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生死不论

彰和十九年末,雪飘如絮,帝崩,钟声响彻京城。

次日,宣遗诏,群臣哭临,帝出次,素服举丧,辍朝三日。

期间,发生了一桩大事,道是镇国将军同王家余孽,与之反贼暗中勾结蓄意谋反,好在新皇慧眼如炬,将反贼捉拿,皇权也重新回归于帝手。

天牢乃关押重刑罪犯之地,置于地底,难见天光。阴暗潮湿冰冷,在寒冬腊月之时,连鼠虫都极为罕见。

似乎听到脚步声,将自己埋于双膝之间,以便取暖的年轻男子迅速抬头。

此人莫约十五有六,鹅脸杏眸,肤色偏为白皙,其貌颇有无辜之感。可谁都知晓,这位宁书安年岁虽小,手中却有数十条人命,上至八旬老太,下至尚在牙牙学语的稚儿。

彭州宁家,宁书安乃庶子,生母为爬床丫鬟,还是当家主母院中之人。宁家主母为人强势,容不下这般叛主之人,然而丫鬟有些本事叫宁家家主得了一时兴致,到后来有了宁书安,被去母留子。

后宅倾轧惯来寻常,人前宁书安纯良天真不知世事,私底下好以折磨为乐。从一开始的猫猫狗狗,到后来于宁家老夫人药中动了手脚无人怀疑,便助长其罪恶之念。

与人争执不过,将其迷晕戏水折辱而死;同窗因夫子夸赞,被虐/杀而死;庶弟出生,担心分了宠爱,将其推入井中。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触目惊心的惨案。

谁能想到才十五六岁的少年,手中确实染满鲜血?

纪舒年自认为不是好人,也不认同以德报怨,但能够向无辜之人下手,好虐/杀为乐,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披着人皮的刽子手。

看到纪舒年,宁书安眼中飞快闪过一丝嫉恨,也让纪舒年有所察觉。

“看起来,你似乎有所倚仗?”

如若不是有所倚仗,大难临头,对方也不会还有心思嫉恨于他。

纪舒年居高临下,“你觉得你还能再次逃出这里?”

宁书安站起身,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逃?我为何要逃?我何时要逃?”

他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挑衅之意,“你敢杀我吗?你敢杀我吗!”宁书安轻蔑道:“你不敢杀我。”

纪舒年是真的很好奇,此人为何如此的自信,顾彧卿如今已然自身难保,他不会还以为还有人来救他吧?他的倚仗究竟为何?

不过,纪舒年向来不是纠结之人,想不通便暂且放下。

按律令他必然会被判死刑,不论他有何倚仗,都要按律法判刑。

见纪舒年转身离去,宁书安明白纪舒年是真不打算问他倚仗为何,这也代表了纪舒年会对他动手,他真的敢杀他,他会死!一定会死!

宁书安终于露出一丝恐慌,他猛然扑到栏上,疯狂喊道:“你不能杀我!你一定会后悔的!顾彧卿呢?我要见顾彧卿!回来!”

回以的是狱卒拿着棍棒敲击牢栏。

“安分些!莫要大声喧哗!”

宁书安恍若未闻,一遍遍地叫着骂着,却又无人问津。

“愈往里头潮气愈重,陛下还请仔细脚下。”陈有福跟在纪舒年身后,前头狱卒在引路。

天牢从不缺牢房,正如牢中从不缺囚犯一般。当然,天牢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被关押至此,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死罪的同时又有着一定的身份,却因其他缘由暂且苟延残喘。

宁书安涉及谋反之事,所牵连党派重大,又因着顾彧卿,才被关押至此罢了。

纪舒年身着行服,未点繁重饰物,站在牢门之外看了片刻,“你可何解释?”

明明身在牢之中,那人却仿佛犹在寻常之地,狼狈却并不显得不。

“放过宁书安。”顾彧卿的声音带着些许低哑。

闻言,纪舒年冷笑道:“朕竟不知顾将军竟同宁家人交情好到如此地步,如今已然自身难保,竟还想着要保他人。”

顾彧卿神情平静:“放了他,我会交出兵符。”

“哦?”

纪舒年好整以暇看着,反问道:“朕若不允呢?顾将军欲待如何?”

“陛下莫要意气用事,兵符对你很重要。”

“所以你是在威胁朕?”纪舒年语气微微上挑。

顾彧卿没说话,纪舒年阴沉地看了他几眼,“朕生平最恨便是背叛,其二便是威胁,你成功占了两样。”

他转过身,“宁书安,朕必杀之!”

