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雅芙知道,这一关没那么好过。
这冯桂花并非软弱性子,不是她随便一句话,就能博取到她的同情的。
所以,该道的歉她必须道。从前叶氏做下的那些恶,也得她来承担这个后果。
“婶子,我知道错了,从前是我无知,是我不识好人心,错把蛇蝎心肠当成了好心肠。现下我看明白、也想通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待我好的。如今得了自己正经的儿媳妇,对我这个继子媳妇,竟连一点面子情都不顾及了。”
她说得声泪俱下,十分的楚楚可怜。
冯桂花嘴硬,但也有恻隐之心。想着她也实在可怜,就说:“好了。”
但也仍是没立刻答应,只是说:“你先回家去,我寻个时间去你家帮你处理伤口。”
额头上的伤其实不重,凭她自己的经验,养个几天也就好了。
也不是非得要敷药包扎,更不是必须立刻处理了。
她要的,只是一个同这位婶子拉近关系的由头。
现在由头有了,人家也松了口,叶雅芙立马见好就收:“那这鱼婶子拿着。我刚刚下午抓的,正鲜活着。”
冯桂花这才注意到,她裤管是湿的,鞋袜也是湿的。
想着那吴家好歹是本村富户,并不缺银子买菜买肉,怎的叫一个孩子下河摸鱼去了?
可见那姜桃不做人,虐待了继子和继子媳妇。
“鱼就算了,我家不缺,你拿回去自己吃吧。”冯桂花仍是没个好脸色,但却是用最硬的语气说了最关心人的话,“我们先送东西回去,很快就去你家给你处理伤口。”她这次倒给了明确的答复。
“那就多谢婶子了。”叶雅芙赶忙恭敬道谢,“我在家等婶子。”说完就转身走了。
她知道,这冯桂花最不喜黏黏乎乎的性子。既允诺了会去,又说不收鱼,她也不必非得逼她收。
若想给酬金,以后有的是机会。
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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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山去,天渐暗下来。
吴兆省这个时辰也从书塾回家来了,这会儿院子里人多,正热闹。
姜氏倚在门框上,瞧见她回来,不免刺几句:“这一天的,不是睡觉就是出去瞎逛,饭食不晓得烧,家里的活不晓得干。养你在家里不是让你当大小姐的,你总也得自觉一些。”
叶雅芙停下了脚步,看向此刻露出一脸失望神色的姜氏,直接问她:“映红不是说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的饭另做吗?以后大家不一起吃了,各吃各的。难道这话不是娘说的,是映红故意说来诓我的?”
吴兆省正在房间里窗户下的一方小案上备课,窗户半支开,外头中庭里的动静,他自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叶雅芙的话,他忙抬头看来,问:”什么各吃各的?”他透过半支开的窗,看向妻子。
这话姜氏的确说过,若此刻不认账,真闹起来不太好。
所以,她索性认了:“话是我说的,但我当时说的是气话。你自己想想你这两日闹的,像话吗?早上吃完饭食就去睡,中午了也不晓得烧饭,我是气极了才这样说的。”后面这句,她是对着吴兆省说的,是在向他解释。
听妻子这样说,吴兆省立刻又皱眉问叶雅芙:“你今天睡了一天?”
很好,很会转移话题。母子两个一样,都是转移话题的高手。
叶雅芙也不惯着他们,直接就又提了昨儿晚上之事。
“本来昨天晚上的事已经过去,我不打算再提的,可你们一次次的,实在太过分,我就不得不再提了。”这句话,她是看着西厢房里正坐窗下看书的吴裕贤说的,意在告诉他,她拿了银子是想封口的,可他们却逼得她不得不旧事重提。
不是她不守约定啊,都怪他们。
“我虽是在你们吴家长大,吃了你们家这么些年的米,可当年我过来时,也是带了钱财来的,我没白吃你们家的米。现在也是给你们家做媳妇,不是当丫鬟,就算是丫鬟,生个病总也得休息休息吧?可你们呢?不说关心我一二句,给我请个大夫来瞧瞧,都恨不能拿我当牲口使。家里我不做饭,就没人做饭了?饿着你们哪位了?一个个的,道貌岸然的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沽名钓誉,假装贤德的假装贤德……既求名声,又舍不去好处,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
叶雅芙越骂越来劲,越骂越开心。
她此刻口中所说,皆是她心中所想。
“口口声声说心疼继子,为继子好,怜惜他,为他怒骂老天不公。也不怕丢人,外头去逮着个人就哭诉,说老天薄待了继子,装得一副好后娘的模样。若真是心疼,会不给他治腿?会只把银子省下来,给自己儿子读书?得尽了便宜,还要搏个好名声,这天下的好处,岂有给你们一家占去的道理?”
