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矗立一尊高不见顶的大佛,仿是天地间拔地而起的圣山,佛身金光流转,令她不由自主屏息,她随着小和尚视线环顾四方金刚,每一尊金刚佛像座前,都燃着一盏灯,没有灯影。
“这是浮屠寺下。”小和尚开口。
“出口在哪儿?”她在此地耽误了太久,她怕沈毅之找不到她。
小和尚摇头。
“咯咯咯……”木鱼声起。
二人齐齐望向大佛,佛台前身形瘦削的僧者正打坐参禅,因光线不明,那抹苍老背影几近与夜色相融。
“一空,为师便知,会是你。”老和尚磁音浑厚,布满沧桑感。
这个小和尚是浮屠寺的镇寺之宝,一空圣僧?
阮舒窈一直以为,一空应该是个年迈的老和尚。
他太过昳丽年轻,实在不像圣僧。
佛台前的老和尚有条不紊地敲着木鱼:“还有一个女子?”
“咚。”犍稚敲在木鱼上,老和尚又隐于无形。
“因缘相聚,因果已定。”
这句话直接出现在阮舒窈脑海,许是岩洞下空气稀薄,她脑袋发懵,望着小和尚摇摇晃晃的身影,来不及张口询问,自己先倒了下去。
她是在梦中醒来。
准确来说,她没有醒,只是老和尚的声音出现在她梦里,好似照入一道佛光。
“窥天机,知一人因果,你可想好所问之事?”老和尚磁音悠远。
“是,我想知道,我与沈毅之的结局?”这是她潜意识问的。
“……”那道佛光摄入她眉心。
虚无中,一艘磅礴大船从她脑海掠过,沈毅之凛丽容颜出现在眼前,此时的他还是青年摸样。面庞结了冰般冷着,琥珀色的瞳孔中映照出一个陌生少年,他们对峙立于船头,气息莫名怪异,忽然寒光乍现,一柄利剑刺入沈毅之胸膛。
那少年杀了他?
阮舒窈顿感惊恐无状,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沈毅之倒下。
她想上前抱住他,捂住他的伤口,甚至想要一刀杀死那个行凶的少年。
可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那持剑的少年,面上还带着一丝稚气,目光里却尽是阴寒,他狠狠转动剑柄,骨头碎裂的声音硌人耳膜。
沈毅之满身鲜血流淌,他不敢置信的望向少年,掌心握住剑刃,苦苦挣扎。
少年猛的抽出利剑,鲜血溅了一脸,眼底敛藏的喜意如昙花乍现,阴冷声线掺杂着兴奋:“死在瀛洲,你可高兴?”
不要……
“不要。”阮舒窈额边沾惹几缕被虚汗沁湿的发丝,回过神时已经身处西崖禅院。
是梦?
那这个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岩洞中昏迷,还是连大块头,绝壁深潭,一空和尚皆是梦?
她缓慢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盘腿坐在榻上,体内流动某种陌生又舒缓的气息,她心中一怔,蓦然回望,只见一空和尚手持念珠,单掌运动真气。
他与阮舒窈视线相触,目色微变。
小和尚脑海里浮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奢靡异常,美人衣衫单薄,玉足在眼前晃荡,她脚踝上的金锁链格外刺眼,铜色铃铛叮吟作响,响的人心头发颤。
她踏过朱砂,一双双玲珑脚印出现在黄色宣纸上,有的宣纸还盖过玺印,或有金笔批注。
她执灯画着什么,美艳不可方物。
金锁链约三尺长,她只能围绕圆形玉台活动,画轴再长一些便够不到。
圆形玉台是供她休憩之地,上面零散着几件贴身小衣,样式各有不同,引人遐想非非。
那奢靡的宫殿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座漂亮的囚笼,好似永远都无法逃脱,一颗泪珠落在手背,她潸然抬眸,盈盈目光久久望着某处,张了张口,嘶哑沉郁的嗓音与她的容貌极不相配:“一空,带我走罢!”
“一空,带我走罢!”
“圣僧?”
阮舒窈睨向那深晦眸海,轻柔声音唤他:“一空圣僧。”
一空缓过神,眼前女子纯美灵动的模样与梦中不尽相同。
小和尚顿促一息,起身行至日光映射之处,单掌施礼:“女施主可好些?”
阮舒窈微微颔首:“多谢圣僧,我该走了。”
一空撇开目光,侧身望向禅房外:“你的同伴已到浮屠寺。”他顿了一霎,继续道:“此番祸事因天鹏而起,他在门口跪着。”
“……”阮舒窈知道自己安全,暗暗松下一口气。
“请女施主宽谅。”粗糙的嗓音从屋外传来:“怪我天鹏野蛮粗鄙,扰了女施主清修,我本意没想害你,只想要他还俗,若因此坏了你的名节,那就,让他娶你,我甘愿受罚。”
“天鹏。”一空磁音醇厚:“还在口不择言。”
他看出天鹏虏的女子,绝非常人,稍有不当便会给浮屠寺带来灾难,而他并未重罚天鹏,也是因为浮屠寺下的那个梦,一切都是注定的。
禅院日头正盛,天鹏身上布满大颗汗珠,庞大躯体跪如丘山,腹热心煎道:“我重说,我当你是女菩萨,没有害你的意思。先前说的孤男寡女之类,不过是逞口舌之快,你也不必当真,就当我说的是屁话,是混话,我不求你即刻原谅,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天鹏做得到,都能弄来给你,讨你称心,给你赔罪。”
此刻阮舒窈并没心思深究他是否有害人的本意:“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你不必跪在外头,自行离去便好。”
天鹏抬头望向屋内,“一人做事一人当,得罪之处,你只管说我擎天鹏的错处,跟浮屠寺这些老少和尚们,都没关系。”
“天鹏,你先下去。”一空背对着他。
缄默片刻,天鹏巍峨起身,神情透着一丝落寞,沉步离开。
阮舒窈并未打算找他们算账,何况,浮屠寺下的那个梦,实在太过真实,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沈毅之的结局。也不知道那个梦,究竟是不是真的?
