚下的大地泛起了激荡的灵力轨迹。
晗色在风雪里睁开眼,身后响起了那尾老蛟的怒吼,而身前远处,化为人形的嚣厉手中握了一把寒光凛冽的熟悉神兵,握剑入地,周遭涌起汹涌的灵力。
以这立足之地为中心,方圆四个方向都浮现出了蓄力已久的阵法,而他握的剑,应当就是启动这四方连环阵的阵眼。
晗色脚被定在原地不得动弹,他感受着四周强势灵力的威压,听着身后大蛟的怒吼,明白过来了。
他搞错了。嚣厉没落于下风,他才是那个猎杀的猎人。
“嚣厉。”
晗色顶着风雪努力睁着眼,心里头涌起一阵又一阵的放心和忧心,他想着嚣厉没事,也想着自己跑过来添乱真是对不住。
还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挂了。
脚下的阵法流转得更猛烈了,身后的老蛟吃痛地大吼,晗色没吭声,就是觉得风刀如割,五感模糊。
最后的视线中,他看见嚣厉终于抬眼朝这边望过来。那浴血之后依旧俊美的大妖怪好像没什么反应,他两手握在寒剑的柄上,在发力地将剑往地上刺得更深点。
于是阵法越发暴虐,站在这瓮中的鳖,感觉到了更深刻的撕裂之痛。
卷碎的草叶铺天盖地飞舞,晗色再看不见那启动阵法的身影,闭上眼了。
想来,他应该不会停下。
*
闭眼之后,晗色以为自己死定了。
意识飘飘忽忽,漫无目的地游荡,最后还是逐渐回了笼。他最先感觉到的是手腕的剧痛,呻/吟着睁开眼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边的黑蛟。
嚣厉正攥着他缠着纱布的手,纱布透了红,难怪那么疼。
两人相对无言,晗色呆了好一阵,目光向四周扫去,又回到了竹屋,狭窄且不一定安全。
晗色目光回到他身上,视线停在他缠着绷带的脖颈上,笑了:“你脖子……怎么样啊?”
嚣厉沉沉地看着他,反问:“你为什么会跑出去?”
晗色动了动半边身体,顿觉无一处不难受,不过没被绞成渣渣,真是太荣幸了。
“对不起。”他小声笑了笑,“给你添乱了。”
嚣厉皱着眉:“你知道那阵法里多危险么?再迟一分,你就被撕碎了——”
晗色乖顺地听他解释,想听他说一说自己是怎么被捞出来的,但嚣厉话锋一转,解释了别的:“那老蛟论血缘是我舅,他为修成真龙走火入魔,从前想吞我母亲,后来想吞我。这回是他设局在先,我反击在后,如果不是你,他定然已被重创。这本来就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能插手解决的,你为什么要不自量力地跑出来?”
晗色迷糊地想着,为什么来着呢。
他不想说,只冲他笑:“原来是这样,大妖怪,你真聪明,我就知道你厉害。”
嚣厉语塞,似乎不想再和他说话,看了几眼他的伤势,便出去了。
晗色躺在榻上望竹屋的顶,静默了半晌,这小话唠自言自语:“笨蛋和菜鸟都是我嘛。”
小草:看我来英雄救美!啊,噗嗤,我瘪了。
黑椒:你个傻缺!!
隔壁剧组的八叽:英雄救美得看我!
七崽怨念:然后你噗地吐血,然后我肝胆俱裂。
最后,日常抡起锅盖朝黑椒身上呼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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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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