“所以别装了,也别做戏给谁瞧了。谁还不知道谁啊。也只有傻子才被你们耍得团团转。还以为自己多高明似的,天天在家摆谱儿,这是没遇到厉害的,真遇到个厉害的,被吃得骨头都不带剩的。趁早给你们家后代积点德吧。”
叶雅芙骂得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骂完后,神清气爽,舒服多了。
而此刻,门口的冯桂花听到这些,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丫头什么时候口舌这般灵活了?骂人不带脏字儿,却句句直戳要害。那姜桃,就得有这么个人治她!听了这一箩筐话,我心里可舒坦多了。”
一旁,她男人张郎中,使眼色说:“别说了。”
“我说我的,凭什么不说?”冯桂花不听。
不但不听,还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冯桂花心情极好,语气都是愉悦的,“这家里咋这样热闹呢。”
叶雅芙一席话骂完,所有人都被骂懵住了。
甚至,有些话,姜氏都没太听得懂。
但她知道,肯定都不是什么好话。
姜氏气得是抓心挠肺,偏又不知该如何回击才好,只能一脸厉色的揉着心口。一口老血卡在喉间,下不去也出不来。
屋里,吴容秉自然也听到了这些。目光从窗外收回,搁在膝头的手,下意识的摩挲起来。
康哥儿倚在父亲身边,趴在他膝盖上。圆睁着萌萌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看着父亲。
怕儿子有吓着,吴容秉抬手,揉了揉他脑袋:“不怕。”
姜氏瞧见冯桂花,那脸更是皱成了包子。
但她人前一贯的形象是柔弱的、贤德的,故即便心里的火已经烧了心肺,她也强忍了下来。
极力挤出点笑意,问候:“他婶子怎么来了?”又看向冯桂花身旁的张郎中,“他叔怎么背着药箱来了?”
冯桂花则说:“方才回家的路上,看到你家阿福了。她头上的伤,你是没看到吗?不晓得给寻个郎中看看啊?”
姜氏脸抽了抽,硬着头皮说:“是要请你们夫妇来给她瞧瞧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去。”然后想到什么,迅速给自己寻了个合适的借口,“你们夫妇忙,早出晚归的,我不是想着晚点的时候再去找你们来么?既然现在来了,快屋里坐。”
这个时候,吴兆省吴裕贤也俱从屋里走了出来。
叶雅芙额上的伤没什么大碍,给抹了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子后,张郎中交代:“这两日要多休息。”
姜氏立刻说:“我会照顾好阿福的。”
吴兆省盛情留客:“天晚了,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冯桂花一口拒绝:“饭就不吃了。”
吴兆省也没再强留,只让姜氏赶紧去拿银子来。
姜氏有些不情愿,但到底碍着面子,进屋去拿了。
张郎中想说帮这点小忙而已,不需要诊金的,却被冯桂花暗中拦住。
可拿了姜氏递来的半吊钱后,转手便给了叶雅芙:“这钱你拿着,买点好的吃,补补身子。”
姜氏脸色立马就不好起来。
但转瞬,就又恢复了温柔可亲的神色。
叶雅芙推让着,姜氏倒说:“既然是你桂花婶子给你的,就拿着吧。”这句话,似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般。
如此,叶雅芙倒说:“婶子的好意,我就收了。”开开心心塞了银子进荷包,“我送婶子出去。”
叶雅芙殷勤着送了冯桂花夫妇出门后,回了院子,直接拎着鱼回了东厢房。
屋里,她把装着鱼的篮子放地上,犹豫了下后,她看向静坐一旁的男人问:“我刚刚外头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这是她穿越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吴容秉没有像之前一样无视她,而是抬起了眸子,平静看着她。
“听到了。”他也回了她话。
“听了后有何感受?或者说,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吴容秉喉结明显滚动了下,抓住竹椅扶手的手,也下意识攥紧起来。
他能怎么想?难道日子还能有不一样的过法?
吴容秉摸在自己那只废腿的膝头,以沉默应对。
叶雅芙则拉了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叶雅芙大概是能理解他的心境的,本意气风发的人,少年得志,原有大好的前程可以展望。却突然废了腿,他往后的前程也尽止步于此了。
最重要的是,吴家似乎所有人都放弃了他,包括他自己亲爹。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想来最难过处不是废了腿吧?是这种时候,亲爹听了后娘的枕边风,直接就放弃了他。
腿不给治了,只想着余下银子来,好继续供二郎读书。
她模糊记得,《一品首辅》那本书里,最后吴大郎身为大反派同男主吴二郎对峙时,有说过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他这双腿分明是可以渐渐痊愈起来的,可吴家谁也没顾及他感受。他伤了腿,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去了。
所以也就是说,吴容秉的腿,或许还有机会好得起来。
左不过就是废些银子罢了。
“想把腿治好吗?”叶雅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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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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