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脚上的锁链,相延予和薛元知也弄不掉。
他们只好让人偶变回原形,把她带上了山顶。
刚到顶,走了几十步,便看见一块残缺的石碑,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大多已经被风化,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只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概是一个人的生平。
明镜泉就在这块碑后面不远处,泉水清澈活泼,中间立着一根美人木头,木头前方是泉眼,不断向上涌着水。
那木头与人偶一模一样,只是大了许多倍,应该就是她说的替身。
“我的墓就在那泉眼深处。”薛元知听见人偶在她怀里说,“你们等到泉眼形成双旋的时候,就往下跳,这样就能顺利到达了。”
他们在泉边等着,等了小半个时辰,果然见那泉眼开始变化,渐渐分流出双旋来。
相延予和薛元知捏了个避水诀,纵身一跃,水流像丝绸一样覆了上来,顺滑地搅动后,将他们推至前方。
很快他们就到了泉底,那里沉着一口水晶棺,上面镌刻了祝祷巫文,祥云环绕,龙凤盘飞。
棺材里躺着一个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具骸骨。
薛元知将人偶放在地上,人偶慢慢幻出人身。
她拖着锁链,艰难地走进棺材里,朝他们鞠了一躬:“多谢二位送我这一程。”
后剖开心脏将缘木犀取出,双手奉到他们面前。
伴随着清脆的木头掉落声,她变回了死气沉沉的木偶。
而缘木犀飞到薛元知手上,带她走马观花地读完了人偶短暂的一生。
——
国王膝下多子,只晚年得了一女,视若珍宝。
可小公主打娘胎里出来就体弱,三天两头病一次,身子单薄得像个风一吹就倒的纸人。
巫师说,公主命中与人缘薄,需得少往来才是。
于是公主自幼便被精心养在宫殿里,鲜少外出。
除了要服侍她起居饮食的时候才进来的宫人,宫殿里时常空荡荡的。
她没有能一起玩耍的朋友,唯一的乐趣便是做木偶。
她的柜子里有各种各样的木偶,飞禽走兽经过她的手,都能变得生机勃勃。
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做了一个人偶。
她为人偶雕上浓密的头发,精美的五官和灿烂的笑脸,并为她取名为妉。
她说,妉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公主总是抱着妉坐在窗户边上,唱着轻柔的歌谣。
我亲爱的姑娘啊,她要去一趟远方,瞧瞧草原的苍茫,叫风在脚下流淌……
唱着唱着,她便望着窗外的天空出了神。
她似乎很喜欢那些变幻自在的云。
桑弥山有一种鸟类名引霜,羽如流光,圣洁美丽。
公主及笄那年,国王下令捕尽桑弥山的引霜鸟,要为公主做一条别出心裁的裙子。
重金悬赏下,猎人倾巢而出。
引霜的血流遍桑弥山,每每有啼叫声,就代表又有一只引霜鸟遭了毒手。
后来那条裙子终于完工,桑弥山的引霜鸟也彻底灭亡。
公主在深宫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穿着那条漂亮的裙子开心地过完了自己的生辰。
当晚公主熟睡后,裙子自己烧了起来。
大火包围了宫殿,侍卫好不容易将公主救出来,她却又要冲进去。
她从未那样竭声哭过,仿佛要将肝胆喊出:妉还在里面!
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把那只人偶也救了出来。
人偶的身体被烧了个大窟窿,公主大病了一场。
那次病得格外久,在床上一直躺到了第二年春天。
等稍微好转能动,公主就爬起来为她的人偶做修补。
她咳着血,把国王登顶桑弥为她祈福求来的神木,填进了妉破烂的身体里。
滚烫的眼泪掉在神木上,也掉进了妉的心里。
公主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药石无医。
弥留之际,她抱着妉,嘴巴张了张,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最终还是没有熬过去,永远留在了十五岁。
公主死后,国王万分悲痛,举国哀悼。
国王将公主最喜欢的人偶放进她的棺材里,让她们永远相伴在了一起。
——
薛元知握着缘木犀,引霜鸟们的怨气在指尖横冲直撞。
原来怨气刚开始是在裙子上,后来到了妉那里,留在了缘木犀上。
妉日日陪着公主,而公主并承受不了她身上的怨气。
薛元知将怨气悉数吸纳,灵力竟比之前直接跃了一个阶梯。
即使她现在暗地吸怨气,已经能做到和呼吸一样平常,但猛涨的灵力还是引起了相延予的注意。
他不可思议道:“你的灵力?”
薛元知装傻。
她惊喜地把缘木犀塞到相延予手里:“这这这……师兄,这东西可以让我灵力增加诶,你快试试!”
