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听雪刚走下山,远远的便瞧见了坠神池旁一道破破烂烂的身影。
正疑惑,便瞧那头发如鸡窝的青年挽起裤腿正要下水的赴死模样。
刚想开口阻拦,那粉衫鸡窝头的青年却率先发现了他。
春不尽的眼眸中多了几分纯粹,眉稍微扬,少年风华尽袒露出来,“李兄,你来了?”说着,向前走了两步。
两人离得近了,偶还能听见轻微鼻吸声,呈听雪不悦,向后退了两步,讥讽道:“难不成我连下山的资格都没有了?”
讥讽完,又蹙眉问:“刚下山一会儿,春神仙怎么把自己变成了个乞丐?”
春不尽如实道:“刚刚下山的时候被石子绊了一跤不成大碍,只是……”
呈听雪乜了眼地上躺着的剑,流光溢彩,华丽非常,剑柄上还被镶了一颗硕大的翡翠,是春不尽的本命剑崭春。
又看崭春剑左右挂了一个铁钩,心里大概猜到七分,明知故问,“只是什么?”
“只是不小心将李兄你的竹担摔坏了。”春不尽说着,从腰间取下个粉红颜色、银线织成牡丹花的小包来。
伸手往里一掏,巴掌大的包瞬间吐出来了个半人高的竹担子,中间被一层薄薄的金片连着,模样异常怪异。
呈听雪皱眉,却并未多言,刚要把竹担上那怪模怪样的金片取下,却看见了春不尽身后那张血淋淋的大嘴。
来不及思考,呈听雪只得一手拿担,一手抓住春不尽的袖子,大喊一声:“春不尽,你小心!”
说着,便拿起竹担往那张大嘴上招呼,远一看,是一条通体青绿的鱼。
呈听雪被恶心地浑身难受,竹担子使得更用劲了些,直到那鱼妖两眼一翻白,化成了个鱼脸人身的怪物倒在池子旁。
春不尽看着,不敢相信地抹了抹眼,一阵恶寒,“这……这个妖怪好丑啊!”
呈听雪点头,又用鞋尖轻轻踹了那鱼妖一脚,脚刚一伸出去,那鱼妖便眼一睁,死死咬住了呈听雪的半条腿。
鱼妖的嘴里吐出些青绿色的粘液来,那粘液滴在草上,不出片刻便腾起一阵浓烟。
呈听雪的脸渐渐臭了起来,刚想动手,却见那鱼妖又将他的腿吐了出来,盯着他,满脸惊恐。
呈听雪还没反应,那鱼妖便爬上了岸,直直跪在地上,“……呈……呈!”
春不尽听的不大真切,往前走了两步,“你这个鱼妖嘴里边在说些什么?”
岂料,春不尽一走上前,那鱼妖便惊恐地后退一步。
还未等那鱼妖再次开口,呈听雪就拿起竹竿,后只听“咕咚”一声,鱼头落地,呈听雪身上的黑衣被粘液灼出了几个窟窿来,脸上挂着一串血珠。
呈听雪不耐地揩了把脸,又看了眼春不尽,“你那个册子呢?”
春不尽还未反应过来,呈听雪已经上前两步,抓起他的袖子便往里摸,春不尽脸一红,刚要躲开,便见呈听雪伸出了手,手上赫然是掌听册。
呈听雪没多在意,随意看了眼,最终在掌听册的末端找到了“鱼”的纹样,指了指册上“鲶鱼精”三个字,又指了指那条鱼妖。
呈听雪道:“往上面划个勾,等会儿把这个鲶鱼精送去南边的庙里。”
见春不尽一直盯着他,呈听雪又道:“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春不尽笑笑,“我总觉得,李兄你对我好熟悉的感觉……就像,我俩是同一个人。”
呈听雪被呛了口,胡诌,“可能是我与春神仙有眼缘,当务之急,是要提两桶水上山。”
春不尽有些疑惑:“是要将这个鲶鱼精洗干净?”
呈听雪摇头,“我饿了,什么大事都是吃完饭后的事。”
春不尽:“……”
春不尽走到池子旁,拿起桶又洗了洗,却见桶里边游来了几条银白的鱼,春不尽看了眼,甚是喜欢,“李兄你看!”
话一说完,便被鱼吐了两口水,脸都绿了。
呈听雪笑了一声,拿起地上的崭春剑放在春不尽的身上。
“既然水打好了,那就走吧。”
说着,将册子一摊,朝鲶鱼精的方向一指,地上鱼头人身的怪物瞬间消失不见。
呈听雪将掌听册顺手收进了袖子里,抬脚走的飞快,徒留春不尽扛着水缓慢走着。
呈听雪边走,边道:“春神仙可要快点了,这册子里边可是人间一日,掌听册光阴十四年,若不走快些,怕是赶到庙时鲶鱼精都成鲶鱼灰了。”
春不尽没多想呈听雪是如何知道掌听册的,只在后蹒跚跟着,道:“知道了。”
爬上山,春不尽将桶放置一旁,闻了闻,只觉有一阵扑鼻的鱼肉香。
他眼中讶异一闪而过,看了眼换着衣裳的呈听雪,打趣道:“原来李兄还有这本领。”
呈听雪“嗯”了一声,嫌弃地将那件被鲶鱼口水沾上的大袍拎起来。
春不尽有些不解,可下一刻他便看着呈听雪走了出去。
山上有一圈被篱笆围着的菜田,菜田一旁,紧挨着主屋的则是个用砖头砌起来的小厨房。
里边被柴火熏得又热又呛人,也只有灶上蒸着的鱼能与春不尽看对眼。
呈听雪将几块带火星的柴放到一口破锅里,又将袍子扔进去烧成了一堆灰,春不尽瞧着,问道:“李兄你饿了吗?”
