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遥舔了舔干涩的唇,手指扣着帆布包的角,抓出一堆不显眼的褶皱,抬眼去看身边合眼坐着不知在干什么的赫连宸。
从说完名字后,这人就莫名开始闭目养神,也不说怪话,也不干怪事,就这么干坐着,等钟遥身上的疼都忘得差不多时,他还在坐着。
她小心翼翼清了清嗓子,往旁边凑了凑,小声道:“席舟,你睡了?”声音还打着颤,是被旁边那寒晶石冻得。
“没有。”劈叉的嗓子出声了,钟遥赶紧抿着嘴重新缩回原位,音量放得大了些说,“那我们要赶路吗?”
赫连宸不说话,站起身看她,意思很明显,这是已经准备好了。
钟遥也不敢耽误,将包背在身上,撑着身后的树桩摇晃着站起来,赫连宸已经走出许多步,钟遥吐出胸口压着的浊气,拍了拍胸脯,迅速跟了上去走在他旁边。
旁边身影带着一股难言的压抑,她走了两步受不了,又悄悄向边上跨出一步。
钟遥记着自己要给他领路的事情,还使劲倒腾着步子小跑到他身前一点点的位置,艰难寻着地面上飘荡着的寻路帖的白丝。
她自认运气不错,前几日赶路时要么就是遇不到怪物,要么就是她早早避开,也就是那阵滑铁卢撞到几只,可应该也是小概率事件。
但现在她有点怀疑自己了。
钟遥又一次看着眼前被一团灰雾裹紧缠死的怪物,默默向后退了一大步,偷溜着瞄了眼前面振袖收手的赫连宸。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倒霉蛋,她怀疑自己遇见的那几只怪物也是因为那里靠近这倒霉蛋才出现的。
她收回眼神,将手机开机,看到那上面的时间又过去了一天一夜,有些犯愁,虽说系统之前给她吃过定心丸,说最开始有保护机制,十点存在值足够她五日挥霍。
可现下已经无关乎世界法则要不要她命的事情了,是人体再不进食她就要走不动这件事。
钟遥捂着胃,脑袋里乱哄哄的,受不了便在原地休息了下。
两步远外那逼格很高的人处理完偷袭的怪物,转过身在原地左右瞧着,钟遥以为他没看到自己,举高手臂喊道:“我在这。”
仅喊完这三个字就像是用掉了所有力气,手臂就和折掉的桅杆一样,猛地砸在地上,钟遥也疼,但她没力气了。
赫连宸缓步走来,钟遥能看见他长到脚背的袍子,虽然烂,但还是挡不住那种闲庭信步的优雅,她都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大概是一副看戏的样子。
“又走不动了。”听听着欠揍的语气,配着他那嗓子,真难听。
钟遥蔫吧着,也没闲心搭理他,觉得怎么呼吸氧气都不管够。
正当这时,头顶上那气人的说话声又来了,“我可怜的含辞,没有我可怎么办呐……”
她忍着难受,垂着眼,这会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眼睛里只能看着十几只席舟的脚向她走过来,他蹲下身,又是许多个大头在她眼前晃,钟遥被晃得恶心,偏过头,下巴却迅速被一只冰凉的手托了起来,有道声音平缓传进耳朵。
“别动啊,小心我拧掉你的脑袋。”
钟遥立刻就不敢动了,五官皱成一团顺着下巴处的力道转正脸,“张嘴”,她又听见他说,紧接着嘴边又尝到了之前那种甜苦掺杂的味道。
这是他的血啊。
天呐,之前是没有意识,这次是让她主动喝,钟遥脑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堆乱七八遭的画面,成功把自己想吐了。
吐也吐不出什么,就扶着赫连宸的手干呕,再被那人抵着额头推开。
“果然嫌弃。”赫连宸笑的还挺开心,这让钟遥刚开机的脑子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捂着嘴连连摆手。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是,是,是甜的。”
可能真是刚开机的缘故,钟遥鬼使神差地加了后半句。
赫连宸的笑容一顿,牵着一边嘴角提了提,手背伸去在钟遥嘴角擦掉漏出的血迹,还顺手将她搭在鼻梁上的一缕发丝勾过去掖在耳后,出声却没有笑意:“含辞喜欢就好。”
钟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进度条那危险的红发灰了一次又一次,根本没空留意面前人的表情变化,以为就是寻常拿她取乐,也不在意,照常道谢。
不知道席舟的血是什么做的,就喝那么些,竟然可以让她恢复五成力气。
待她缓够了,两人继续赶路,钟遥才有心思复盘刚才的事。
人家受伤救你,你冲着人家哕……她总觉得不太礼貌,可转过去两次都没见赫连宸有在生气的意思,面无表情的捉摸不透,让她更加自己和自己过不去。
于是走了一段路后,她犹豫再三还是打破了持续的沉默。
“席舟,我看这里都是各种各样的怪物,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你又是怎么来的?”为了不让她的问题把人惹恼,钟遥还特意加上一句: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用理我。
然后闭嘴等对方回答或不回答的前摇。
意外的,这次钟遥刚说完就听到了赫连宸的回答:“我不知道。”
但他也没有后明确说这个回答是针对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钟遥听他那么干脆说完,还以为是他不愿意提这个问题,便不好再问,“哦”了一声闭上嘴。
却不想对方竟然并没有停止,刚才的停顿与其是钟遥想象的不愿回答,不如说是在回想,那人难得地沉吟片刻,继续道:“有些是妖,有些是魔,有些是犯事的神仙。”
这句话是在和钟遥解释她好奇的怪物。
“这地方叫什么我不清楚,但无非就和你们人界的牢狱一样,把那些罪大恶极的东西丢进来,让他……让我们互相杀着玩。”
也是这时钟遥才意识到,旁边这人能在这里,必然也是如他所说,做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囚徒。
赫连宸说完,刚刚还平静无波的表情此时竟然又带上笑意,直勾勾地望过来,似在等她的回答。
她尬住了,这时候该做什么,难道还要抱着他说,没关系,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害怕你?
