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话又说回来,被镜妖拉入环境的貌似不止李垂容一个。
还有谢应和谈翊之这两个倒霉蛋。
这俩人显然没那么幸运,而自我感觉最窝囊的当属谢应,因为这个时间节点刚好是他被人伢子卖到魔域之时。
临近黄昏,山峦连绵,山脚下是飞甍直射着如血的日光,接天古柏如狰狞鬼爪。
“嘿,小子,爬快点,要是晚了鬼市的时时辰,我拿你试问!”
一位体态臃肿的人伢子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说话时脸颊两边的肉都在抖动。
自他脚下看去,谢应跪趴在地上,衣衫破败,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边还有一丝血迹。
他已经很久不会回想起曾经在魔域为奴时的耻辱了,这感受简直生不如死。但奈何现在的实力也跟随着幻境世界一路倒退,不然他完全可以把这些人杀穿。
谢应只得忍着屈辱,咬紧牙关一点点向前匍匐,在没人注意的视角下,他漆黑的眸子如同寒潭沉星,冷的可怕。
鬼市的建筑物倾斜破败,地面充满了裂痕,散发出一种瘆人的草木腐烂气息,一片死寂。
“起拍价,80灵石——”
他的手脚被特殊材质的麻绳绑紧,像是扔大白菜一样被丢到了台上,接受着台下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在魔域的鬼市,80灵石就能起拍一个奴隶,甚至这个价格都算高的。
谢应记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必须要忍,静待来日时机。反抗的后果他尝过一次又一次,不学会忍耐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
后来他确实等到了机会,是李垂容伸手将他从泥沼中拉出,从此他重拾完整的姓名,不再像个牲畜似的活着。
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其中也掺杂了不少竞拍的声音,谢应只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垂着头,思绪拉远。
就算再经历一遍又如何?他为了向上爬,这么多年经历了无数舔血饮泣般的失败,饿殍遍野里绝处逢生。
思及此,他面上浮起一抹讥诮的笑,眼眸黑若曜石,眸色狠厉又倔犟。
只是他一想到要被谈翊之买下就没来由的火大,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跟自己身处一个幻境,如若真是的话绝对要被这厮使唤的不成样子。
“东少主到——”
思曹操曹操就到,谢应抬了抬眼望去,来人一身晃眼的火红衣衫,手持玉扇,漆黑的长发直垂丘臀,如绸缎般顺滑。
他的视线轻飘飘落到谢应身上,眼角微微的挑起,妖冶潋滟。
谢应冷冷地挪开了视线,口中的银牙几近要咬碎。
这个骚狐狸…绝对没安好心。
刚刚的那一眼他就立马确认了,谈翊之也跟着他“穿越”到同一个幻境里了。
“哎呦。”他状若讶然出声,瞳眸微眯,“本少主来的有些不巧了,这台上的小奴隶被拍了没有?”
“哪能啊,就等您了谈少主,您不来,这锤子如何下得去不是?”鬼市的东家连忙赔着笑脸迎了上去,语气尽是恭维。
“算你识相,就要这个了。”谈翊之脸上牵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目光毫不避讳地对着谢应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的面色有些嫌弃,心下不禁腹议,这蠢货怎么回事,身上挂的彩比先前都多。
谢应被人压着丢到了他身前,他依然垂着头不去看他,谈翊之微微俯身,玉扇轻点他的下颌使他抬头。
二人目光交织,似是天雷遇地火一般,带着几分危险,隐晦不明。
“呀,恭喜你,又落到我手里了。”谈翊之言笑晏晏。
“……你这混账。”谢应出声忿然,眼神宛若锋锐刀剑。
“别跪着了,看着真脏眼,本少主允许你站着跟我讲话。”
正当他领着谢应即将踏出鬼市之时,细碎的人声从身后响起——
“凭什么?!老子出的价不够吗,他一个废物少主你就给他开这么大的后门。”
“哎哟,客人您消消气……这东少主的意思,兴许就是领主的意思,我等小人可万万得罪不起啊。”
“哼,他不过就是个废物罢了,一个炉鼎之身,修为止步不进,最后也只能找人双修为他人做嫁衣,你以为我怕他?”
