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因沉默地跟着苗小娇上了三楼。

宴会的喧嚣渐渐远去，苗小娇确定爱丽丝和安德鲁不会听到两个人的谈话，这才心虚地停了下来。

相连的手一瞬间毫不犹豫地松开。夏因不由自主地往前，似乎要够到什么，可终究只碰到了苗小娇长长的礼服袖子。

啊，不够啊。

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情绪。另一边，苗小娇已经做好了面对暴风雨的准备，缩着脖子怂成一团。但她踌躇了一会儿，见夏因还不说话，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苗小娇大声逼逼，甚至想来个土下座。

可能是因为夏因当了神殿长的缘故，苗小娇有时候都会觉得他身上气势实在太强了，甚至给她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比如现在。

“您哪里错了？”

“我……我不该骗你。”

夏因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道：“大人，我真想看看，您到底有没有心。”

苗小娇默然。

说实话她骗他的时候不是没有忐忑过。不是因为会被发现，而是因为夏因平时实在对她太好了，欺骗让她有一种背叛的感觉。她能看得出来对方是在用真心待她，所以连良心都叫嚣着拒绝对他说谎。

可是如果在对夏因坦诚和见到男女主之间非要做出选择的话，她心里的天平无疑会偏向男女主。

因为她知道，就算生气，夏因总有一天会原谅她。但如果错过这个机会的话，等男女主离开神殿，他们要再见面就不知是何时了。

她一定要趁着阿斯莫德还没动手，把一切悲剧的源头扼杀在萌芽状态！

“夏因……”苗小娇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夏因宛如一滩死水的表情，她的心里也难受了起来。

她上前轻轻拽住夏因的袖子扯了扯，“夏因，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女人软软的声音像是轻柔的湖水，一下子浇灭了夏因心头的火气。他苦笑一声，早就知道自己栽进了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坑里。

会因为她的一个行为而失控，也会因为她一个动作而克制。

他就像她手里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早已由不得自己，嬉笑怒骂皆由她掌控。可悲哀的是，提线的人根本不知道那头怪兽是自己走进牢笼的，她还单纯地觉得是自己束缚了他，想割掉绳子把他放得远远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看着我呢？

夏因不无悲哀地想。可她现在愿意哄着他，他也足够开心了。

“我没有怪您，大人。”夏因偷偷捏了捏刚才她触碰过的袖口，那里冰冷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担心，那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怕他们会对您有企图。”

苗小娇听他这么说倒是松了口气：“不会的，我向你保证，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刚刚被压抑下的怒气又被挑了起来。

“您怎么知道呢？”夏因反问，“您很了解他们吗？”

“啊，怎么说呢，”苗小娇心想那可不嘛，她创造出来的人物她怎么可能不了解，“你知道有一见如故这回事吧。”

一见如故。

那他算什么？

“不过你也别多想，其实我就是觉得他们俩挺有趣的。”苗小娇说，“你不觉得他们俩看起来很有夫妻相吗？

“夫妻……相？”

看着夏因惊讶的眼神，苗小娇笑了：“神殿的事情怎么可能瞒过你的眼睛，你也看出来了，那个矮个子男人其实是女扮男装吧？”

夏因有点愣怔。所以……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女扮男装去大陆上看看。”苗小娇一说到出去玩可就不丧了，“你看艾伯特穿男装还挺好看的不是？”

夏因想象了一下穿男装的女神大人——虽然眼前穿裙子的她也很好看，但想必男装的她也自有一番潇洒帅气。

“您会比她更好看。”夏因实话实说。

“哈哈。”苗小娇笑了，都是彩虹屁，夏因吹起来就格外真实，“不过那应该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克里斯不想让她出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还是决定遵守约定，除非她实在忍不住。

“您说的艾伯特，可能是桃丽国的爱丽丝公主。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会是未来的女王。”夏因提醒道。

“这我知道。对了，你能帮我保密吗？我不想让爱丽丝她们知道我的身份。”苗小娇说。

不知为何突然间夏因心里平衡了。女神大人骗了他一次，也骗了那两个人一次。这至少说明，他在大人心里的地位并不比那两个人低吧？

“我知道的。”

“还有，”苗小娇刚要去楼下找爱丽丝，突然想起了暗处还有一个阿斯莫德在，“夏因，最近神殿有可疑的人吗？”