脑海斟量几番,心里想着,为什么是瀛洲?
若沈毅之此生永不踏足瀛洲,是不是就不必死在瀛洲。可瀛洲是他的必争之地,他渴望凌云万里,什么人能在这件事情上左右他的决定?
那凶手的样貌阮舒窈记得清楚,只要凶手出现,就说明那个梦是真的。
她必须告诉沈毅之,让他先一步除去凶手,或是将人囚于暗室,不给凶手一丝刺杀的机会,应该就能避去灾祸了吧!
一空看向她,视线很轻:“浮屠寺下所见所闻,恳请女施主,不要对第三人说起。”
怀着几分紧张,她放低柔纱般的嗓音:“圣僧,可知我梦到了什么?”
一空没有说话,他不知浮屠寺下阮舒窈在幻境中看到过什么,更无法开口告知她,自己看到的画面。
为什么与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有关?
“圣僧。”她的声音很柔。
一空阖上眼眸:“天上星斗陨落,命犯三重灾关。未实之事,变化莫测。”
经历岩洞之事,阮舒窈内心充盈着对未知的敬畏。她虽不懂‘天上星斗陨落,命犯三重灾关。’的意思,但勉强能猜出后半句话,是说还没有发生的事,存在变化,很可能会因为当下抉择而改变,只有顺其原有轨迹发展,关键时刻才能扭转乾坤。
所以,她不能贸然告诉沈毅之。
“女施主去罢!”
她看向一空,小和尚年纪与她相仿,身上却有种超脱凡俗的清气,她有些喜欢,但也只是欣赏的那种。
出了禅院,天鹏正等着她,面对这个三米多高的大块头,阮舒窈不禁怵了一下。
天鹏先打招呼,声如闷雷:“我背你下山。”说着,他侧身,亮出后背上简易而粗糙的藤椅,新鲜的藤蔓还带着清气,不知名的绿叶插在藤椅旁,大概是给她遮阳用的。
阮舒窈无意瞥见他健壮的臂膀,比自己的腰还要粗上一圈,他拳头硕大,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阮舒窈不敢拒绝,小心翼翼顺着石墩爬到背椅上坐好。
*
山野之间,气象清新如洗。
从云鼎峰拾阶而下,整个浮屠寺尽收眼底,峰回路转,北国、天厥、缅因三国的边城风貌渐次铺展。北国边塞,垣似苍龙蜿蜒,磅礴气势,尽显大国雄威;天厥城郭方正,仿佛沉默的卫士,时刻警惕着外敌来犯;缅因边境,森海辽阔,沼泽密布;
刚能听到诵经声,黑衣人蜂拥而至,瞬间把大块头团团围住,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放开女郎。”一道沉稳声音响起。
是燕宁的人。
人群分开两旁,青年挺拔身姿出现在阮舒窈视线里,她拍了拍大块头的肩膀,出言提醒:“是我的同伴。”
大块头生得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便面无表情,也透着一股挑衅的意味。
这时白须和尚匆匆赶来,老和尚身后还跟着十来中年和尚,他们见到阮舒窈无碍,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下。
白须和尚双手合十,目露慈悲善意:“阿弥陀佛,好在女施主安然无恙。”
天鹏缓缓蹲下身,阮舒窈跳下来时,听到董鹤年说:“今日只是砸了你们天下第一寺的招牌,还没上云鼎峰,找你们师祖老头算账呢?”
“老子干的事,跟这些秃驴没关系。”天鹏拍着胸脯。
阮舒窈小跑到青年面前,宛如春日里初绽的花苞,袭来一阵清香,她仰起小脸,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娇媚。
她就这么盈盈地望着青年,饱满唇瓣一张一合地解释着:“大块头不是坏人。别再为难他们了。”
青年望着她,喉结动了动,低沉声音略带自责:“怪我。”
董鹤年做出战斗姿势,对擎天鹏大喊:“下三滥的东西,用**香虏一个女子,能是什么好人?”
“呃……”擎天鹏本就不善言辞,此刻被董鹤年这么一激,气得满脸通红,他朝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呸,**香是你们北国人制出来的,老子正拿着它来找你们北国人算账呢。”
照这样吵下去估计是天黑也吵不出个结果,燕宁没有正眼看他,只是极为平淡地问了句,“你虏她做什么?”
空气安静下来。
擎天鹏低下头,目光落在阮舒窈身上,眉头紧紧皱成一个“川”字,没好气地说:“老子见她长得好看,把她挂在身上当配饰行不行?”
阮舒窈惊了一下,“他在胡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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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绝壁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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