谈翊之的脚步一顿,周身气息乍然变得冷冽,白玉般的面容变得阴测。
“去把那人的舌头割了。”
“遵命。”他身后的魔卒恭敬道。
身后的谢应眉眼稍稍动了动,抬眸将目光轻轻坠到他脸侧,抿了抿唇后没开口言语。
纵使他再讨厌谈翊之,也从来没想过拿这种伤疤来开玩笑,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他不屑于以戳别人痛苦为乐。
何况谈翊之可不是什么善茬。
……
“喏,你自己上药吧。”
阴湿的马厩内,谈翊之捏着鼻子漫不经心地给他丢了瓶灵药。
谢应偏过了头不去看他,一副犹如壮士断腕的模样,坚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谈翊之有些被气笑了:“谢将领这是做什么,难道要让本少主屈尊给你上药不成?”
谢应依然一动不动,倔犟地跟他打持久战,空气一时静默无声,落针可闻。
“谢将领,从前我还以为你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物,但如今看来怕是高看了。”
谈翊之轻摇玉扇,狭长的眸中含了几分轻蔑。
“你如今木心石腹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耽误的不止是你我的时间,谢将领可要细思量好。”
此话一出,谢应的瞳孔微微一缩。
没错,被镜妖设计的可不止他们二人,还有君上。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可容不得他们再闹别扭。
短暂的缄默过后,他动了动身,拿起了那瓶灵药后给自己疗伤,整个流程一声不吭。
罢了……谈翊之倒是提醒了他,眼下当务之急是寻找君上破开幻境,他不能浪费时间跟这骚狐狸再去计较。
想到这,他沉下了心后开口:“对于镜妖,你了解多少?”
“这还差不多,你问对人了。”谈翊之松了松眉间,垂眸睨了眼他乌黑的发顶,“一开始镜妖先接触的媒介是你,连带着殃及了我,所以我们二人是同一个幻境。”
“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当初我离你最近,它伸手抓住了你,所以我们现在所在的幻境内有它本体。而魔君那边则是它的一缕分身。”
这本体与分身的区别可大了,李垂容那边的分身是寄生在她那个精神世界里某个宿主身上,需要去辨别真正的镜妖。
而他们二人所在的世界,则是镜妖真正的藏身之地。
谢应有些烦躁似的抓了把头发,怎么事这么多,也就是说现在必须找出那个镜妖后才能出去?
谈翊之见他如此动作,嫌恶地别开了头同时向后迈了几步:“你真脏,离本少主远点。”
“甘你何事?锱铢必较的骚狐狸。”他不屑地开口道,身体却很听话地往后挪了挪,“现在就是要抓镜妖了是吧,这么大的修仙界去哪抓它。”
话落,谢应不禁有些懊恼,他先前貌似连那只镜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轻,这要是找下去岂不是大海捞针?
“不难找,镜妖的本体不能与媒介相隔太远,也就是你。”谈翊之轻飘飘开口,望向谢应的目光若有所思。
“我?那就说明它现在离我们不远了?”
谈翊之稍一点头,“是啊,不过得赶在它把我们弄死之前动手,不然便无回天之力了。”
谢应皱了皱眉头,这说的什么废话,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使劲压下想要跟他回呛的冲动后,他尽量平和开口:“既然媒介是我,那么我便自会揪出那该死的镜妖。如若你不想死,就把我放出府邸。”
谈翊之闻言后双目轻轻挑起,纤长浓黑的眼睫轻颤,语气意味不明地出声:“别着急啊谢将领,与我做个交易怎样?”
“……你要如何?”谢应微微咬牙,这厮真是张口闭口就是筹码交易,精明的像只老狐狸。
“毕竟我们二人也算在这个地方相依为命了,多份力量也好早点破局,你的头脑我实在是不放心。”
“能不能别说废话?”他真是快没耐心了。
谈翊之轻笑了两声,而后从衣袖内缓缓拿出一个盒子,伸手打开后,里面的物件就这么安静躺在他的手心。
谢应在看到到东西后眼神微微一凛,似是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沉默了片刻后,他警惕出声道:“……我该怎么信你?”
