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进宫

进宫路上,菱春悄悄看一眼身边的人,递过去一盏热茶,担忧道:

“镇国公府回来,您便心情不好,幼珠小姐问您,您也不说话,这马上要进宫还是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一路上容寒璧始终靠在车厢内壁,目光出神,听到菱春问她,缓了半晌,不答她的话,反问道:

“菱春,我们从小就在一处,你认为我性格是什么样?”

意料之外的问题,菱春吃惊抬头,观自家小姐神色,福至心灵道:

“和谢公子吵架了?”

容寒璧微微坐直了身子,“你如何知晓?”

菱春见状反而松一口气,细细想了想她的问题,又想了想他们吵架的模样,失笑道:

“怕不是谢公子一阵发牢骚,您尊口不开吧。“

在菱春面前,容寒璧没什么架子,她讪讪点头。

“所以,你怎么知道的?”

菱春叹了口气,有些认真道:

“我倒不是知道你们吵架了,我是了解您。”

她递去茶盏,见容寒璧乖巧接过,才笑道:

“您问我如何看您的性子,看来您也知道症结在哪了。“

容寒璧心有所感,抬起头来,便见菱春,这个在自己生活中最亲密的人这样说道:

“以您的性格,谁和您想交交心,都会碰一鼻子灰。”

“……”

又一个一语道破自己毛病的人,容寒璧下意识沉默不语,连抿了好几口茶水。

她身体不能多喝茶水,菱春知道的,急忙从她手中接过茶盏,嗔怪几句,又从药匣取出日常要吃的丹药递过去,看她安静吃了,目光更是柔和几分,半是怜爱半是叹息。

“我从小跟在您身边,您的性子是孤僻些,身边竟没个亲近人。”

容寒璧轻轻撇嘴道:“那你,你们是什么?”说着,她还指了指马车外,示意一干侍女。

菱春笑意复杂几分,心道:除了您,谁还把下人当做知心人呢。她忽然有种士为知己的激烈,奔着这份心意,她认认真真剖析道:

“您既这样说了,我便也说说我的心思。”

“我刚来时,第一次见您,就觉得您不喜欢我,冷冷淡淡,不爱说话,可时间长了,也知晓几分,知道您只是不喜欢和生人接触,熟悉之后,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人了。”

“但也仅此了。”她话锋一转。

“一日三餐,衣食住行,您是很好照顾,但若说想心里接触接触,难,难上青天。“

菱春似乎是回忆起什么,感慨道:“就说一桩,都说老爷夫人膝下仅有您这一女,宠您如珍宝,但您和二老关系居然是淡淡的,怎么说都不该。”

听到这里,容寒璧渐渐抿唇,模样与几刻前和谢玦在一处,听他教训自己时差不多。

但菱春没有教育的意思,她眼中有些薄泪,双手附上自家小姐的双手,感受到手中冰冷,她更是将手拢了拢。

“感情这事,冷暖自知,夫人老爷固然关心您,但太少了。我和您在一块,看府上的老树绿了又黄的次数,比看到他们二位的次数还多。”

说着,她有些激动起来,“还有那些不长眼的西夷人……孤孤单单长大,还要顶着尊贵的名头,给那些人当着靶子!”

“说实话,这样的日子,我跟在您身边都觉得受不了,而您虽然性子歪了点,但能如今这样,都是您不容易了。”

容寒璧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怔怔望着菱春。

“菱春,谢谢你。”

菱春笑着摇头,“有您这句话,便是说了这样大不韪的话,我也不怕了。”

她继而转回正题,苦口婆心道:“但正如那句话,感情这事,冷暖自知。我不在乎您有时候的言不由衷,但谢公子看来不像。”

不知菱春这些话给了容寒璧怎样的力量,她坦然许多,点头道:

“他是个纯粹的人,自己的心思明明白白,也要别人坦诚以待,偏偏我……有时真的不知如何开口。”

菱春思索许久,叹气道:“天底下的人,没有一个模样的。”然后她又看着容寒璧,正色道:

“所以,如果您在乎这件事,或许,是不是可以试着改变一下呢?”

她神色明显有些踌躇,似乎这个建议会迎来容寒璧的抗拒。

但容寒璧已经想明白了,她嘴角含着一抹笑,轻轻点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她似悟了什么一般,“他也说得对,人与人的关系,是双方互相决定的。“

“我在乎他,我就要正视自己的问题。”

想到什么,容寒璧又微垂眼睫,“我有问题,我明白的。”

菱春还想说什么,马车一停,外边传来低声。

“小姐,到宫门了。”

容寒璧收敛心思,坐直了身子,将双手从菱春手中抽出,感受着忽然的凉意,轻轻捏捏菱春脸颊。

“谢谢你,菱春。”

她再次道谢,下了马车,抬头,皇宫巍峨伫立眼前。

皇宫的主人早早推去政务,正坐在勤政殿的书房,听着太监通报容寒璧进宫的消息,再次低头整理仪容,又清嗓子,时刻准备以最妥帖模样露面。

太监总管侍立帝侧,见状笑呵呵道:

