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早早关了灯，但是一直睡不着。

昨天晚上的噩梦在他脑中挥之不去，001幽幽那句“就算有了钱，你母亲的病也很难医治”，如警钟敲在他神经紧绷的一根弦上。

梦里与上辈子沈母因病离世的场景不断重现，他几乎要被梦魇给困住，入睡困难。

一片静谧里，门外有人清了清嗓子。

贺逐星刻意压低的嗓音在门外响起：“睡了没？”

“进来吧。”

沈知遥支起身，拉开一侧的床头灯。

贺逐星随意挎着睡袍，昏暗的光线深化了他的轮廓，衬得本就深邃的五官侵略性更强。

他抬起手中冒着雾气的牛奶，直白地表明了目的。

“多泡了杯牛奶。”

他慢条斯理将牛奶端到床头柜：“送你了。”

香甜的奶味悠悠飘入鼻尖，沈知遥即将出口的拒绝被咽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警惕地抬头，看着对方。

“要不要？”

贺逐星双手插进口袋，懒懒道：“不喝我倒了。”

“要。”

沈知遥闻言，闷闷伸手喝了一口。

见人还没走，他顿了一下，半催促地抬眸。

“干嘛？”

贺逐星好笑：“快喝，喝完了我拿下去顺道一起洗。”

在他的注视下，沈知遥不得不硬着头皮将牛奶喝干净。

贺逐星笑眯眯端着杯子离开，临走前贴心地关了灯：“晚安。”

“……”沈知遥的声音闷闷从被子里传出来：“晚安。”

半个小时后，贺逐星重新回房。

路过沈知遥的房间停顿一下，微掩的房门内，一片静谧，屏息才能捕捉到一两声清浅均匀的呼吸。

002：【愿望满足值：30.】

《戏里戏外》除了每周在各个平台播放一期之外，每周三演员随机抽选表演片段，同时进行实时直播，就针选角和角色分配、讨论和部分老师的指导，带观众更加深入了解演员们平时的训练状态。

沈知遥作为助演，同时也兼顾着一点老师的职责，直播那天他也得跟着去转一转。

节目时长有限，一期之中，抽选片段的演员一共也才二十位，随机抽取十五部影视作品片段。

沈知遥也就是走个过场，随便刷脸打个卡，全程特别自觉地躲在边上竖起剧本，悄悄点开直播间看评论打发时间。

大家正在热烈地讨论选角问题，不可避免会去请教助演咨询意见。

沈知遥上期节目里话说的很绝，他又三年没出作品，与经验丰富的三位助演对比，大家不约而同地选了另外三个，不愿意触他霉头。

讨论的场所呈半圆状，一大半个圆三位助演忙的没空抬头，一小半部分，沈知遥悠悠闲闲靠着凳子看剧本，两边相比之下，越发显得沈知遥这边冷清孤独。

直播间里的观众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沈知遥这边没人。】

【单看预告片已经很明显了吧？就沈知遥那副清高的姿态，不是摆明了在告诉他们，不是天赋型，别往我底下凑吗？】

【其实大家的反应已经挺明显了，如果真的是恶剪，怎么可能大家都不想过去？】

【沈知遥都三年没戏了，早过气了，还把自己当影帝呢？】

【笑死，季连的粉丝比他整整多了一个零。】

另一边，导演组也在犹豫，还有两个组拿了剧本但没有选人，通知他们分散过去找沈知遥也来得及，于是私底下借送水的行为悄悄询问沈知遥的意见。

沈知遥乐的清闲，拧开水喝一口：“不用。”

工作人员怪尴尬：“要不还是派两个过来吧，哥。”

沈知遥漫不经心问他：“你是生怕大家看不出来节目组有剧本吗？”

工作人员身体一顿，讪讪笑着退下了，不敢说话。

场上，另外两个组也终于讨论完，站起身来。

节目组没有提前通知，这两个组却心照不宣地朝沈知遥这边走过来。

一片空荡的场地里，两组走过来的人特别明显，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摄像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将焦点对准了两个人，循着两个人行走的痕迹，一路跟在，停在了沈知遥面前。

