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灵蝶引路,四人轻易便寻到剩余两户佃农住处,不出所料,这两户人家都有祟核化出幻象,宅子正中都植有红珊瑚,亦用花色铜钱镇压女婴。
众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御剑而行,将起过祟的人家都去了一遍,所见景象无一例外,光是收回的祟核与死婴,便有十余数之多。方寸之地邪气遍布,一路上所听所闻,都是小孩血淋淋的哭音。
一行人身心俱疲,饶是谁见了如此凄惨的景象,心中都难免冷寒。收服完最后一颗祟核,笼罩在三十里铺上空的黑云渐渐退去,笼绕的邪气也终于消散。
卓君呼了口气,放松道:“终于无事了,咱们回去吧,我瞧着这满地的尸体,汗毛就没下去过。”木槿华嗤他道:“亏你还是个修道的,胆这么小,往后如何扶危助困。再说,从前在山上围猎练功,猎过的祟物也不少,也没见你吓成这样,这回是怎么了。”、
卓君辩道:“山上猎的都是妖祟精怪,我哪一次能见这么多人尸,倒是你啊,一个姑娘家,除了想起在坑中踩到死婴,见你吐过一阵,就没见有其他反应。你真是个姑娘?”
木槿华白他一眼:“王八羔子的,我不是,难道你是?”
念千帆笑道:“你二人真是,说什么都能吵起来。”木槿华道:“是他闲来找骂。”卓君道:“我什么时候……”
易清雪忽地打断道:“我觉得,赵有金或许没说谎。”
喋喋不休的三人停下嘴,一同看向他。木槿华率先问:“赵有金是谁?”
卓君被她说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反击:“你一路上都白听人说话了,赵有金是赵府的管家,我们来找你之前,易师哥问他,这些死去的人家中可有小孩,他骗我们说没有。不过我想不通,赵家既请二位师哥前来除祟,难道不会料知你们会去死者家查看?这谎言这么好戳穿,他做什么要骗。”
念千帆出身鼎食之家,想起昔年家规,也觉得奇怪,说道:“赵府这样的门户,给仆从的恤金福财必然不少,为何……”念千帆神思渐起,话音戛然。
卓君疑问道:“恤金福财?那是什么?”
念千帆道:“民间的一种善款,常由地方大户所设,用来发放给穷人和自家仆从。遭灾逢喜,都能领得善款,前者称为恤金,后者称为福财。”他补充道:“添丁进口,蟾宫折桂更是大喜,领得福财会更多……没理由啊。”
被害的十几户人,家中都不富裕。知道念千帆的意思,是这些佃农没理由放着钱财不领。木槿华冷哼一声,道:“我瞧这理由是充分得很。这些人家中添丁进口,能领福财不假,可也要看添的什么丁,进的什么。念师哥既然知道这项风俗,不会不清楚,男婴和女婴能领福财的数目,差了一倍不止吧。”
念千帆语气一滞:“这我还真不知道。”木槿华视线重划过了然,接着道:“添丁福财只能领一回,很多人家的第一胎要是女孩,就会压下不发,在生下男胎时,才会向管家领要福财。”
卓君恍然大悟:“难怪赵管家不知。”随后唏嘘道:“看来这些人家都是想等家中有男婴出生,再去领福财的,谁知还没等到,就遭此大祸。也是令人惋惜。”
木槿华从第一座宅子出来后,人便浑浑噩噩,随着一路见到的女婴越来越多,尸体也越发凄惨,心中愤恨之情早已澎湃。此刻听见这话,语气极度愤恨,情绪自眼中迸发:“惋惜?”她转了一圈,指着压镇枯树怨怼道:“一群咎由自取之徒,有什么好惋惜的?依我看,简直是死得好,死得妙!”
这番模样的木槿华令卓君神色一震,惊道:“死者为大,你怎能这么说。”
木槿华盯着他,怒道:“为大?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勾当,叫祭女引男之人,这么死算便宜他们了,这些人才应该被镇压阴魂,永世不得安息!”
