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蹊重回作战一组了。

虞瑾失去了她的新组长，却始终没有被分配进新小组，因为林鹤栖最近忙得团团转，无心审定新职员的岗位设置，且技术部与作战部就她的归属问题再起冲突。

异能者军队中有一套人尽皆知的潜规则，各部门平级但并不平等，不被地下城接受的异能者之间也有阶级划分。例如南流景这样有家族势力做靠山的大佬，必然要多受些优待，她所领导的部门，肯定也比其他人更有前途。

陆瑀曾经教育虞瑾，让她认清自己的异能者身份，不要得意忘形。

别看地下城经常把异能者吹得天花乱坠，隔三差五就要给他们安上一个“人类之光”的头衔，但这其实是一种带毒的英雄主义，通过洗脑的方式驱使异能者甘于奉献，让他们忘却自己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事实是，手握实权的管理总局永远凌驾于军团之上，他们不需要流血牺牲，只需稳坐高台，等着享受胜利成果，地上与地下隔着无可逾越的鸿沟。

或许它在末日前便一直存在，只是和平且富足的黄金时代营造出了自由平等的错觉，而末日摧毁了一切。

早些年世界不太平，虞瑾在训练营里都活得提心吊胆，地上地下忙成一团，也没空去想着去搞七搞八。

现在稍微好了些，管理总局已经在考虑调整异能者军队的组织架构，适当放权了，不是为了嘉奖冲锋陷阵的异能者，而是以嘉奖之名将部分权力物归原主。

所以但凡与地下城有关联的异能者，从训练营里毕业后，都默认先去作战部或是勘测部镀金。他们不用真的出生入死，只需在致死率极低的任务中活下来，就能拥有一段曾在外勤部门奋战的光辉历史，然后再顺理成章地调入技术部。

虞瑾绝对不属于以上范围内，她一不是皇族，二不擅长技术，个人战斗力倒是拔尖，也被扣了很多顶金光闪闪的帽子，标准的作战部炮灰。

技术部从来就不缺人，南流景突然点名道姓的要虞瑾，只怕是陆瑀在背地里找她说了些什么，然后又被林鹤栖打了回去。

林鹤栖的意思是，沈铭都杀到眼前来了，还搁这走什么关系呢？先一致对外行不行啊兄弟姐妹们。

但虞瑾知道，要不是沈铭都杀到眼前来了，陆瑀也不会急着让她转部门。

前几日林鹤栖还偷偷跑去了虞瑾等人中伏的大楼中，预谋着也来一场奇袭。能抓着人就抓人，抓不着人就来个釜底抽薪，直接把整栋楼给烧光。

可当林鹤栖按照坐标来到大楼的位置，却只找到了一片废墟。

沈铭能让一栋庞大的建筑物在短时间内坍塌毁灭，也能在作战部的重重防守下，让勘测六组死得尸骨无存。

难怪陆瑀立马有了危机意识，他不想让虞瑾掺和起来，怕哪天她也成为沈铭的追杀目标。

然而虞瑾自己都想不到，她活着又能给陆瑀带来什么好处，就挺莫名其妙的。

虞瑾找到林鹤栖表忠心，说林部长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要在作战部干到退休为止。

林鹤栖拍拍她的肩膀，说那感情好，今天你就跟着勘测三组出任务吧。

然后给她发了一张图片，上头是朵灰白的蘑菇。

勘测六组最后一次任务可以说是收获满满，他们若能顺利回来也就罢了，问题是没回来，现在要排查他们遇害的原因，范围也大得离谱。

有八双眼睛的鸟、三只脚的蜘蛛、七彩蚯蚓、会吸血的深红蒲公英，还有一截奇形怪状的蓝色小树枝，上头裹着层层叠叠的半透明胶质……本次任务的蘑菇已经算是最正常的东西了。

正常到虞瑾都怀疑，勘测六组采集它的目的是想带回来煮汤喝，毕竟它朴实无华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末日前的可食用蘑菇。

陆言蹊离开了队伍，顺便带走了扫雷人机秦朗。但虞瑾的其他队友还在，也就是鹿筱和江近屿，他们三没有归属，随遇而安，又要凑到一块去采蘑菇了。

鹿筱唉声叹气：“封越在勘测三组，我不想碰上他。”

封越是09级的第11名，跟鹿筱当过同期生，也是因为偏科，和鹿筱一样被拉低了排名，但又要比她的情况好一点，至少没有留级。他两之中但凡有一个正常人，09级的首席都得换人当，可偏偏一个赛一个的难评。