“可疑的人？”

“对。”苗小娇绞尽脑汁回想阿斯莫德的外在特征，除了情绪波动大或者用黑魔法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红色，还有什么呢？

她完全想不起来。因为阿斯莫德太会伪装了，不同的书里他的形态有很大的差异。真实的他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苗小娇完全没设定过，毕竟她本意就是想让这个人成为整个系列里最神秘的开放性角色。

“就是一直在注意着爱丽丝和安德鲁的人，”苗小娇只能这样说，“但他应该并不是桃丽国人。”

因为如果他本来就是桃丽国人，那根本不用披贵族的马甲娶爱丽丝，直接以他原本的身份来不是更方便吗？

无论他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可以凭实力完成自己的计划。那么他为什么要伪装成贵族？

只能是他在桃丽国并没有身份。而以卡鲁夫大陆的排外思想来说，女王或者皇帝很少与其他国家的人结婚。

夏因：“您说的……是您自己吗？”

“我说的是男人啦！”苗小娇有点烦躁，透过楼梯的缝隙，她看到一群人向安德鲁的方向走了过去。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升起，但夏因还没有get到她的点，“就是那种喜怒无常、情绪变化很大、好像魔法实力还很强的男人！”

“男人？”夏因瞬间警惕起来，“这个男人怎么了？是欺负您了吗？”

“也不是，但他欺负爱丽丝了。哦不，他还没欺负但是马上要……不我说这些干什么，总之夏因你最近记得加强神殿的防御，我先走了！”

苗小娇急匆匆下了楼。那群人似乎来者不善的的样子，她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夏因看着女神大人离开的背影，垂下了头。丝丝黑气在他的指尖缠绕着，像毛线团一样一节楼梯一节楼梯地蹦下去，源源不断地过继到另一个人身上。

安德鲁——那个他一见就讨厌的人。

——

“呦，什么时候，连奴隶都能进神殿了。”一个贵妇人调笑着，用扇子捂住嘴，做出一副淑女的样子。但她眼中漆黑的恶意却破坏了她竭力想要营造出的美感。

“不过是个脸长得好的奴隶罢了。”她上前用扇子挑起安德鲁的下巴，“安德鲁，跟着我走吧，爱丽丝她才不过十六岁，能让你尝到真正女人的滋味吗？”

无论她说什么都沉默以对的安德鲁突然暴起，土元素化成的长剑搁在对方的脖颈上。

那贵妇人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你在蔑视女神的权威吗？神殿不允许用魔法作出任何攻击的举动！你快收回去！”

周围刚才还看热闹的人群一片哗然。

“奴隶就是奴隶，连礼仪都不懂。”

“呵呵，夏因大人会杀了他的。”

“太无礼了，竟然对一位美丽的夫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

安德鲁认为自己从未被别人的声音影响过。

他从三岁因为过人的魔法潜能被选为爱丽丝公主的骑士开始，身边就一直围绕着这样的声音。

奴隶、下贱、肮脏、垃圾、公主的狗……

他向来沉默以对。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回应，那些人会更加肆无忌惮。

他知道那些人的叫嚣不过是因为他比很多贵族过得还好的缘故罢了。

他今年才二十岁，但已经是高级魔法师。女王大人曾想他许诺过，只要他突破魔导士，就将军事大臣的重任交给他。

这已经是数千年来奴隶出身的人能爬到的最高的位置。

有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会想，这个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为何有的人生来高贵，而有些人生来卑贱。高贵者凭什么高高在上，卑贱者就一定一辈子都被踩进泥里？

命运女神为什么会这样决定呢？

但他并不怨恨命运女神。因为在他遭受不公的时候，女神向他展现出了另一种温柔。

她把他带到了公主殿下的身边。

爱丽丝公主是个小时候会和他分享糖果，长大了会和他分享魔法资源的姑娘。

她总是一边高傲地说着“哼，我不要了，拿去”，一边像个小动物一样偷偷观察他，看他用了自己送的东西，在背后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但见了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冷淡面孔。

他小的时候，也曾被人的表面所迷惑，认为爱丽丝公主并不喜欢自己。那时候他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被喜欢的感觉。

可是人啊，一旦知晓了爱情，就仿佛染上了毒瘾，只能兀自沉沦，绝无自己挣脱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