“陛下,歇歇龙体吧,一个时辰前刚从这去皇后娘娘那,到了又觉得后宫见面不正式,又说嫌乾清宫太正式,绕了一圈,嘿,回来了。”

他煞有其事点头道:“这一通锻炼,太医正是放心了,可累坏老奴这条腿了。”

“去你的。”

皇帝知道这人是让自己放松心情,笑骂着将桌案上的贡果丢过去,瞧着太监总管笑呵呵接住,他才往圈椅上一靠,松了松衣袖。

“姐姐的孩子,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进京,可怜她身份贵重,也可怜朕,这么多年耳朵听着孩子长大,居然连面都没见过——上次宫宴可不算。”

太监总管笑道:“上次宫宴,郡主娘娘遥遥坐在下面,老奴都没能看清模样,确实遗憾。”

二人说话间,外殿传来通报,太监总管老练前去迎接,皇帝准备间,听着这老奴一连串的吉祥话由远渐进,抬眼,便看一道清瘦身影袅袅而来,朝自己行礼:

“容寒璧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

皇帝怔楞一瞬,急忙让人扶住,不教容寒璧拜下。

他又亲身走至面前,仔仔细细端详一阵,随即浮现怀念之意,笑意真实。

“你同你母亲长得真像,但是,孩子,你看看我。”

容寒璧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接触皇帝,明白谨言慎行,听他这样说,循声望去,不由怔了怔。

面前皇帝中年男子模样,气质威严,面容俊秀,可叫她惊讶的是皇帝眉眼纹路……自己竟像极了他。

皇帝已然心情大好,连连点头,大笑道:

“都道外甥似舅,诚不我欺。”他轻拍容寒璧的臂膀,温和道:“孩子,别跟我客气,你母是我同胞血亲,叫我舅舅。”

相似的容貌带来与生俱来的亲近,容寒璧听话地叫了声舅舅,皇帝笑着应下,带她入座。

入座后,二人一时间谁都不曾开口。

皇帝是尚且沉浸在亲眷相近的氛围内,而容寒璧此番入宫却是为了容澜的官司,加之谢玦和菱春的双重教育,她主动开口。

“舅舅,容澜一事您已经知晓了吧?”

皇帝回过神来,笑意瞬间收敛,眼中有寒光闪过。

“好不容易进京一次,还要借着旁人身份,此事已是大大委屈了你,现在还搞出真假的事情,这件事,常剑和谢长都要领罪!”

容寒璧急忙摇头,替二人开解,解释后,她道出自己打算。

“我想公布彼此身份,将身份还给容澜,免得今后她不好处事,只是此番进京事关西夷,不知舅舅同不同意。"

皇帝哼笑,“西夷不过寥寥残部,这些年你爹娘几番削减,现在不过区区之众,不值一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寒璧对西夷的印象不似皇帝这般不屑一顾,她踌躇道:“西夷剩下的精锐不容小觑,他们化整为零,坏事是擅长的。”

皇帝转着扳指,玩味笑道:“人有人主,狼也有它们的头狼,可若是头狼做了人的狗呢?”

“亓官尧?”容寒璧忽而出声,讶然抬起头。

“你见过他了?”皇帝收敛起笑,见她点头,皱眉道:“离他远点,这是条疯狗,见了骨头,哪怕有毒也不撒嘴的。”

皇帝半是欣赏半是感慨,“他主动前来投奔,用搅乱东夷的条件,来换西夷残部回归旧地的立足,且立下百年不侵的契约,用命来赌,够疯。”

容寒璧拢袖而坐,神色不明。

皇帝视线一转,盯着她的神色,开口道:“你父母也同我讲过你与他的幼年情分,还有那桩旧事,便留他一命,释你心怀。”

“但是,”他画风一转,“你不能再接触他,这是为你好。他是条疯狗,对在乎的人和事都是不择手段的。”

容寒璧入宫就知晓会谈起西夷,只是不曾想到会扯出亓官尧来。

他同他牵扯的西夷大军旧事,如同十年前的雪山冷风,朝容寒璧汹涌袭来,她只能呐呐道谢。

皇帝摇头笑笑。

“这本没什么好谢,真谈起来,应是我该谢你,该大大嘉奖你才对。”

“东西夷不管分裂还是没分裂,同他毗邻的地方,百姓都没好日子过你替我在西夷一战中大大出力,咱们的兵少死多少人,多少家庭得以保全,我们都该谢你才对。”

容寒璧喉头发紧,那二十万大军伤亡景象犹在眼前,她咬紧下唇,摇头道:

“可,对方也是二十多万条命,我担不起……”

“担得起!”皇帝斩钉截铁,“西夷的命数非你一人所为,而是我朝所有人所为,二十多万条命,放在我朝万万人的头上,轻如鸿毛而已!”

声若洪钟的前段话说完,皇帝又转而柔和,他望着尚且年轻的孩子,将自己沧桑变动后的沉重道理,缓而又缓的教给后辈。

“况且,人生中就是有很多事,没有善恶,只是为了守护什么,必须选择一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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