沈知遥印象里压根没这段，看着四个人目不斜视地过来，愣了一下。

第一组两个人先走到沈知遥面前，另外一组就自愿排在后面。

秦潇潇是个很大胆的女孩子，冲沈知遥笑一笑：“沈老师好。”

她的身后，一个男孩子也腼腆地冲沈知遥点头。

两人笑容里并没有恶意，沈知遥的眉眼也舒展开，微微笑起来回应：“你们好。”

只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性别明确，分工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疑问才对。

秦潇潇捂住收音筒，很小声凑过来说：“沈老师，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演的戏，你比其他人演技好多了，别听直播间的人乱说。”

沈知遥不禁失笑，又听对方说：“其实我们没什么问题，就来和你说两句话。”

秦潇潇脸上拿一点俏皮的笑收了起来：“我听说你之前和公司解约，是为了去国外学演戏，我考古过你以前的微博，还是你的忠实粉丝芹菜芹菜，你在微博里说，埋头赶路的人，是不会畏惧夜晚多长，黑夜多冷的，他们一心只盛着天上的月亮。”

芹菜芹菜，沈知遥记得。

这人从他拍烂戏的第一年骂到第十年，黑粉中骂的最狠的那个。

从干巴巴地说沈知遥吃烂饭到后来引经据典，跌宕起伏整整八百字小作文，恨铁不成钢的程度一度令其他明星粉们叹为观止。

他有些想笑。

秦潇潇提起的这句话，自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十年太长，这些年少的话早不知道被他忘到那个角落了。

他突然想起贺逐星摆在家里的剧照，投影仪里显示最爱的那部自己演的电影，还有他天天挂在嘴边的偶像。

——原来自己以前有这么多粉丝吗？

他第一次产生出一点点羡慕的情绪。

不过这点感觉转瞬即逝，他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依旧坦然的，甚至心里依旧对以前一根筋的自己有些唾弃。

秦潇潇说：“我从群演一直走上来，自己都分不清演戏是为了梦想还是生存，所以你那天生气，我特别理解你。你粉丝群里的粉丝托我跟你说，希望你可以一直坚持自己的梦想，一直做一个特别纯粹的人。”

001在旁边说：【你看，这就是梦想的力量，这就是初心的力量。】

沈知遥顿了一秒：“我记住了，你也加油。”

这个官方的回应远比秦潇潇想象的平淡。

平淡，且有一丝尴尬。

秦潇潇笑容凝了一下，被对方如此敷衍而过，心里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又听见身后突然传来哎的一声。

她忐忑地回头。

沈知遥一抬下巴：“你们粉丝群有多少人？”

“四五百？有几个群，我也说不准。”

沈知遥嗯了一声，将笔递给她：“你们粉丝群号是多少？”

“啊？”

沈知遥：“不敢说？你该不会是个假粉吧？”

秦潇潇飞速摇头，在剧本一边写下一串数字。

她鼓起勇气：“你会进来吗？”

“不进。”沈知遥说：“我去把群炸了。”

秦潇潇：？？？

她一脸梦想破灭的样子走了。

这组一走，下一组马上上前。

屈冬礼貌冲他点头：“沈老师。”

就在点头间，沈知遥在他眼睛里读出来者不善的情绪。

屈冬主动将手里的剧本递上去，神色诚恳：“沈老师，我们两个对于选角还有一些争议，您经验丰富，肯定比我们要了解，所以想请你帮忙参谋参谋。”

屈冬是靠各类综艺一路稳扎稳打上来的当红流量，走的一直是谦逊无害的弟弟路线，粉丝粘性强，战斗力也是出了名的能打，直播间他的热度一直高居不下，找沈知遥来解读剧本的理由合情合理，反倒是沈知遥，有季连的事情在前，如果再拒绝，很难不让人多想。

