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和十八年，冬，大雪皑皑。

一夜之间，宫内红墙上覆满了白雪，点缀着红梅，衬得格外诗情画意。

纪舒年从睡梦中突然惊醒，额头上的薄汗细细密密，看着属于皇子规格的房间布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他，重生了。

上辈子他好不容易从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让他那已然昏庸年迈却依然不肯放权的父皇手中，成功接过权柄，却没想到一场史无前例的地龙，受奸人利用。

——道是他弑父杀兄，有违天命所降下的天谴。

哈？有违天命？如他父皇这般残/暴嗜血的昏君，难道不该杀吗？如他皇兄那般鱼肉百姓的废物，难道不该除之而后快吗？

可笑的是，世人多愚钝，信以为真，滥官有如国之蛀虫，而整个国家在他那好父皇治下，有如沉疴痼疾。

天灾**，皇朝随之覆灭。

他与整个国家一起被埋葬之后，他才知道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话本。故事的男主他也认识，正是他向来看不顺眼的顾彧卿，而他则是被顾彧卿频频打脸的反派。

而故事的结局，以顾彧卿为首的势力，成为最后赢家，建立起新的王朝，这让纪舒年心里非常不服气。

他就说他为什么总是看顾彧卿不顺眼，原来这小子早有不臣之心！

说到顾彧卿，这不得不说起他们在年幼时结下的一桩梁子。

他母妃和顾彧卿的生母，同为表亲关系，两人自幼攀比长大，少时攀比衣裳妆容首饰，宜嫁娶之时，攀比婚姻。

一个嫁到南阳侯府，识人不清，被侯爷宠妾灭妻，最终难产而死；一个为争一口气，在爹娘反对之下毅然与家族决裂，进入皇宫，成为争宠中的一名妃嫔。

按理说他和顾彧卿的关系，也因其生母的离世，到此为止，可偏偏他母妃听闻顾彧卿在南阳侯府中过得不好，想起昔日姐妹阴阳相隔，隔三差五派人前去关照。

次数久了，他母妃便总喜欢拿他与顾彧卿相比较，什么顾彧卿近日会背了哪本书，明日顾彧卿习武如何等。

攀比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可取，他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而且有个大哥一起玩耍也不错，他也畅想过以后他会有个玩伴，两人一直相处得非常融洽，可惜他们之间的友谊到他八岁那年戛然而止。

直至今日，纪舒年都依然记得，那年的冬天雪下得很大，他好不容易请求太后让他出宫，本来约定好了当天于宫门旁的陈记酒楼一起庆生，结果整整一天，直到宫门即将落锁，都没有见到顾彧卿！

更别说在事后，这人都没有同他道过歉！甚至连解释的话都没有！

从此，纪舒年便开始暗地里针对顾彧卿，可惜这家伙贼精明，总是让他逃脱！

呵？男主？顾彧卿？

即便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又如何？他就不相信，重活一世还多出几年记忆的他，还比不过所谓的天命！

他，纪舒年，要么他干掉男主，要么他被男主干掉！

没有之一！

绝对！

……

冬天天亮得晚，纪舒年看了一眼天色，此时应近寅时。

他点燃烛光，朦胧的铜镜中，照出少年眉眼如画的面容，对应与桌案前的书籍，纪舒年依稀记起了今夕为何夕。

——这是他十六岁生辰的前一日。

今日的朝政，以三皇兄党派之流，将会向父皇呈递有关他母妃纵容母族为祸乡里，仗势欺人之事。

紧接着各方党派纷纷下场弹劾，各种凭证上场，而父皇为了安抚天下民心，同时也厌弃于他母妃，将其贬为淑仪。

从一品的丽妃，变成正四品淑仪，其中苦楚并非仅有品级能概括，若不是有他这个皇子在，怕是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好在他后来追查到，真正幕后主使正是三皇兄母妃——慧妃。

可惜慧妃根深叶茂，隐藏极深，虽说后来推出攀附她的廉昭仪，让他母妃重回妃位，可这并不能掩去期间他母妃所受的待遇，以至于后来落下头疾早逝。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纪舒年动作虽轻，可烛光还是惊醒睡在偏殿陈有福。

陈有福是从小陪他长大的宫人，同时也是他的心腹。在前世王朝覆灭，唯一没有背叛他的人，只有陈有福。

或许因着他母妃缘故，顾彧卿留了陈有福一命，可惜陈有福对他太过忠诚，为他收敛尸体不久后，便也服毒身亡。

故事是这般写着——良禽择木而栖，可惜这位忠仆并没有选择到正确的树木，却也欣赏于他的忠诚。

高高在上的评判，化作寥寥数笔，便形容了陈有福的一生，显得讽刺而凉薄。

此时的陈有福，比记忆中的稚气一些。

陈有福知晓纪舒年不喜外人打搅，站在门外压低声：“殿下？”

纪舒年应了一声，“进来罢。”

