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洲主看着桑绘远去的背影,心里想起早时的那封风信。
那封信来自鉴灵院,来自自己的继承人——桑霁。
桑霁的风信前半封简单概述了鉴灵院的现状,还有对那件事的调查。
后半封则是关于南善渊这件事。
桑洲主并不诧异桑霁知道这件事,他诧异的是桑霁处理这件事的态度。
桑霁似乎对桑绘的答案和亢宿的要求都早有预料,虽未告诉桑洲主他们都会说什么,却要桑洲主一律答应下来。
桑洲主虽不理解,但他相信自己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就算桑霁判断失误也无妨。
左右他会为桑霁处理好的。
“既然如此,吾便不多打扰桑洲主了。”亢宿缓步至南善渊的面前,“善渊,还不向桑洲主谢恩。”
南善渊应声叩谢,神色难以辨别。
亢宿挑眉。
到还算个识趣的。
桑洲主点头:“吾殿中还有些许杂事,便不相送了。”
亢宿一拂衣袖,将南善渊扶起:“自然。”
亢宿并未回头,话音刚落,他与南善渊的身形便消失在大殿。
桑洲主独坐在大殿,指尖不停摩挲着椅子上凸起的纹路。半晌,他站起身,招来侍卫。
“让桑蕴过来。”
桑绘坐在书阁内的台阶,手指缓缓翻阅着书籍,上面记载了抚桑最悠久辉煌的历史。
夕阳的光从打开的窗户洒入,满地金辉,有一缕恰好照在桑绘的脸上,她眯了眯眼,将书合上,换了个位置。
这个时辰,南善渊应该随亢宿离开抚桑山了吧。
想到这,桑绘心情颇好。
以后总算是不用反复看这些书了。
侍女按时敲门:“绘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桑绘将书放回原位,离开书阁。
亢宿带南善渊离开并非巧合。
若只靠她的一句话,或许能在亢宿面前,保得了南善渊一时,却也保不了他一世,只要南善渊一直在抚桑,那终有一天,桑洲主会杀了他。
不如让南善渊随亢宿离开。
所以,她向远在鉴灵院的桑霁送去了一封信,在信中描绘了她的纠结和犹豫。
这封信自然不是桑绘寄出的。
南夫人最近可是对她有求必应。
毕竟,在外人面前,桑霁对桑绘态度向来不错。
妹妹想哥哥,再自然不过。
桑霁是抚桑的继承人,心思缜密,桑绘不信他看不出南善渊目的不纯,能容忍南善渊在身边那么久,桑霁绝不是看在南夫人的面子上。
鉴灵院收容各洲强者与学子,桑霁如今身处鉴灵院,想要将他们口中的那件事处理好,就暂不能与任何一洲交恶,尤其是不能和强者交恶。
所以他会速传风信给桑洲主。
而桑洲主也一定会听桑霁的话。
突然的态度改变,亢宿自然不会觉得是因为桑绘,他只能怀疑问题出自南善渊,所以之后会以南善渊为由进行试探。
不过,桑绘也没想到,他的试探竟如此直白,省了她好多后面的计划。
桑绘毕竟年幼,在没搞清楚很多事,拥有自己的实力之前,她最好还是留守抚桑山。
但同时,桑绘需要外界消息,显然抚桑山与她的目的相反,他们千方百计要切断桑绘与外界的联系。
所以,桑绘要往外送一个人,由他为她输送一些不被抚桑山许可的消息,而这个人必须要和留在抚桑山的某个人有关系,用以遮挡她们的联系。
本来……桑绘打算的人选是自己的侍女,可是南善渊太能给她送条件了,对比之下,桑绘果断转换目标。
一切,完美又合理。
桑绘眉眼一弯,侍女好奇问道。
“小姐,怎么了吗?”
“善渊哥哥……没事了。”
侍女愣了下,佯装不明:“南公子吗?他怎么了吗?”
女孩像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不再言语。
侍女望着低头不敢多说的孩子,眼底思绪翻滚,半晌,她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抚摸上孩子的头顶。
是个懂事听话还有善心的好孩子,和桑霁一点也不一样的好孩子。
晚膳是在南夫人殿中吃的,吃完饭,南夫人如同慈母一般拉着桑绘,轻声细语,眉眼温和。
“绘绘今日怎没听父亲的话啊?”
桑绘今天的举动她有所耳闻,南善渊不仅逃过了这劫,还被亢宿带走,离开了抚桑山。
按理来说,桑洲主是不该如此轻易答应的。
可他偏偏就是答应了。
南夫人自然是不相信,桑洲主放过南善渊的理由会是桑绘,她知道告诉自己这里面怕是有更大的阴谋。
桑绘低头不语。
“母亲没有怪你,只是下次不要这样做了,你要乖乖听话,乖乖听父亲母亲的话,我们是不会害你的。”
桑绘诺声点头。
南夫人斜眼看向殿内的侍女,唇角笑意若有若无:“你父亲过几日就要离开,这几日万不可给他添乱了,知道了吗?”
