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降(4)

这残诗笔墨未干,显然是刚写上去的,字迹与春不尽别无一二,春不尽将画卷取下。

正看着,一把匕首便从窗后飞出,险些砍掉他的脑袋。

“谁?”春不尽将匕首取下,复杂地看向窗外。

铜吞口上残留着朱砂符咒的灼痕。雕花窗外树影婆娑,唯有夜风卷着纸钱掠过青砖。

喜床上交颈鸳鸯的绣纹还泛着金线光泽,方才横陈地面的尸首却已不翼而飞。

春不尽忽觉颈后寒意森森,转头正对上一双血泪斑驳的眸子。

身披丧袍的女鬼攀附在他肩头,青灰指尖抚过喜服上歪斜的同心结,女鬼幽幽道:“夫君,你来了?”

春不尽看了眼身上的服饰,果不然又变了样——胸前绑着个大红花球,腰间系着黄金蹀躞白玉带,身上却是一件寒碜的青衫。

春不尽嘴一抽,朝身后的鬼怪恭恭敬敬道:“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

话未竟,女鬼猩红指尖已掠过他眉骨,胭脂混着腐血在面颊蜿蜒。

森白指骨突然扣住他腕间命门,那鬼舔了口血红的牙尖,阴森森道:“你们这些喜新厌旧的,合该碾碎指骨挑断脚筋,方知何为从一而终。”

幻境在怨咒中陡然重叠。

腐臭气息钻入鼻腔,铁锈味混着尸液在青砖缝隙发酵。

春不尽稍一挣动,颈间铁锁撞便咯吱作响,映出牢墙上斑驳血书——"宁负阎罗殿,不违白首盟"。

春不尽不免向后靠了靠。

锁链被牢牢打在墙壁上,任凭春不尽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他干脆闭眼,屏息凝神调理起来。

残躯被鼠蚁啃噬的剧痛骤然袭来,右手三指扭曲成诡异角度,胫骨断茬刺破皮肉,每道伤口都凝结着怨气化成的黑晶。

春不尽凝神掐诀时,冰凉柔荑忽地托起他下颌。

凤冠霞帔的新娘执秤杆挑起他额前乱发,嫁衣上的并蒂莲随着烛火明明灭灭。

是个年龄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

“疼吗,顾郎?”那姑娘道。

春不尽还没弄清楚“顾郎”是谁,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挣扎、嘶吼起来,春不尽顿时魂魄离体,但仍被束缚在一旁

被唤做“顾郎”的人有一副好相貌,而此时却面色发白流着虚汗,那人一开口,血水便从嘴角流下。

这姑娘似是现在才注意到般,惊讶地捂着嘴,笑容愈发灿烂,“瞧我这记性,忘记顾郎的舌头被拔了。”

说着,又将“顾郎”的脸揉了揉,在右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问道:“早知如此,顾郎又为何想谋害我,是我对你不好吗?”

“顾郎”听罢,又挣扎起来,这姑娘像是没看到似的,随手将红盖头一抛,便抛到了“顾郎”的头上,她拿起喜称点了点“顾郎”的胸口。

“上回成亲到一半,便被人打搅了,这回,没人会再打搅我们了,顾郎。”姑娘笑了声,挑起了红盖头。

春不尽蹲在一旁,捂着耳朵、紧闭双眼,生怕听到些不能听的、看到些不能看的。

又过了不知多久,春不尽睁眼,回到了刚才那间婚房,只是婚房内多了两个人。

姑娘换了身常服,拿着白玉汤匙,舀着药,吹了两口,递到床上那人嘴边。

依旧是被锁在墙上,只不过换了个稍微好些的位置,床上那人小心看了姑娘一眼,才将头伸过去,吃起药来。

春不尽简直都快要疯了,抓着头发,明知是那个鬼怪干的事情,却无可奈何,只能看着。

春不尽的视野被隔在了这间婚房里出不去,每天都看着这两个“人”蜜里调油,春不尽恨不得自戳双目。

那姑娘盯“顾郎”一会儿,笑道:“顾郎这脸真是救了你一命,不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留你这个祸害了。”

春不尽:“……”

眼前一晃,跳到了第三幅画面,依旧是这个婚房。

囍字灯笼已换成引魂幡,棺椁中女子心口插着半片碎瓷,白骨嶙峋的指节仍与棺外尸骸十指相扣。

被唤作“顾郎”的人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时不时还流出两滴泪来。

姑娘不语,唇无血色,显然是中毒已久,躺在棺材板里,盖着身厚实的毯子,笑道:“你不是想杀我了吗,胆子何时变得如此小了?”

