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出乎意料——小弟子没能赢过沈定衡。
不仅没赢,连一剑都接不住。
在场的人只听见“锃”得一声,小弟子手中的剑脱落在地,而他捂着手腕,被震得发麻不止。
沈定衡收手。
平平无奇的竹剑上闪过一道冷光。
他点评道:“心生怯意,还未战,你就已经输了。”
小弟子欲哭无泪。
别说怯意了,就算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与仙君比较啊。
沈定衡抬眸一瞥,像是看出了小弟子心中所想,淡声道:“修道一途,为逆天而行,你连我都不敢直面,何谈与天斗?”
小弟子先是茫然,然后若有所思,忙道:“多谢仙君指点。”他咬了咬牙,“弟子必定继续潜心修炼,不堕长明仙宗威名。”
沈定衡毫无波动,只是不动声色地扫过地上的那一团雪。
小弟子一个激灵,继续说:“既然如此,这小猫儿还是继续托付给仙君了,弟子不敢玩物丧志。”
沈定衡淡淡地“嗯”了一声。
从事发到事毕,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真的只是为了训诫弟子,而没有藏着别的私心。
谢扶鱼:“喵?”
他终于意识到期望落空了。
不仅如此,还又被提溜着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往边上瞅瞅,一眼就瞧见沈定衡的一张冷脸,忍不住磨了磨爪子。
谢扶鱼虽看不惯沈定衡,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于剑术上的天资非常人可以比拟的,说句天生的剑修也不足为过。
而面前的这些小萝卜头,想要在剑术一途胜过沈定衡,估计再修炼个十几年或许有可能。
……难道他真的要被沈定衡玩弄在股掌之间,颜面尽失了吗?
谢扶鱼见不到一点希望,恹恹地趴了下来,目光注视着一群弟子,企图在其中找到这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
但很可惜,看来看去都寻不到一个。
盯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小弟子们的窃窃私语,随风飘到了谢扶鱼的耳中。
“和仙君交手,感觉怎么样?”
“仙君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在他的面前,我连对敌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这也正常,不过,为何仙君要阻拦你取得头名?”
“我也不知道……”
在一阵窃窃私语中,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该不会是……小猫太可爱了,就连仙君也舍不的了吧?”
这个猜测一出,四周寂静。
在短暂的空白过后,那些个小弟子纷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然后异口同声地说:“绝无可能!”
“为什么?”
他们纷纷拿出了理由。
“你看,仙君这么高高在上,又这么冷漠,怎么可能会对一只小猫上心?”
“就是就是,仙君的心中只有剑,别无他物。”
“不管是什么,都没办法让仙君动摇,不过……如果是小猫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偷听到这些,谢扶鱼后背一凉。
该不会真如这些小屁孩说的那样,沈定衡才不放他走的吧?
他迟疑着望向了身边的人。
沈定衡分明也是听见了小弟子们的闲谈,但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直到对上小猫圆滚滚的眼睛,这才一抬手,搭上了小猫的后背。
本应该是用来握剑的手,此时却顺过柔软雪白的猫毛。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带着一层老茧,与猫背接触的时候,带来了一阵触电般的酸麻感。
谢扶鱼被摸得十分舒坦,眼睛微微眯起,肉垫不自觉地张开,如同梅花开五瓣。
这不对劲。
他想。
谢扶鱼回过头,瞥见沈定衡神情自若,面容冷峻,完全不像是正在帮他顺毛的样子。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谢扶鱼拱起了背,伸了个懒腰,然后试探着探出一爪搭上了沈定衡的手背。
沈定衡的动作一顿,像是在问:何事?
谢扶鱼又大着胆子,直接跳到了沈定衡的怀里打了个滚,将那一袭干净整洁的半旧青衫都沾上了猫毛。
饶是如此,一向爱洁的沈定衡也没有制止。
谢扶鱼心中逐渐有数了。
沈定衡这人,吃软不吃硬。
这样一来,完全可以黏在沈定衡的身边,一边撒娇一边折磨他、折腾他,踩在他的头顶作威作福,让他干不了正事,更不能好好修炼!
谢扶鱼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实践一下。他蹦跶了一下,直接顺着沈定衡的手臂一路上去,跳到了宽阔的肩膀上。
站稳了以后,他昂首挺胸,犹如胜利者巡视打下的地盘一般,在肩膀上面来回踱步。
站在高处就是不一样。
低头看去,将底下的景色都尽收眼底。
谢扶鱼新奇了一下,又感觉到累了。
小猫娇生惯养,恨不得一天睡上十二个时辰,此时倦意上来,直接趴在了肩窝上,闭眼睡觉。
不过等到沈定衡一动,就又清醒了过来,精神奕奕,猫眼滴溜溜地转动着,像是在准备做坏事。
沈定衡上完了课回到了住处,按照他的习惯,是要每日练剑勤耕不缀的。
可近日他刚握住剑,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见一个雪团似的身影跑到了身侧,弓着背不停地在腿间穿梭,尾巴还不停的蹭来蹭去。
沈定衡自语:“饿了?”
