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片刻,确认她并不知情,收回目光道:“陈夙非急功近利之人,我派他去寻你,本没指望,他能真的带你回来。”
言至此处,沈慕时面上露出愧歉之意,他侧过脸,没去看阮舒窈纯净笑颜,声音沉哑道:“但是今日,你既入了我沈府的大门,我们便是一家人,无论往后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后。你初到北国,跟你说这些,一是怕你被有心之人利用,朝堂政局诡变,就连丞相府也要借着与皇家联姻,来稳固世族地位。我们沈家恢复荣光不过数载,殿下说你入了他的梦,对他而言,或只是随口一提,可对你,对沈家,却是推上风口浪尖。这也是,我起初不愿你卷入纷争的原由。祖母年纪大了,我希望至少在沈府,能得一片安宁。府上的人,你都见过了,她们真心想待你好,兄长也是。”
原来如此,阮舒窈撑开鸦羽长睫,唇角展开一抹潋滟笑意,微微仰起下颚,极力保持端庄姿态,正声道:“多谢兄长教诲,舒窈铭记在心。”
沈慕时垂眸望她,那双眼带着一种悲切的忧郁感,深邃而又难以捉摸。
夜里的谈话,成了两人间特有的秘密。
*
流云缓动,湛蓝的天空仿是点了彩般夺目。
阮舒窈没想到,沈府会为她设洗尘宴。
请帖本没递多少,主要是个形式,只为向世人宣告,沈府多了位二小姐。
也不知是谁传的,说沈府这位二小姐除了好看一无是处,北国民风开放,消息传的极快,好些未收到请帖的贵公子、贵小姐纷纷前来热闹。
这也是阮舒窈第一次以全新的身份站在世人面前,祖母本有意为她更名换姓,字都拟好了,静女其姝,妍美高洁。
沈姝妍配她甚妙。
可她的名字,是阿娘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了,她不肯改。
自然,她也不愿驳了祖母的好意,姝妍便成了她的小字。
世族聚会,少不了虚委游园,泼墨作画,而这些都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素来敏感,自然也能察觉旁人的优胜之心,好在阿姊处处为她解围,不至于令她太过尴尬,显得一问三不知,浅薄又无趣。
沈初冉一直拉着她的手,直到丫鬟小声凑到跟前提醒:“崔侍郎与陈将军来了。”
明显感觉沈初冉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她莞尔一笑,在阮舒窈耳畔低声道:“我给你引见个人。”
未行几步沈初冉缓顿住,迎面行来的男子风度翩翩,文人气息,赤诚又明朗。
“这位是礼部侍郎,崔大人。”沈初冉声音柔了几分,满眼尽是藏不住的欢喜。
“姝妍,见过崔大人。”阮舒窈微敛蛾眉,举手投足间清灵脱俗。
男子眸色闪过一丝惊艳,点头对阮舒窈回礼。
“沈二小姐与崔大人,颇有眼缘呢?”陈夙饶有兴致的瞥向她,像是在警告些什么。
“见过陈将军。”阮舒窈含笑回视陈夙。
按照身份,陈夙自认为高礼部侍郎一等,虽然是沈初冉先开口引见的,但他就是看不惯阮舒窈没有先向他问好,心里不痛快,面上随之浮现出不屑的神情,垂眸量向她,本欲再教导几句,可心神却不自主被她灵动眸光吸引,仿是清纯皮囊下敛藏着噬骨媚妩,莫名勾人,一时间准备挖苦的话好似鱼刺般卡在喉咙。
“略备薄礼,还请二位小姐笑纳。”崔侍郎声音干净又不失温柔。
“我也有?”沈初冉面颊飞上一抹红晕,目光像是被牵引般与他相视。
“不成敬意。”崔侍郎笑意腼腆。
陈夙岂甘人后,俊眉一扬,急道:“我,我也备了礼。”
“哈哈哈哈。”一道莺燕笑音传来:“我是更好奇,陈将军送的是什么?”
阮舒窈闻声望去,那女子生得娇俏可人,浑身透着一股子张扬劲。
“你怎的来了。”陈夙目光一沉,翻了个白眼。
“沈姐姐请了我,我自然要来。”女子顺势站到沈初冉身侧,哝哝不快道:“我哥哥也只有到了沈府,才能老实些,他在家里,尾巴翘到天上,还从来没听说他会给旁人备礼,快叫他拿出来瞧瞧,是什么稀奇宝贝,尽知道显眼。”
陈夙指了指那女子,咬牙切齿道:“你等着。”
“沈姐姐,你瞧他,整个北国犯下军规最多的人就是他,大司马今日是不在,否则我……”
“陈秀宛,我可是你亲哥,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两有深仇大恨呢,你一年要向大司马举报我八百回,你这是在妨碍公务,扰乱军心,你等着关禁闭吧。”
陈秀宛不甘示弱道:“你这个北国第一纨绔,等着孤独终老吧。”
“宛宛。”沈初冉按住她跃跃欲试的手臂,若是平常任他二人耍嘴皮子倒也无妨,今日不少权贵聚集,再闹下去,又是一场笑谈。
眼看着陈家兄妹已压住火气,人群中兀的冒出一声揶揄:“要我说,陈将军这礼拿不拿出来,沈家二小姐都是瞧不上的。”
这是哪个煽风点火的?阮舒窈不由皱眉。
“你是什么意思?”陈秀宛瞪向那搭腔的青年,心下莫名不悦,她与陈夙从小吵到大,再难听的话,都不会当真,至于旁人,凭什么敢说瞧不上她哥哥?