“女儿知道。”
“那便好,来,这是你兄长给你的信,快看看你兄长说了什么。”
南夫人指尖风力汇聚,接着放置桑绘手心,风信感受到桑绘的气息,缓缓打开。
风信内容简单,寥寥几字,概述近况关心桑绘,看不出一丝旁的情绪。
没看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南夫人眉宇微微冷下,只是言辞依旧温和。
“看来霁儿很关心绘绘啊。”
桑绘一笑,宛如世间最普通不过的小妹妹,因兄长的来信而开心。
南夫人拢了拢耳边垂落的发,眼底是不经意的审视,半晌,她笑道:“夜深了,绘绘早些回去睡吧。”
“是,母亲。”
南夫人唤来侍女,让侍女将桑绘送回。
桑绘坐在自己的床头,风信重新汇聚在手心,上面的内容依旧简洁明了。
桑绘借着月光,端详片刻,掌心缩回,风信随即消散。
次日一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桑绘殿中。
桑蕴轻声咳了几声,身侧的侍女适时递上一杯温热的水,桑蕴抬手接过,笑着道谢。
“蕴哥哥。”
桑蕴将还未送入口中的水放下:“绘绘,抱歉,我来得仓促,打扰了你休息。”
桑绘摇摇头,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桑蕴有些不好意思:“父亲许我过几日随他一同离开抚桑,今日前来,一是为了同你告别,二是……”
桑绘好奇地盯着他,桑蕴向身后招手,身后的侍女垂首缓步上前。
“小溪是我的侍女,她无父无母,孤苦无依,但母亲不欲她待在我身边。”桑蕴话语微微一顿,对着桑绘的眼眸叹了口气,语气委婉,“不知绘绘妹妹这里可还缺人?”
“蕴哥哥不带她一起离开吗?”桑绘奇怪道。
桑蕴诧异,继而笑道:“小溪并非修道者,若一路上还要照顾我,未免有些太累了。”
桑绘若有所思,她越过桑蕴,看向那垂首不语的侍女,眼眉一弯。
“那好吧。”
宋悉低眉顺眼,闻言佯装惊喜,朝桑绘行礼。
“多谢绘小姐愿意收留奴婢!”
·
没过几日,桑洲主果然匆匆离去,只是这次,他带上了抚桑山的二公子,桑蕴。
宋悉站在桑绘身侧,目送着桑洲主带人踏上云舟,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
“如此天寒,你怎可连外衣都不拿一件便带着小姐出来。”
侍女快步上前,为桑绘披上绒衣,眼神略带不悦地看向宋悉,宋悉垂眸,像是做错事的侍女,因害怕责罚而不敢抬头。
“我饿了。”
侍女似乎还想多说几句,却在下一刻感受到衣袖被人拽动,她低头,小姑娘冻得脸蛋通红,手指却紧拉着她的衣袖,明显不想让她多说,侍女在心底叹了口气,感慨着这孩子当真是心善。
“您待会儿想吃什么?”
“绘绘饿了吗?不如去我那里吃点,正好我的寝宫离这也不远。”不远处,余夫人听到动静,走过来。
侍女眉头不动声色地皱起,正打算想个法子回绝这位来意不明的余夫人,耳边便响起女人的轻笑。
南夫人将手轻轻搭在桑绘的肩头,姿态亲昵。
“我的女儿,便不麻烦您了。”
余夫人神色显然一顿,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垂眸:“是我多事了。”
南夫人唇角含笑,却是不语,带着桑绘便是离去。
独留余夫人站在原地,她身侧的侍女眉头皱起,正要为余夫人打抱不平,却被余夫人一个眼神制止,她注视着桑绘的背影,轻声感叹。
“看来,那孩子不用人担心了。”
虚情也好,假意也罢,总归是能好好活下去。
说起来……
“过了年,她便该八岁了吧。”
侍女一愣,随即明白余夫人说的是谁:“是,绘小姐生辰据说是在二月。”
三月的“觉春”只许满八岁的孩子参加。
二月的生辰,正好能赶上“觉春”。
桑绘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眼前,余夫人的视线却依旧未变。
但愿那孩子,能顺利通过“觉春”。
在修仙界,在抚桑,高贵的身份并不能让人活得很好。
例如她,例如桑蕴的生母。
她们是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终其一生,不得自我。
唯有实力,才能使她伫立修仙界。
想到这,余夫人阖眸,长叹一口气:“走吧,善善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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