这合适吗?又没有什么攻略任务在,为什么我要给自己挖这么大个坑!
钟遥纠结地疯狂撕扯她衬衫上的纽扣,并且成功地拽掉了一个,却还是没想到回什么,因为她实在不想听见席舟下一刻回答他是因为杀害了多少生灵被扔来的这里。
她心理素质低,过不了那个坎。
然而还不等让她想出个所以然来,赫连宸就又开口了,轻飘飘移开眼。
相处这些时间,除了拿她开心,她就没见过这人何时说话这般积极。
“我呢,打不过神界的那些人,成王败寇,自然就被丢到这里了。”赫连宸这么说。
好像也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情节。
钟遥眨眨眼,突然有阵冲动让她去问“就这”,又被她好险止住了。
她随手拍了拍赫连宸的衣袖,顺嘴道:“没事的,你也很厉害,在这里没人打得过你。”
赫连宸垂头看着距离他有一定距离的女子,表情淡淡,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又是分不清时间的许久过后,中途钟遥就看着旁边的人一路砍瓜切菜似的连手都不抬就杀死了面前拦路的怪物,大多数钟遥连模样都没机会见到,就成了一滩难以描述的黑色果冻。
所以席舟究竟是闲得发慌去神界挑战谁了,才被揍到这里沦落成这番模样。
这般感叹之际,钟遥也在发愁,怎么还没到。
四周雾气更甚,钟遥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在发飘,她定了定神,地面天空依旧没有变化,她还是在辜丘没错,可怎么总觉得身体的状况奇怪。
突然她的胳膊被扣住。
钟遥自和席舟初见时,他就没再对她突然动手动脚,所以这一下钟遥条件反射地防护,又被对方压着另一只手按下去。
“出口。”他此刻的声音平静,毫无激动,一点也不像是能越狱的人发出的。
高人嘛,可能都是要装一装的。
二人此时站得极近,浓雾围着他们逐渐形成了硕大的旋涡,原本死寂的山谷卷起了狂风,疾风打得旋涡更快,之中甚至旋起了在地面扎根的寒晶石。
无数晶体被搅成了碎块,在灰暗的漩涡之中发出类似星辰的荧光,美丽但致命。
钟遥站在中间不敢乱动,狂风不止,夹着寒气扑在身上,又冷眼又花,这时,藏在风暴之中数不尽的碎块像突然脱离了离心力一般反向朝旋涡中心射来。
钟遥下意识想要捂脸,可她的两只手都被赫连宸按着,动了一下就被反压回去,她便只能偏过头像鸵鸟似的企图把自己藏起来。
这时,头顶传来两声轻笑,“怕什么?”
怕还不能怕了!
扎成刺猬的想象当然没有实现,钟遥小心抬眼,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点悬在距离两人半身的位置,震动着却无法前进。
赫连宸的双手还按着她,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挡住了这些碎块,顺道嘲笑了她。
钟遥松了口气,心中不忘安慰自己,我手无缚鸡之力,害怕乃人之常情。
可为什么席舟还不放开她?
“再等一会,它们就该自己消失了,含辞也就能回家了。”身前的人沉声道,带着些许安慰。
钟遥被这一句回家带去了别的思绪,她苦笑一声,哪还回得去什么家啊……
不过这人还真的一直叫她含辞?
这一路虽是有些坎坷但还好有席舟这个人帮忙,让她多少减轻了些障碍,想了想钟遥还是决定坦白:“其实我叫钟遥,含辞不是真名,如果有缘再见,你可以叫我这个名字。”
旋涡正在慢慢减弱,天空中无边的浓雾也散开了些,隐约有类似月光的浅光从雾中缝隙洒下来,让钟遥能看见面前人的表情。
赫连宸好像一直都噙着笑意,桃花眼弯着,睫毛的阴影打在眼下的黑纹上,原本压着她的手也移开了一只,钟遥低头去看,而他却又拍拍她的肩吸引回她的视线。
“含辞这么说,那我也该礼尚往来。我的名字——”
钟遥稍微歪了歪头,想听他后半句小声的话,喉咙便又被紧紧扣住,这一下明显要下死手,她意识陡然消失,耳边回荡着不甚清明的几个字。
死亡的恐惧放大,她在濒死之时脑中只来得及飘过一串崩溃呐喊:“变.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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