纪舒年没看到顾彧卿眼中的复杂,化为一声轻叹,遂瞌上眼眸。

流放当日,纪舒年坐在望星楼上待了很久,漫天的雪花飞飞扬扬,所有情绪都埋在大雪之下。

新岁至,改国号为永和,便曰永和一年。

一朝天子一朝臣,丽妃已成为太后,在纪舒年治下,朝廷焕然一新,虽未至四海升平,倒也能称得上是得以温饱,而太皇太后倒也乖觉,没有在政事上指手画脚,可也没有彻底放权。

为了母族的荣耀,太皇太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彻底放权。

纪舒年的生母——如今的寿康太后,即便母族已然成为皇亲国戚,却始终没有涉及朝廷,将安分守己当为保命之法,也让心怀鬼胎之人无从下手,转头只能频频提起选秀之事,却被纪舒年压了下去。

因着前世地龙之事,纪舒年已有所准备,毕竟这辈子很多事情已然不同,他不敢保证那个史无前例的地龙,会不会提前或是扩大范围,只能在朝臣的疑惑中颁发各项措施,以便地龙来时,能让百姓有所准备。

要想当一个好皇帝,从来都是日理万机到案牍劳形也是常有。

夜已深,殿内的火盆依旧兢兢业业地散发着热度,陈有福挑了挑灯芯,又重新将渐凉的茶盏换之。

陈有福的动作很轻,却还是叫纪舒年察觉。他揉了揉额头,接过热茶饮下,冰凉的手心中的热度尤为明显。

“什么时辰了?”

陈有福接过茶盏续上,遂而放置于一旁。

“回陛下,已至子时。”

纪舒年微微颔首,继续批阅奏折,似乎想起什么顿了顿:“你且去歇息罢,这些琐事便让宫人代劳。”

陈有福笑道:“谢陛下关心,奴才白日才歇过,这会儿还精神。”

纪舒年眉头微蹙,“你也莫要这般劳累,旁人不知晓,朕难道还不知晓?”

“太医说过,前些年你落水落下隐疾,每每冬日总会腿脚酸疼,需要精心调理。”

见陈有福面色有些动容,却固执地没离开,纪舒年只能将笔搁下,“也罢,朕也乏了,这便回去歇息,今夜不用你守夜,你也好生歇息。”

“除却母后之外,你可是朕唯一可信任之人,且要好好修养,省得?”

最后,纪舒年还是没能成功歇息。

暗卫来报,不久前有人劫入天牢,救走了顾彧卿和宁书安,从线索来看,劫牢者为顾彧卿之人。

殿内安静得可怕,纪舒年神色冰冷。

“此等反贼,目无君上!宣朕口谕:将其抓捕,生死不论!负隅顽抗者,就地诛杀!”

顾彧卿动作很快,前脚才刚出天牢,后脚除南阳侯府,顾府之人已然人去楼空。

纪舒年如此声势浩大,一连发作了几位饱中私囊的官员,也让众人回想到前不久他对门阀士族的铁血手腕,连带着平日蹦跶得最欢,假公济私频频谏言选秀的官员们,也只能乖觉地龟孙起来,生怕因此而被当成出气筒。

转眼夏过深秋,天气愈发寒凉,宫里的枯叶扫了又落,落了又扫,宫人不胜其烦地清扫着,唯恐这些树叶碍了贵人的眼。

如今宫里尚未选秀,纪舒年宫中自然无人,先帝的妃嫔,除却寿康太后和太皇太后,以及一些有资历的太妃之外,其他妃嫔已然搬至别宫居住。

纪舒年向来不是苛刻之人,对于这些大半生耗在深宫之人,也愿意给些额外的关照,让她们晚年好过得一些,不至于同历代妃嫔那般孤苦无依。

宫里也不乏想要往上爬之人,于当今世俗来说,有这种想法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只要不要越过他底线,纪舒年也不会太过追究。

过些日子是他母后的生辰,纪舒年宫中无人,只能将此事交给比较识趣上道的太妃来办。

到了他母后这个地位,丈夫西去,婆婆不管事,儿子孝顺还是皇帝,母族不拖后腿,偶尔还能外出游玩,可以说是过得比纪舒年这个当皇帝的还要滋润,至少没有无尽的政务需要繁忙。

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是偶尔忙中抽空,只要有空暇,纪舒年便会去看望寿康太后。

寿康太后没有居住在慈宁宫,她搬到慈宁宫旁边的永寿宫,那里比慈宁宫稍逊一筹,却是寿康太后亲自命人布置,最是合她心意。

纪舒年来的时候已然巳时过半,这时候寿康太后还在用早食,看得出自先帝驾崩后,她过得非常惬意。

二人母子之间感情深厚,没得旁的规矩,永寿宫的宫人也是信得过之人,倒也见怪不怪。

寿康太后端着莲子粥,看到纪舒年,瞥了眼身旁的椅子,“未用早食罢?”