此刻，被沈知遥随手反盖在椅子上的手机屏幕开始飞速刷屏，直播间的观众来了兴趣：

【屈冬好懂事，肯定是为了照顾沈知遥的心情才过来的。】

【热知识：屈冬这组、季连还有沈知遥都是一个公司的，沈知遥还主动解约了。】

【什么意思？沈知遥之前是故意刁难季连的？】

【他不会也为难屈冬吧？】

沈知遥瞥他一眼：“行啊，你想参谋什么？”

屈冬指着剧本上两三句戏词。

他们的剧本主要围绕着民国时期展开，剧本中的一个角色为了报杀父之仇而潜入敌方宅邸的戏子，片段一共截取了两段，一段是他唱戏时趁机刺杀汉奸，大仇得报，畅快大笑，一段是他被折磨地奄奄一息，死也不肯吐出刺杀任务背后的人，临死之前，气若游丝的唱戏，回想起当年。

“这一段的台词，我们两个都把握不住其中的情感，想找沈老师帮忙看看。”

屈冬的话说的很客气，比划的台词范围却一点不留情。

不说情感跨度很大，单看那两句戏词，要想唱标准，对没有受过训练的演员而言，已经是不小的挑战。

演员到底不比唱跳歌手，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不说沈知遥，就是请隔壁的女助演来，她也很难一下子找到感觉。

屈冬和这组的演员对视一眼，先后念了一遍，连带唱词。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1）”

很著名的一出戏，这戏词悲愤沉痛，唱时很容易带动情感。

屈冬和演员明明今天才拿到剧本，但是当着沈知遥的面就能立刻唱出调来，私底下估计早就做了充分准备，只是中气不足，断断续续。

屈冬笑笑：“我记得沈老师第一部得奖的《风声里》就有几句唱词，那角色的配音是沈老师亲自上的，所以才斗胆想请沈老师示范一下，我们也有个参考的思路……”

说完，他自觉失言，顿了顿，又赶紧说：“沈老师直接跳过这段唱词，念台词就好。”

话里这一长段，既没压低音量，也没避着摄像头。

他是给了沈知遥台阶下的，沈知遥当然可以不唱词，可是两个学员都唱出来了，他唱不出，在观众眼里，当然就落了个档。

这个时候，直播间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大段刷起屏来：

【“一个连词儿都念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梦想？”】

【“一个连词儿都念不好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梦想？”】

沈知遥抬起眼，看着屈冬。

他没有忘记，屈冬正在他解约的那家公司，如果没猜错，现在在带屈冬的，也是当初带他的那个经纪人。

经纪人对当时沈知遥的情况相当了解。

拍《风声里》时，他尚且是个没有变声的未成年，培训几天，就单练那两句词，当然可以勉强唬人。现在他变了声，又几年没开嗓，受到专业的指导，简直就是个门外汉。

屈冬微侧着头，一副询问的姿态，眼里掠过的得意之色被沈知遥精准捕捉到：“沈老师？”

真是来者不善。

沈知遥敲了敲桌子，不太用心地想，演戏好难，还是拍烂片快乐。

他笑了一下：“我先看看剧本吧。”

【请宿主端正思想，摒弃危险想法。】001看出他的心思，赶紧提醒：【任何偏离自暴自弃，不符合改造行为的举止，都将收到系统的惩罚。】

这边的动静不大，甚至在沈知遥沉默的这几秒，屈冬也跟着沉默不语，形成与对面截然不同的安静来。

对面的演员瞟了几眼弹幕，好奇心快要溢出来，心痒痒地老往两人这边看，想凑热闹。

这段词，沈知遥会念吗？那两句戏词，他会不会唱？他现在的台词功底到底怎么样？够不够资格当老师？

大家一箩筐的疑问，都等待着沈知遥来印证。

不知不觉，沈知遥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注：（1）源自戏词《生死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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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仇恨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