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接过素白瓷杯的瞬间,林浅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能清晰地看到墨临渊修长的手指搭在杯沿,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透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杯中叶芽舒展,汤色清碧,袅袅白汽带着清幽的茶香,与他周身那冷冽的魔尊气息形成一种极其诡异的对比。
他会喝吗?
他会喜欢吗?
还是会觉得被冒犯,直接将茶杯捏碎,连带她也一起……
林浅浅的大脑一片空白,连内心吐槽都忘了,只剩下纯粹的、等待宣判的紧张。
墨临渊垂眸,看着杯中那与他平日所饮截然不同的澄澈茶汤。没有幽冥魔茶的暴烈魔气,没有血腥玛瑙酒的浓稠艳色,只有一股淡淡的、仿佛山间晨雾般的清香,沁入鼻尖,竟奇异地缓和了殿内过于沉凝的气氛。
他并未立刻饮用,指尖感受着瓷杯传来的温热,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帷幔,落在外面那个屏住呼吸、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小侍女身上。
他能“听”到她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期待、以及“完蛋了要死了”的绝望情绪,与她表面上努力维持的恭敬卑微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反差。
有趣。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臣下的敬畏与恐惧,但如此直白地“聆听”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毫无遮掩的慌乱,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比他品尝过的任何美酒、任何灵药都更让他觉得……新奇。
在林浅浅感觉自己快要因为缺氧而晕过去时,墨临渊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将瓷杯送至唇边,极其轻微地……呷了一口。
动作优雅,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矜贵。
温热的茶汤滑入口中,口感清润,微带甘甜,后味有一丝极淡的涩,随即化为悠长的回甘。没有灵力澎湃,没有魔气滋养,只是一种纯粹的、属于植物的清新与宁和。
对于饮惯了烈酒魔茶、早已习惯各种强烈刺激的墨临渊而言,这味道寡淡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似乎并不讨厌。
尤其是在这漫长而枯燥的深夜,这一丝清甜,反而像一滴清水滴入沙漠,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却确实存在的慰藉。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旁边矮几接触,发出轻微的一声“磕哒”。
这声音如同赦令,让林浅浅差点软倒在地。她强行稳住发软的双腿,心脏还在狂跳。
【他喝了!他居然喝了!没有发怒!没有把杯子砸我脸上!】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充斥着她的内心,【所以……他喜欢?至少不讨厌?我的味觉保住了?!系统!系统你看到了吗?!】
【叮!任务完成。奖励发放:茶艺精通(初级),下品灵石五百。】系统的提示音及时响起,一股关于茶叶种类、水温掌控、冲泡技巧的知识流涌入林浅浅脑海。
然而,还没等林浅浅从任务完成的喜悦和获得新技能的懵懂中回过神来,墨临渊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水浇头:
“茶尚可。”
只是“尚可”?林浅浅刚升起的一点小得意瞬间被拍灭,赶紧低头:“谢尊上谬赞,小人技艺粗浅,惶恐……”
“然,”墨临渊打断她,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心思过多用于此等小道,于修行无益。”
林浅浅心里一紧:【这是在敲打我?嫌我搞这些歪门邪道,耽误修炼?】
她连忙表决心:“尊上教训的是!小人定当勤加修炼,绝不敢懈怠!”
内心却忍不住嘀咕:【还不是破系统逼的……再说了,伺候好您老人家不就是我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吗?把老板哄开心了,才能有更多资源和时间修炼啊……这叫战略性投资!】
墨临渊听着她那套“战略性投资”的理论,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他捻动着佛珠,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听不出喜怒:
“你似乎,很怕本座?”
林浅浅浑身一僵,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这不废话吗?!谁面对一个动辄抽魂炼魄的大佬能不害怕?!您是不是对自己的恐怖程度有什么误解?!】
她嘴上却飞快地否认,声音都带着颤音:“没、没有!小人对尊上只有无尽的敬仰和忠心!尊上威严如山,小人……小人是敬畏!对,是敬畏!”
“敬畏?”墨临渊重复了一遍,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所以,你方才心中所思‘动辄抽魂炼魄’,‘对恐怖程度有误解’,亦是敬畏?”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脑海中炸开,林浅浅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他听到了?!
他怎么会听到?!
那些话……那些她明明只在心里想过,根本没有说出口的话!
读心术?!
魔尊大佬竟然会读心术?!!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想起了自己穿越以来的种种,那些表面恭敬、内心疯狂吐槽的瞬间,那些对魔尊容貌、行为、甚至那把椅子的腹诽……岂不是全都被他“听”去了?!
完了!
全完了!
她之前那些自作聪明的小动作,那些腹诽抱怨,在他眼里,恐怕就像跳梁小丑一样可笑!他能容忍她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林浅浅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惊恐让她连求饶都忘了,只是本能地瘫软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看着台下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抖得如同秋风落叶般的身影,墨临渊心中那丝兴味更浓了。
吓成这样?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他能“听见”。
他并未解释,也未安抚,只是用那淡漠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透过帷幔,静静地“注视”着她崩溃的模样。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浅浅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死了死了死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我一直像个傻子一样在他面前演戏……】
【那些吐槽……那些骂他疯批、资本家、万恶统治阶级的话……他全都知道!】
【他现在是不是在考虑用哪种方式把我做成手办?是永动型还是声控型?】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过,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良久,就在林浅浅觉得自己即将因为恐惧而心脏骤停时,墨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了然:
“看来,你已明白。”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坐实了林浅浅最坏的猜想。
她再也支撑不住,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绝望:“尊上饶命!小人……小人并非有意冒犯!小人只是……只是管不住自己胡思乱想!求尊上看在小人尚有几分用处,饶小人一命!小人愿做牛做马,永生永世侍奉尊上!”