把小猫抱了起来,伸出指尖,凝聚了一团灵气过去。
谢扶鱼来者不拒,舔完了灵气,又娇娇地“喵”了一声,一爪子搭在了沈定衡的肩膀上,凑上前去,用鼻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
温热湿润的感觉一处即离。
沈定衡下意识要碰上一碰,结果刚抬起手来,就有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挤了过来,用脸颊来蹭他的掌心。
就像是在……撒娇。
沈定衡有些不确定。
谢扶鱼:“喵喵!”
不准去练剑,不准去修炼!
沈定衡自握剑以来,一直都是风雨无阻,从未缺席过,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他刚把小猫放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叫声,听起来格外的委屈。
他的脚步一顿,扭头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谢扶鱼拉长了嗓音:“喵——”
沈定衡收起了剑。
先陪这小猫,待过会儿有空了再练也无妨。
只是这“过会儿”一直到了傍晚,都还是没找到空余的时间。
小猫格外的黏人,一刻都离不了人,一离开半步,就会发出如同啜泣般的声音。
若是这小猫顽劣,沈定衡还能用寻常方式来教导;可一旦小猫这么娇娇软软的撒娇,他又拿着没办法了。
最后只好一退再退,一直到小猫睡着了,都还缩在他的怀里。
小猫团成了一团,小腹微微起伏,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沈定衡一手搭在了小猫的后背,感受着毛绒的触感,望向了窗外皎洁的月色。
今日未曾练剑,也没有打坐入定,这对于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他一向恪守自持,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从未行差步错过。没想到一朝竟为了一只小猫打破了规定,是他以前想也未想的。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厌烦。
算了。
等到明日再练剑也无妨。
-
可到了第二天,沈定衡想要练剑的想法依旧没有达成。
没有别的原因,还是小猫太缠人了,一个劲的黏在人身上,放下去一刻就又要跳上来。
这样一来,身上有个累赘,沈定衡就练不了剑了。
他握着剑,站在空地上,听着耳边的猫叫,陷入了沉思。
谢扶鱼洋洋得意。
呵。
想偷偷练剑卷过他?没这个可能!
谢扶鱼扭了个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天知道,为了阻止沈定衡练剑,他做出了多么大的牺牲,连脸都不要了,浑身解数都用在了撒娇上。
就不信这样沈定衡还能好好修炼。
他舔了舔爪子上的毛,慢悠悠地“喵”了一下。
只是这得意的状态没有维持太久,就被沈定衡拎了起来。倒是没把他给扔下去,而是放在换了个地方,放在了肩膀上。
沈定衡的肩膀宽阔有力,容纳一只小猫在上面,完全是绰绰有余。
谢扶鱼愣了一下,没明白这是要做什么。
一低头,瞧见一只修长分明的手缓缓握住了身侧的剑。
沈定衡的本命剑是十大名剑之一观潮。
剑身一道碧蓝流转,出剑时,如同玉城雪岭天际来,吞天沃日①。
可近些年,沈定衡却不爱用观潮剑,反倒是返璞归真,一身锋芒皆藏于匣中,一如手中平平无奇的竹剑。
只见他屏息下沉,手腕绷直,一剑挥出。
并没有花里花哨的剑招,只是单纯的刺、挑、提、扫、点,如此枯燥的基本功,却十年如一日,从不懈怠。
这么一套下来,趴在肩膀上的小猫纹丝不动,可见其控制力之强,对剑也是如臂使指。
谢扶鱼目瞪口呆,被剑风糊了一脸,耳朵一抖:“……”
这样也行?
还能这么练剑的?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沈定衡已然练完了剑。
按照往常的习惯,此时他应该去沐浴了,只是因为昨天缺了一日,便准备在今日补上,再练一段时间。
他稍稍休息片刻,正要抬起剑来,就听见远处一声笑:“沈师兄,你这是什么新奇的模样?”
沈定衡侧过身望去,眉目淡然:“何处新奇?”
他自觉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可落在别人的眼里,那可……太怪了。
孔凌飘然落在了地上,啧啧称奇。
沈定衡一向克制,鲜少有情绪外露,不管对谁都是冷冷的。可现在一张冷脸,搭配着肩膀上一团雪似的小猫,怎么看怎么突兀。
尤其一人一猫同时转过身望过来时,那模样,更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孔凌确实是想笑的。
只是刚笑了一声,就感觉到了一道冷光扫来,连忙咳嗽了一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沈师兄,此次过来,是有事要说。”
沈定衡垂手收剑:“说。”
孔凌正色道:“前去西荒历练的队伍人选已定,不日便要启程。”
捕捉到“西荒”这两个字,谢扶鱼眼睛一亮。
西荒可是他的底盘。
只要到了西荒,回到他的洞府之中,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恢复人身?
谢扶鱼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也懒得在纠缠沈定衡了,一心想着等回到西荒以后该怎么办。
他在西荒的属下众多,只是魔修大多混不吝,跟着他是因为他能够打服这群人,现在成了一只柔弱可欺的小猫,就算是再忠心耿耿的属下,也会生出异心。
盘算来盘算去,属下是一个都靠不上了,只能另想办法回到洞府。
狡兔三窟。
他在西荒中的洞府不止一处,可为了防备其他人,大多都设在险境之中。这下倒是好了,其他人没被防住,第一个挡住的就是他自己。
要不……拐个坐骑来代步?
就在谢扶鱼苦思冥想,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一个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沈定衡没打算带他去西荒。
①参考《观潮》宋·周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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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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