说着,将瓷片握得紧了些,那“顾郎”睁大了眼,忙把瓷片夺了过来扔到地上,姑娘却已经断了气。

“顾郎”叫了两声,见人真死了,反倒哭喊起来,属引凄异。

下一刻,眼一凝,颤抖着手捡起了瓷片,将腕子割开一道口子,靠坐在棺材旁,闭着眼,痛苦离开。

春不尽不知说什么好,幻象不知何时已经解除,徒留眼前满目疮痍,没了幻象,春不尽这回看得清楚了些。

腐朽的柏木棺椁斜倚在褪色喜帐下,尸液渗透的织锦被褥里蜷着团模糊血肉,森森白骨倚棺而坐。

蛛网在骷髅指节间织就晶莹裹尸布,甜腥气混着霉斑在空气里发酵,肩胛骨猝然传来阴冷钝痛。

他屈指捻起一簇青磷火,幽蓝光晕漫过雕花镜台。

鸳鸯交颈的琉璃镜面映出倒悬的丧服女鬼,蛛丝垂落的盖头随梁上白绫轻晃。

绣鞋尖一滴陈年血迹正落在春不尽影子的心口。

那鬼正笑眯眯地盯着他。

“姑娘这见面礼倒是别致。”春不尽以袖口狠狠擦拭嘴唇,血色反而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开,衔珠凤钗随着偏头的动作轻响。

铜镜突然漫起血雾,女鬼青灰色的面容贴着镜面凸现。

那鬼低低笑了声:“那这位道长可还满意?”

春不尽默默将袖中的乾元净瓶拿了出来,垂眸,忽而一笑:“满意,怎么可能不满意呢,不若我也给姑娘送一份大礼,如何?”

说罢,手中乾元净瓶朝着那鬼怪而去,那鬼想躲,眼前寒光乍现,崭春剑不知何时已脱鞘而出。

剑锋劈开的裂隙间露出半幅破碎婚书,女鬼眉心血痣突然化作朱砂泪痣。

崭春剑发出凄凄轰鸣,春不尽冷冷看了眼剑身,里边倒映着自己额间血红的堕仙印记。

春不尽在地上画着阵,看着面前这个白衣鬼,挠挠头,问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总感觉你好熟悉。”

那鬼显然不信,也问道:“你还没到见我的时候。”

这句话春不尽摸不着头脑,干脆道:“你知不知道‘顾郎’是谁?”

那鬼一僵,随即摇头:“我哪里知道你说的顾郎是什么东西。”

春不尽听罢,有些沮丧,可很快,那鬼便又道:“不过我知道一个故事,那里边的人也姓顾,你听不听?”

春不尽想都没想便点头,问道:“什么故事,不妨说来听听。”

那鬼缓缓开口:“从前有一个穷书生,姓顾名羽琏字凝鹊,他自幼喜好古文诗书,奈何家道中落供不起。

这穷书生便想了个办法,因有着个好皮囊,又写得一手好文章,干脆写起了画本在城里贩卖,可那画本里尽是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有一回他便栽了跟头,被一名买他书的女子发现了。

那女子强势,见人长得不错,本是来捉人的,这回倒是调戏起穷书生来。

那女子说:‘写这么多说你也赚不了几两银子,不如这样,我和你做个交易,我花钱供你读书,待你高中之后,便回来娶我,如何?’

穷书生听罢,只觉得是天大的好事,一下子便同那女子签了契,签契时没看内容,待日后才发现当初签的是个黑契。

待穷书生高中,就按原本的计划去娶那位姑娘,可中途却出了差错。

穷书生又被城主家的小女儿看上了,想劫亲,干脆拦了路不让穷书生继续走,最后更是直接将穷书生绑了回去。

那女子却在洞房内等了许久,听下人说那穷书生已经毁了婚约跑去了城主女儿的府邸,登时就恼怒不已。

那女子也是个狠人,穿着喜服,提着一把剑便冲进城主府邸将城主家里上下杀了一个精光。

那城主平时便爱苛待百姓,这女子一剑,非但没有被百姓口诛笔伐反倒为其建起了庙宇,称其是入世救人的活神仙。

那女子仅凭一把剑杀到了城主女儿的地方,将城主女儿一剑封喉。

那日,府外马蹄踏碎琼花,剑鸣如凤唳九天。

顺便将倒在床上的穷书生又绑了起来,放在马背之后,一路拖回了府。

那女子气穷书生违背誓言,还不等人解释便削了穷书生的舌头,说:“这双手既写不得圣贤书,便专为娘子描眉吧。”

女子因爱生恨,每日换着法折辱于他。

后来女子知道误会了穷书生,但又怕人逃跑,便将人脖子上套了铁链,锁在婚房里,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想要弥补。

可穷书生被折磨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被名贵药材吊着命,浑浑噩噩地过着。

女子为穷书生找来了最好的医师想要治好他的手与腿,可是为时晚矣,穷书生成了残废。

穷书生很崩溃,却又无可奈何。

一日,女子被仇家暗算中了毒,生命垂危,她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棺材自己躺了进去。

女子将穷书生给放了,可穷书生心里崩溃,拿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碎瓷片便想杀了女子,却又迟迟下不去手。

最后女子自戕,穷书生殉情,死后穷书生才知那女子是下凡历劫的神仙,自己只是那女子生命中的一道坎罢了。

接受不了现实,穷书生便在阴间留下不愿投胎,甘愿当个孤魂野鬼也不愿与女子再相见。”

春不尽听完,瞠目结舌,他拍起了掌,道:“鬼兄你这故事甚是有趣啊!是哪个画本子上的?”

那鬼朝着春不尽微微一笑:“你不需要知道。”

春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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