青年折扇一合,大摇大摆走来,笑音道:“沈家二小姐可是皇子点名要的人,今日到场的也只有陈夙与她相处最久。陈夙送礼必然是费了心思,只是可惜啊!可惜。”
众人面面相觑。
陈夙一讷,他也是回了北国后才知,大司马令他寻人是奉皇子之命,如果沈家二小姐真是皇子殿下点名要的人,那她是不是会动摇王氏女的地位。这个二小姐性子软糯,跟王氏女没法较量,她就像参天大树旁的一颗小草,本是微不足道,可偏偏这棵小草移植到了沈家,难免不叫人怀疑,沈家是要向王家宣战了。
至于那句,陈夙与她相处最久,其心可诛。
“是下诏书了吗?何时成了殿下点名要的人?”沈初冉黛眉微蹙:“也不知是你在造谣生事,还是你能替殿下做主?”
陈夙望向沈初冉,眸光中燃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之意。
“我……”折扇青年霎时哑口无言,也不欲再辩。
沈初冉扫过众人,始终保持端庄姿态。生怕那些人说话没轻重,会吓到这个刚让入府的妹妹。只道提前送她回房歇息,一路细心安抚,说改日带她喝茶,听戏,买脂粉,只想着哄她高兴。
阮舒窈仿是被触到内心脆弱的地方,涌起一股暖流,手指不自主握住裙摆,微微用力,尽量平复内心潮动。
跟从前相比,这些稀松平常的话,又算得了什么?阿姊却为她劳心费力。
她注视着沈初冉:“请阿姊宽心。”
沈初冉见她好似并不介意,与陈夙扯到一起,温声试探道:“我们姝妍,可有喜欢的人?”
阮舒窈微怔,即刻明白了阿姊此问何意,缄默片刻,晦涩道:“我嫁过人了。”
沈初冉鼻头一酸,关于这个妹妹,她设想过很多可能,粗鄙不堪或是刁蛮任性,独独没有想到,她嫁过人,嫁的是谁,人品如何,品性如何,待她如何,为何没有一起来北国?
“都过去了。”阮舒窈吐息极轻:“我与他,再无瓜葛。”
他既已忘了过往,就让过往,永远尘封在过往。
她不想骗沈初冉,亦不想再对此展开更多解释,明媚眼眸露出一抹崇慕之色,玩笑道:“阿姊方才真是厉害,几句话就能叫那公子无言以对。”
沈初冉眸光微滞,声音略带显沉重道:“那位公子叫孙仲秋,是丞相府的外戚,丞相之子王宗瑞的大舅子,王宗瑞原配早逝,近年鲜少露面。父亲在时,我们与王家还算有些交情,直到十八年前,宦臣潘觎逼宫,父亲单枪匹马,阻在乱军阵前。母亲说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雪,她抱着我脱不开身,只有你阿娘不顾城内乱军厮杀,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后来,王皇后以身殉国的消息传开,潘觎杀进皇宫,他独自抱着王皇后的尸首入了太极殿,整整三日后,只文景帝一人从太极殿出来,帝王没有犒赏父亲忠勇护国,反是将我沈府满门下狱。也因此事,沈王两家反目成仇。每每回想狱中那些年,我不觉得自己苦,只为父亲感到不平,他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如今你回了沈府,父亲九泉之下会高兴的。”泪花在眼眸里打转,她佛过阮舒窈额前发丝,笑得格外温柔。
窗前流光溢彩,羽毛般轻盈的花瓣随风旋转,飘落。
“他们没安好心,我们更不能害怕。”沈初冉拉过阮舒窈靠在自己肩头。
花香在空中弥漫,二人倚坐窗前,直到天边晚霞暗去。
*
灯烛如昼,丫鬟们依次摆上美味佳肴。
沈慕时换了套暗紫色便服,入膳厅后端身坐在老太君身旁。
府里只他一个男丁,除了朝堂军务,他都会回府陪祖母用膳。
亲切的感觉,让阮舒窈想起玉河村,那时与阿娘沈毅之围坐在一起,如今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晚膳后沈慕时提出亲自送她回房。
她提着纱灯,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缄默,还是阮舒窈先开口,嗓音清柔:“兄长有心事?”
“今日殿下召见我,他问你在沈府可好。”沈慕时声音屈哑,看上去有些抵触此事。
月色汹涌,阮舒窈心头蓦然拧紧,他是何时回来的?
匆匆掩下视线,眸低深潭泛起涟漪。
沈初冉:他们说话太难听了,呜呜呜,不能让我妹妹听到
阮舒窈:他们说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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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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