呈听雪道:“你难道不吃饭的吗?”
说着,不知从哪里舀了一碗米过来,递到春不尽手上,“你去把米洗洗,接几口水烧了。”
春不尽“哦”了一声,刚一抬脚,便被门槛绊了一脚,一盆的米毫无意外地洒了,几只屁股上戳了两只红毛的“鸡”跑来,啄着吃了。
春不尽啧啧称奇,将鸡拎起来看了会儿,道:“李兄,你家公鸡可真奇了,竟连个鸡冠都没有。”
呈听雪笑问:“你怎确信它就是只鸡呢?”
春不尽道:“难不成还是凤凰?”
春不尽说完,只觉掌心一痛,低头一看,原是他抓着的那只野鸡正使劲地啄他。
被啄得疼了,春不尽干脆朝野鸡说道:“再啄我,就把你炖成一碗浓汤,信不信?”
呈听雪走去将春不尽的手挥开,道:“还真不瞒春神仙说,这还真就是个凤凰,镇上赶集时救的,十文一个。”
春不尽没否认,轻声道:“既是凤凰,那可会吐火?”
说着又朝那“山鸡”逗狗似的“嘬嘬”两声,“小土鸡,你会吐火吗?”
呈听雪看了看“山鸡”,又看了看春不尽,一人一禽都死死盯着对方,他无语一阵,忙将其分开来。
呈听雪眸中含笑,“它还真不会吐火,不过吃吃喝喝长得也不错。”
说着,揉了揉“山鸡”的脑袋,那家伙顿时昂首挺胸起来,轻蔑地看着春不尽。
春不尽不知说什么,只看着呈听雪,“李兄,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呈听雪点头,“鱼糊了。”
说着,把那鱼从灶上端了起来,道:“还能吃,烧饭吧。”
春不尽头大,“怎么烧?”
呈听雪做了个“一手拿柴一手拿锅”的手势,“就这么烧。”
春不尽:“可是李兄,我不会。”
“那你会什么?”
春不尽想了想,道:“我会降妖除魔。”
呈听雪,“……你还是别降了。”
说着,又拿出一碗米舀了口水上锅蒸了,要出去时,却被春不尽按住了肩。
转头,只见春不尽不知何时已将佩剑崭春掏了出来,笑看着呈听雪。
“李兄你先别走,我有一套剑法,不传外人,我今舞给你看看如何?”
呈听雪听完,盯着人看了一会儿,正当春不尽被盯得冷汗直冒时,呈听雪拍起了掌。
院外有梧桐一棵,底下覆大石三个,呈听雪随便找了个石墩便坐了下来,一双带毒的眼睛弯着。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春不尽吐出口浊气,只道是自己多想,拿着崭春剑便舞了起来。
那剑舞得怪异,好几次都直逼呈听雪面门,呈听雪淡笑不躲,春不尽也无奈,只得随意舞了两下。
到最后,春不尽更是装做绊了脚,崭春剑便“不听使唤”直朝呈听雪打去。
风静止一顺,只听窸窣一声响,崭春剑便削了呈听雪的一缕头发下来。
春不尽只觉身上一轻,睁眼时,发现已落在呈听雪的怀中,呈听雪笑容依旧,勾起春不尽耳间的发丝,绕手指缠了一圈,声音轻缓:“春神仙何故投怀送抱?难不成是想同我演个爱恨离别……风花雪月?”
春不尽忙从呈听雪身上挣开,摆手回道:“误会误会,我将李兄视为挚友,又哪能装得下这些东西?”
呈听雪垂眸不语,只将地上的一缕发丝用手拈了起来,眼中似有层雾气升起,他开口,“是吗?那春神仙……又为何拿你那破剑刺我?想我们虽是初逢,我却并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春不尽忙止住了他,叹息一声,道:“是我看走眼了,先给李兄赔个不是。”
呈听雪点头,又弯起眼问:“那春神仙为何刺我?”
春不尽想了会儿,才如实说道:“我听闻世间有一妖怪,长得极像个人,可内里却是个空心的,凡天上有神仙掉下来,失了神力,便会施蛊惑伎俩,令其道心破碎,最终自缢而亡。”
呈听雪再度点头:“那春神仙是抬举我了,像我这么……丑陋不堪、粗鄙无礼之人,凭谁也不会联想到蛊惑人心的妖怪吧?”
呈听雪后半句话说得磕巴犹豫,像是尽力去抑制自己的情绪。
春不尽心里慌乱一片,止在原地不知如何。
刚想迈一步上前,呈听雪却起身拍拍灰尘,道:“算了,毕竟春神仙是神仙,我区区凡人哪能高攀呢?”
这些话下来,春不尽感觉自己像个抛妻弃子的混账了,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却说不上来。
见呈听雪拿了个麻绳踩着怪石便像是要自戕似的,忙劝人不要多想。
可呈听雪的哪根筋像是松了,他语气中带着股莫名的决绝,“既是遭神仙厌弃,那我干脆倒挂东南枝得了,免得碍着春神仙的眼。”
言罢,脖子一伸,也真挂在了梧桐枝上,荡秋千似的一摇一摆。
春不尽被吓得不轻,忙道:“只要李兄下来,要什么都行。”
呈听雪正在梧桐枝上摇得欢,闻言,露出口白牙,问:“是吗?要你这个人你都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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