说罢,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见他看着手里的缘木犀,表情疑惑,于是薛元知又道:“没反应吗?难道是只对第一个拿到它的人有用?那我真是捡了个大便宜!哈哈……”
正笑着,泉底突然剧烈晃荡,水流激飞,一群戴着傩面具的人接踵而来。
此地不宜久留,相延予和薛元知忙运转灵力,往泉上方冲去。
来人似是仙门中人,但术法很杂,各招各式都有,根本识别不了出自哪里。
好在相延予的旧伤恢复得差不多了,薛元知的灵力又见长,两人很快就突出重围,回到地面上。
明镜泉中央的木头美人已经没了,想是人偶取出缘木犀后,替身失效引来了那些人。
薛元知抓住一个人,正要摘下面具,刚揭开一点,那人就惨叫起来。
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在她眼前被迅速腐蚀掉,只剩一张掉到尸水里的傩面。
其他人看到此情形均是一震,明显害怕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和他们缠斗。
薛元知笑了笑,不再集中灵力与之对抗,反而是收着绕着,等人近身来,再出其不意地伸手往那面上一勾,吓得人分心躲闪,再用灵力逐个击溃。
他们一个术法高,一个打法诡,那些人逐渐落了下风,被杀得落荒而逃。
薛元知捡起地上的傩面,又拿出缘木犀,端详半晌,明白过来人偶说的他们在炼制的东西是什么了。
缘木犀可入药是因为它的作用是安神,明镜泉圣水靠它滋养,所以浇灌出来的蜜果能暂时压制嗔欲。
但它可为毒则是因为它的另外一个功能——成瘾。
人有很多张面具,真的未必丑,伪的大多美。
而一旦对某种东西上瘾,可能就会激出最丑陋的嘴脸。
那些人把缘木犀从泉底挖出,炼制的东西叫做隅弗。
隅弗能让所有因缘木犀而生的傩面长在脸上,取代掉原先的面目,从而达到使之绝对服从的目的。
而这面具既生在脸上了,就不能再摘下,否则便会被傩面腐蚀。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更高级的傀儡术,不过这里面的傀儡是有自主意识的,相当于死士。
好毒的术法。
不过既然这些人要缘木犀,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薛元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忙站起来,道:“我们快下山。”
相延予见她脸色不好,一下便也猜到她在担心什么,两人急冲冲往山下赶去。
血顺着泉水淌过青石,山中鸟兽尽藏,寂静得诡异。
薛元知踢开被拦腰斩断的草木,循着腥味一路寻找。
大概是刚刚目睹的打斗太过血腥暴力,正在分食残肢的魑魅魍魉还没从中缓过神来。
见他们也像是来干架的主,都如惊弓之鸟,纷纷逃窜。
满地的黑熊尸体,每翻开一个,相延予的表情便凝重一分。
直到看到那个被钉在树上的野人首领,他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首领低垂着头,辨不清是死是活。
鹿骨冠掉在脚边,整个身体被利器贯穿。
相延予冲上前去探她鼻息后,忙运转灵力护住她一口气。
薛元知抓着她的衣襟问道:“那两个人呢?”
首领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蠕动了一下嘴巴,正要开口。
地面开始颤动,一下一下很有规律,像有什么东西不紧不慢地靠近,刚开始时只是从远处传来,几息之间竟已到达附近。
地里冒出湿哒哒的触手,猛地缠住她的脚,触手膨胀黏人,越束越紧,一路攀缘向上。
薛元知手中灵力劈下,霎时汁液四溅,触手被尽数斩断瘫软成泥后又很快重聚成形,这次数量翻了个倍。
一团物体现形,似软泥一般,没有嘴巴鼻子耳朵,只有一只大眼珠在身体中央。
那眼珠不再滴溜溜乱转,眼白被眼黑全部侵吞,看不见丝毫情绪。
“囫囵兽?”薛元知握紧拳头。
它不是在靡岁殿被解决了吗,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相延予腾空而起,凭空聚剑直往下刺,天色登时暗了暗,有冷风席卷而过,山中岩石滚落。
囫囵兽唯一的眼睛被击穿,它痛苦嘶鸣,疯狂地舞动抽打所有触手。
薛元知翻手结印,逐渐扩大的光圈将囫囵兽笼罩束缚。
它的反抗愈加激烈,两股力量较量震得地面都有了裂缝。
而一声巨响后,禁锢囫囵兽的光圈支离破碎,肃杀之气弥漫,有人从天而降。
那人戴着傩面具,一身素白纱袍,羽扇扫出风刃,沙尘飞扬,旋涡平地而起,逼得相延予和薛元知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堪堪站住脚跟。
其中一把风刃刺破野人首领的心脏,她抽搐了一下,再没了动静。
失去眼睛的囫囵兽忙缩回所有触手,哼哧哼哧地摸索到他身后。
这是……阿翦说的那个人。
“你终于出现了。”薛元知抹掉嘴角的血,嗤笑出声,眼底却是一片冷意,“怎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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