鹿筱是情节严重的思想偏激加不服管教，封越则是因为精神状态不佳，消极敏感负能量。

所以09级生毕业以后，部长们斟酌再三，没有让拥有攻击性异能的封越加入作战部，防止他在任务途中遭遇不幸，然后情绪崩溃。

鹿筱不喜欢封越，但也称不上讨厌，就是纯粹的不喜欢而已。

她说话的风格向来直接，往往脑子还没转过来，心里话已经竹筒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净。而封越长了颗玻璃心，显然禁受不起她的直接。

从前他们在野外求生训练中组过队，封越全程低气压，开口即扫兴，整个人丧得好像一座行走的坟。

鹿筱光是跟他在一起，都感觉自己不能再活着回去，便忍无可忍道：“你好烦啊，能不能别这么晦气？”

然后封越就破防了。

他要是破防以后跟鹿筱剑拔弩张也就罢了，鹿筱刚好想找机会打他一顿，让他提起精气神来。

但封越忽然变得极其委屈，他委屈的时候嘴角会向下弯，弯不到一瞬间，又将嘴唇强行抿成一条直线，努力维持着平时惯有的冷酷与平静，眼睛却不受控制的蒙上一层亮晶晶的水光。

水光前的鹿筱如遭雷击。

好歹大家都来自训练营，在苦难中千锤百炼长大，废铁都该炼成钢了。所以她属实不明白，怎么还有人，会为三言两语而破碎？

可封越就是碎了，任务结束后还被带去了心理诊所。

教官语重心长地教育鹿筱，说封越以前过着怎样幸福的生活，又是怎样因为末日而变得一无所有，他情绪低落很正常。训练营里的孩子大都历经过生离死别，受到心理创伤的大有人在，只是封越更严重一些，同伴们之间应该相互体谅，相互照顾，相互理解。

鹿筱对一连三个的“相互”无动于衷。

别人的悲伤往事触动不了她，因为她已经悲到无可超越了，如果真要在训练营里比惨，鹿筱能带着她的童年阴影杀入决赛圈。但她从来不需要体谅和照顾，更没有去过心理诊所，哪怕心理医生想跟她聊，她还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她无法理解封越。

教官也无法理解鹿筱：“最该去心理诊所看看的人就是你吧？讳疾忌医不可取呀小同志。”

鹿筱没好意思说，她不是讳疾忌医，而是不信任心理诊所的三流医术。

在她看来，半吊子的心理医生同样是末日的受害者，可能自己都算半个病患，又要怎么去治愈别人？万一把她治得跟封越一样软弱，每天悲春伤秋眼泪汪汪的，她还活不活了？

当然，鹿筱也不会把她的个人意愿强加到别人身上，封越要选择坚强还是软弱，本质上跟她全无关系，她惹不起躲得起，以后离他远点就是。

虞瑾听完鹿筱的讲述，在心中自动把封越塑造成了一个苍白瘦弱的瓷娃娃。见了真人才发现他不白也不瘦，是个小麦肤色的大高个。长得还挺好看，五官精致凌厉，生在末日前安逸和平的年代，养白了去演个霸总绰绰有余。就是气质差点意思，阴阴沉沉，像朵潮湿的乌云。

虞瑾盯着封越多看了几眼，然后脑补他在鹿筱面前强忍眼泪，而鹿筱手足无措的画面。有点好笑，她想得入神，完全没留意到神出鬼没的江近屿已经站在了她身边。

“他好看吗？”江近屿语气平淡地问道。

虞瑾的目光在江近屿和封越间扫了个来回，她第一次意识到，江近屿在外貌方面，似乎有着超乎常人的胜负欲。不光要在副本里要跟叶兰泽争高低，出了副本更是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同事都不放过。

虞瑾无语：“还行吧……”

她继而补充道：“你最好看。”

江近屿满意离去。

虞瑾从他的反应中，悟到了一个没有科学依据的心理现象，她悄声跟鹿筱讨论道：“是不是优点特别突出的那种人，大都爱攀比？江近屿是这样，柯罗也这样，自从她的射击成绩刷新了训练营的最高记录，她就成独孤求败了，逮着谁都要比一比，结果显然易见的事情有什么好比的？无不无聊。”

“柯罗和江近屿的情况不一样吧。柯罗破不破记录都爱比，争强好胜是她的天性。江近屿……”鹿筱难得小心地斟酌起用词：“这么说吧，如果是我锐评他的外貌，他应该是不会在意的。”

虞瑾想到封越被鹿筱锐评后可怜兮兮的那张脸，笑死：“江近屿如果在乎，就得去跟封越一起哭了。”

对牛弹琴的鹿筱：“……”

鹿筱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