她这次是真的怕了,恐惧源于被彻底看穿的无助和对方那深不可测的实力。
墨临渊看着她彻底崩溃求饶的模样,听着她内心那一片混乱的、夹杂着“做牛做马”、“永生永世”表忠心和“手办款式”恐惧的杂音,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吓过头了。
他本意只是想敲打一下,看看她更多的反应,却没想直接把她吓破了胆。
一个只会恐惧和求饶的玩物,未免太过无趣。
“起来。”他声音微冷,“本座若想杀你,你早已魂飞魄散多次。”
林浅浅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带着难以置信。
不……不杀她?
“你的那些心思,”墨临渊语气淡漠,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虽大逆不道,倒也……有几分趣致。”
趣致?
他居然觉得那些吐槽……有趣?
林浅浅懵了,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巨大的信息量和反差。恐惧依旧存在,但求生的本能让她抓住了一丝生机。
“至于读心……”墨临渊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并非本座刻意为之。只是你的某些念头,过于……鲜明,自行传入本座识海。”
自行传入?
意思是……不是他主动窥探,而是她自己的想法太“吵”,被动被他接收到了?
林浅浅将信将疑,但这至少给了她一个解释,也让她看到了一线希望——如果她能控制住自己的内心戏,是不是就能避免“吵”到他?
【控制!必须控制!从今天起,我要做个内心一片空白、只有对魔尊大人无限敬仰的木头人!】她立刻在心里发誓。
“呵。”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从内间传来。
林浅浅:“……”
【刚发的誓就被打脸!控制内心怎么这么难!】
“此事,不得外传。”墨临渊恢复了惯常的冷然,“若有第三人知晓,后果自负。”
“是!是!小人发誓,绝不外传!若有违背,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林浅浅赶紧磕头发誓,这次是真心实意。
“退下吧。”墨临渊似乎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
林浅浅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抱着自己的蒲团,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逃离了寝殿。
直到跑出很远,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石室,背靠着冰冷的石门,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巨大的后怕交织在一起。
魔尊能听到她的心声!
这个认知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灵魂里。
她回想起过去的种种,每一次表面恭敬下的疯狂吐槽,每一次内心对魔尊的编排……原来她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
【太可怕了……】她滑坐在地上,抱紧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以后在他面前,连想都不能乱想了……】
可是,人的思维怎么可能完全控制?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某些念头反而会越发清晰。
她尝试放空大脑,但魔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眼眸,他淡漠的语气,他接过茶杯的手指……各种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
【完了,没救了。】林浅浅绝望地想,【除非我变成真傻子,否则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完全隐藏想法。】
但魔尊最后那句话,又给了她一丝诡异的安慰——他觉得她的心思“有趣”,所以暂时没有杀她。
也就是说,她的“有趣”,是她目前最大的保命符?
这个认知让她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
接下来的几天,林浅浅过得浑浑噩噩。外殿的同僚们依旧对她恭敬有加,但她却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内心吐槽着表面应付。她变得有些沉默,做事更加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轻易与人对视,生怕自己哪个不经意的念头又被某个无处不在的大佬“听”去。
她尝试了很多方法来控制思维:默诵清心咒(效果甚微)、疯狂工作麻痹自己(累个半死)、甚至试图在脑子里单曲循环某种旋律来覆盖其他想法(结果魔音贯脑更痛苦)。
无一成功。
她感觉自己快要神经衰弱了。
值夜的日子再次来临。
这一次,林浅浅站在寝殿外,做了足足一炷香的心理建设,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她不敢再带任何多余的东西,只是老老实实地抱着蒲团,放在老位置,然后像个鹌鹑一样缩在上面,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内心一片空白。
【我在修炼。】
【我在吸收魔气。】
【魔尊大人伟岸光辉。】
【魔尊大人英明神武。】
……
她像念经一样在脑子里重复着这些干巴巴的、毫无感情的赞美词。
内间的墨临渊,自然“听”到了这蹩脚的“思维控制”。比起之前那些鲜活生动、甚至大逆不道的吐槽,这种刻意为之的、毫无营养的念头,显得格外……无聊。
他皱了皱眉。
看来,上次确实吓唬得有些过了。
这小东西,似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他指尖微动,一缕极其细微的魔气再次悄无声息地逸出,如同上次一样,融入了林浅浅周身的能量流中。
正在拼命“念经”的林浅浅,猝不及防之下,再次被这股外来能量打乱了修炼节奏!
“唔!”她闷哼一声,熟悉的胀痛感传来。
【又来了!大佬你又来?!】她内心哀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照上次墨临渊指点的方式,引导着能量冲向督脉……
这一次,她完成得比上次顺畅了不少,虽然依旧痛苦,但至少没有濒临崩溃的感觉。
当能量最终汇于百会,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随之而来的清明时,林浅浅喘着气,内心充满了无奈和一丝……莫名的习惯。
【算了,躺平吧。】她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控制不住,爱听就听吧。只要我不想着造反,吐槽几句……他好像也不介意?毕竟‘有趣’嘛……】
这个念头一出,她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接受吧。
至少,目前看来,魔尊大佬对她这个“有趣”的玩具,还没有玩腻的迹象。
而内间的墨临渊,感受到她内心那从极度紧张到无奈认命,最后甚至带上一丝破罐破摔的豁达情绪变化,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才对。
比起一个战战兢兢、内心一片空白的木偶,还是一个鲜活生动、会害怕、会吐槽、会自我调节的小东西,更有意思些。
他的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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