谈翊之面容上的笑意未褪,轻轻阖上了双目,“啊呀,这还真是问住我了。”
时间一息一顷的流逝,二人都没有出声,马厩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应稍稍动了动喉咙:“你也很清楚,你并不能——”
“天地为鉴,我谈翊之以魂灵为祭,绝不会背弃谢应,违背则受魂蚀之刑。”
谢应话还没说完,眼眶倏然睁大,目光有些惊骇地看向于掌中结印的谈翊之。
“你……”他被震惊的有些说不出话。
“毒誓已成,天道为证,你还不信我吗?”谈翊之嘴角还留有一抹清浅的笑,阵结的辉光映照在他那如玉的面庞,显得更加柔和。
谢应还停在震惊的心绪里走不出来,目光有些呆愣。
这人……是疯子吗。
“你就不怕失策吗?这种毒誓都敢发,如若我真遭不测,不管你有没有异心都逃不了干系。”
“怕这作甚?我谈翊之的字典里,没有‘怕’这一字。”
瞧着那人毫不在意甚至能和他开玩笑的神色,谢应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都下如此血本了,那自己再不信他真说不过去。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那我信你。”
……
暮色四合,林木影影绰绰,白雾如绵云丝丝缕缕地飘荡,缠人的眼。
谢应浑身沾血于林中踉跄前行,道道红痕干涸刺目,乍眼看去会以为他受了什么碎骨脊液般的折磨。
他跑了相当长的一段路程,咬紧牙关,神色无力而又哀凉,最终撑不下去一头栽进了灌丛中。
草木无声,他无力地靠在一棵参木边上,眸光哀嘁,阖眼又睁开,似是认命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林木间似有窸窸窣窣的响动,他一下子便警惕了起来,朝着那边大喊:
“什么人?该死的……我就知道谈翊之那骚狐狸没放过我。”
那声音静了一瞬,然后传来一道“咯咯咯”似孩童嬉笑般的声音。
但是很瘆人。
“哈哈……吾终于等到了。”
声音一字一句缓慢落下,一道孩童人影从林木深影中走出,谢应的表情瞬间惊惶。
“那毛丫头将吾的魂识打了出去,如今吾身负魂伤,便拿你来做滋补吧。”孩童舔了下唇瓣,面容狰狞。
谢应只觉它的眼神从方才进林子后便一直盯着自己,眼中毒蛇一般的光芒缠缠绕绕,如跗骨之蛆,紧紧攀上了他。
暗中窥视了自己这么久,终于是按捺不住了。
“你就是镜妖。”他冷然出声,嗓音不带一丝温度。
“咯咯咯…你猜的不错,但是现在你该死了!”
正当他欺身而来朝他逼近时,谢应忽而唇角勾起一笑,而后翻身顺树而上,于空中一旋躲开了致命一击。
镜妖神情瞬间大骇,“你…你没受重伤?!”
“你好像很意外啊,小屁孩。”谢应眉眼扬起,带些挑衅意味。
“怎么可能…你明明……”
夜幕之下,镜妖不断喃喃自语,似是不明白为什么事情完全不在它的预料之内。
“你是想说谢应明明被我殴打至伤了吧?很遗憾的告诉你,本少主跟他合作了。”
不知何时从另一方的阴影下走出一抹红衣身影,面上笑吟吟的。
“你……你是那个少主,不可能!吾明明打探的细致,你们二人水火不容,怎会合作?!”
“你想的确实不错,看似给我们机会,让两个死敌互相残杀。你身负魔君所下的重伤,所以不得不隔岸观虎斗,从而坐收渔翁。”
谈翊之的话语轻飘飘的好似羽毛一般,落在镜妖的耳里却如千钧重。
谢应在一旁没有出声,只是别过了头后冷哼一声。
谈翊之则没留意,只自顾自地开口道:“所以,我将能伪造修士重伤之躯的丹药给了谢应,灵力被丹药压制,所以你自然以为他确实被我重伤。”
“但同时,我也在他的命穴施了针,半柱香后,此丹便可解。”
谢应为饵,为的是将镜妖引出,他算到了镜妖的所有心思。
绿树萧森,鸟语啁啾,林内一霎祥和。
“我已经受够了,快点解决了吧。”谢应不耐出声,将身侧的佩剑拔出。
“正有此意,没想到这时候我们破天荒地意志统一啊,太难得了。”
“嘁,少废话了。”
镜妖还想遁地跑走,却被谢应拦了下来,一剑穿膛。
强弩之末时,它看着二人的身形相并,人声逐渐缩小,视线惝恍。
难以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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