为了保证随时能够在贵人用食之前迅速上菜,御膳房里的菜会一直温着,即便食材再鲜美,可温热久了的菜品又会有多好吃?有时候便连皇帝想吃一口新鲜的菜,还要借着赏赐的名字才能讨一口吃食。

先帝为此也曾发作过,不过此乃旧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只能频频借故讨吃。

纪舒年确实挑嘴,可忙起来的时候,哪里还会想着挑食?

永寿宫有着自己的小厨房,纪舒年幼时被寿康太后抚养长大,后来才搬到南三所,吃食上的口味与寿康太后相近。

青黛给纪舒年添了碗莲子粥,里边的枸杞红润如相思豆,伴随着清淡的莲香,闻起来清甜可口。

无外人在场,纪舒年和寿康太后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二人时不时地闲谈着。

“过几日便是哀家生辰,想来届时纷扰之人怕是繁多。”

虽说纪舒年提倡勤俭,可今年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年,也是他母后真正松快的一年,不论如何他都要大办一场,为了避人口舌,所需银两皆出自个人私库。

同时堵不如疏,他虽没有选秀的想法,可选秀也不光光只是他一人之事,还有众多皇族。拖延并非长久之计,这次他母后的生辰,定然会有诸多之人进行打探,恰好也方便他借此机会有所筹谋。

关于这点,寿康太后也略知一二,劝说不成,倒也没过多插手。

经过南阳侯与先帝之事,寿康太后所感受到的婚姻皆是不幸,便连深爱她娘的父亲也是有着妾室通房,尊贵如她这般的太后,不也是历经万苦才苦尽甘来?

在寿康太后看来,不成婚比成婚还要快活。

没嫁人之前娘家还是自己家,嫁人后娘家便成了娘家,每每回去同外人一般,住久了兄嫂和邻里也会说闲话,若是家人于此生分倒也得不偿失。在婆家时,倘若与姑子公婆吵了嘴,又会说这是他们家,这天下女子,到底哪里才是她们自己的家?

大抵只有自己有座府邸,也不用太大,或是有个容身之所,不用受人冷眼,吵嘴时也能够理直气壮地将门一关,反正自己的屋子自己做主罢?

女子,还是要自己足够强大,才能够理直气壮,过得快活些。

诚然,婚姻不幸这事并不包括所有人。

寿康太后没有尝试过寻常人的生活,她一入宫便等于半守寡,同无数女子斗争,为了活得更好不被人欺压而斗争。

宫里总是阴仄又窄小,所有的新鲜来源,全自宫外来往的书信。信中的艰难与苦涩透过纸背,化作寥寥几句尚安,到底是多年故交,又有何不知晓?不过是报喜不报忧罢了。

是以,寿康太后对于纪舒年的婚事,是劝了劝了,劝不动便作罢的态度,总归他是皇帝,再不济再想其他法子便是。

看着寿康太后未显异色,这是纵容的宠爱,纪舒年心中感动非常。

“孩儿惭愧,倒是叨唠母后。”

寿康太后撩起眼皮侧目而视,“皇帝若是有心,不若帮哀家多寻些戏本。”

她夹起一片奶糕,糖霜细碎如末,“宫里的戏本来来回回也是这般,无甚新奇,倒是上月有福送来的戏本正合哀家之意。”

这事纪舒年还真不知晓,他诧异地看向陈有福,陈有福解释道:“是沈家小姐书写的戏本,奴才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沈尚书之女,沈芳怡?”寿康太后挑了挑眉尾,她看了看陈有福,又看了看纪舒年,神色了然道:“这姑娘倒也是聪慧果决之人,倘若知意……”

说到这,寿康太后这才觉得有所不妥,停下了话茬,她擦了擦手。

“今日天气难得尚好,又是休沐之时,事儿总是忙不完,有空多加歇息。”

纪舒年面色如常,待吃完莲子粥后,也随之落下碗筷。

寿康太后看了一眼,“这食量倒是比哀家还少了些,若是平日得了空暇,便来永寿宫陪哀家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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