纪舒年动作未停，在纸上挥墨，一旁的陈有福将蜡烛又点燃了几支，以便不伤眼。

在陈有福尚未过来时，纪舒年已经写得差不多，他将书信写好塞进信封中，印下火漆，递给陈有福。

“今个尚书房，你便不用去了。等晚些，你把这封信亲手交与母妃，切忌莫要让旁人过手！”纪舒年叮嘱道。

陈有福看纪舒年神情严肃，当即也郑重起来，“殿下，您且放心，小的定然会亲手将信件交给丽妃娘娘！”

寅时初，纪舒年来到尚书房，此时已有皇子到来。

他的位置在第一排右侧，旁边的位置是三皇子的位置，跟往常一样，他依旧迟到才来。

身旁桌案被书籍大力拍着，纪舒年能感觉到三皇子的目光在他身上不怀好意的打量。

似乎是因为他没有动作，这让三皇子非常不满，他重重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向纪舒年发难。

“自古长幼有序，五皇弟，难道你母妃没教过你礼仪吗？”

这一幕在往常经常发生，三皇子针对的不仅是纪舒年一个人，而是非常平等的针对任何与他有竞争威胁的所有皇子。

只是皇子中，他母妃与惠妃地位相等，受北帝所喜爱的程度不分上下，这才显得他被针对的格外多了一些。

前世他只以为这只是三皇子的日常发疯，如今再看，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想必三皇子已然从惠妃那儿得知他母妃会出事，所以今日才会如此按耐不住。

纪舒年心中冷笑着，表面上却是惊讶地看着三皇子，“三皇兄，是臣弟之错。”

“前个皇兄寅时末将至，做个皇兄身体抱恙未至，本想着倘若皇兄不来，臣弟今日便去看望皇兄，没成想皇兄不愧否极泰来，如今又是生龙活虎。”

三皇子讽刺纪舒年没有教养，而纪舒年也在讽刺他把旧制当儿戏。

三皇子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纪舒年话中的嘲讽之意，他刚想说什么，却见宫人在他耳边低语，这才强忍住心中的怒火。

他恶狠狠地瞪了纪舒年一眼，“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虽说是放话的叫嚣，可纪舒年明白，他这是幸灾乐祸，为惠妃设下的局而自得。

纪舒年垂下眼眸，眼神藏在睫毛阴影覆盖下，“那要看皇兄又能笑到何时。”

两人打机锋，其他人根本不敢冒头，纷纷低头竖起耳朵，以期听闻对他们有利的消息，最好是这两人能够两败俱伤。

可惜让他们感到失望的是，在这次后，两人谁都没有理会对方，一个倒头卧在桌案上，另一个聚精会神地看着书籍，脸上看不出有多余的表情。

－

［琳琅宫］

“今个儿的红梅开得正盛，待会遣人去折几枝回来插进瓶里，就那月白方口瓶正合适。”

“听闻御膳房新进了几尾鲟鱼，吾儿最是好这口，添些赏银，让他们弄条新鲜的……”

丽妃絮絮叨叨念着，宫人青黛走了进来。

“娘娘，陈有福求见。”

丽妃有些狐疑，因为这个点，还未到皇子歇息时刻，而陈有福不好好跟着她皇儿，跑到她这里作甚？

难不成是有什么事？

这么想着，陈有福走跟着宫人来到丽妃面前。

陈有福同丽妃见礼，“娘娘，殿下昨个偶然间得了件宝贝，这不？天还未亮便叮嘱奴才，让小的务必尽早送来给娘娘品鉴。”

丽妃有些惊讶，不过她也习惯了纪舒年时不时得到小玩意儿，便往她这送来。

“什么物什，竟这般迫不及待？”话虽如此，丽妃脸上却挂着喜意。

任谁有这么孝顺的孩子，恐怕很难不高兴，至少丽妃很是欣慰于纪舒年心里念着她这个母妃。

陈有福有些为难，他看了看四周，“娘娘，殿下说了，此物只能给娘娘一人品鉴，道是多了旁人，这宝贝可就不稀罕了。”

丽妃的好奇心成功被勾起来，她看向青黛，青黛抿着笑意遣退周边的宫人，将房门关闭，站在外头看守。

屋里，陈有福朝丽妃跪下，“娘娘，方才之言，全是奴才擅自主张，还请娘娘莫要怪罪。”

他取出信封，“此乃殿下亲手所书之物，殿下言明：让奴才亲手交与娘娘，切莫过二人之手。”

“是以，奴才这才擅自主张。”

如此曲折迂回，丽妃敏锐地察觉情况不对。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事急从权，何罪之有？”

她抬了抬手，“快起来罢。”

丽妃看向书信，随着浏览面色愈加阴沉。她面含薄怒，深吸口气，“告知五皇子，此事本宫已然知晓，万事皆有本宫，让他莫要担忧。”

她叹息道：“只是可惜了，吾儿今日生辰，只能待来日补上。”

陈有福瞳孔微缩，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风雨欲来，宫中怕是又不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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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