卓君皱眉道:“什么祭女引男,你在说些什么。”
木槿华却兀自转身,闭嘴不言,可整个身子都在不住地发抖。易清雪心生不忍,走上前去在她手里塞了一颗话梅,复又向卓君解释:“祭女引男,是种禁术。民间有女子怀孕之后,会请道士上门做法,以求孩子性别,称为问胎。可问胎为男,实则生女之人不少,久而久之,就演变出是女婴作怪,抢着投胎的说法。有人相信,这种禁术能改换婴儿性别,‘引男’二字,便由此而来。”
念千帆惊讶道:“男女阴阳,本质为自然道法,怎是人为可以干预?”卓君问道:“‘引’字是这样,那‘祭’字是从何说起?”
易清雪眼中划过不忍,片刻后方道:“祭字……便是用活人祭祀。将生下来的女婴折磨虐待至死,再做法镇压,将她们的魂魄困在家中最显眼的位置,以此吓退前来投胎的女婴。现在看来,这些人皆是死于婴灵反噬。婴灵的怨气聚集不散,最终变成小儿鬼,在三十里铺作乱。”
卓君和念千帆闻言皆震,不由得倒退一步,卓君叹道:“这也,未免太过残忍。”念千帆也道:“无论男女,皆为生灵,怎能如此凌虐。不过,清雪……“
念千帆凝眉看他,严肃道:“宗中对禁术修习管控甚严,你老实说,这些东西,是从何处看来的?”
易清雪道:“之前在清浅峰上,师尊给了我很多术法典籍,当中提过,便知道了。”
念千帆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说罢,他言语滞涩片刻,卓君和易清雪都清楚,易清雪得知的途径正当,可木槿华入门不久,断然不可能接触禁术。
木槿华也清楚这点,可她却没打算解释。念千帆挣扎片刻,叹了口气转身,平常道:“既已查清起祟缘由,镇压的阴魂怨气也已净化收服,这便回去吧。”
易清雪和卓君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闭上嘴。木槿华见三人如此,心中清楚道:他们以为我偷学了禁术,明明担忧想问,却见我也是女子,对这些婴灵深有同感,不愿叫我难过。
想通其中关窍,木槿华也不愿瞒着。毕竟自入宗后,自己深得他们关照,加之几次闯荡下来,交情已经很深,也算是信得过,当即便道:“我也是听阿姐说的。”
凝重的气氛这才缓和。念千帆招呼着道:“走吧。”
经此一遭,众人心情尽皆沉重,尤以木槿华和易清雪最甚。这两人一个是女子,因感同身受而愤恨。一个自小孤苦,不曾体会父母之爱。念千帆和卓君有心安慰,一时却真不知如何开口。
队伍一路沉默走着,回到镇外时,已是第二日晚。易清雪抬头往前看,小镇灯火已经燃起,镇口街上熙熙攘攘,一片兴合之景。尤其东南方向,五彩的烟花接二连三地上升,炸开。声响隔了老远都能听见。”
绚烂之色将队伍中的气氛带起不少,卓君叹道:“真漂亮啊。”
木槿华脸色也有缓和,微微笑着道:“确实好看。方才我还说呢,什么东西砰砰响了一个晚上,没想到是烟花。”
念千帆道:“看方向,是赵家。”
说话间,四人已进了镇子,刚走没两步,便听见俩路人的对话:“这烟花放了快一个时辰,还没放完呢,赵家真是财大气粗。”“赵老爷说了,要连放半个月呢,这才哪到哪。”“流水的银子花出去,看得我真是心疼。”“别人花自己的钱,你心疼什么劲。”
卓君听完,跟着感慨了一句:“真富贵啊。”
木槿华随手拉来一个路人,问他:“哎,我且问你,可知那赵家做甚这么大张旗鼓地庆祝。”那路人刚从一小摊上买完东西,骤然被她一拉,吓得浑身紧绷站直,手上一僵一松,东西掉落在地。
念千帆见状连忙上前,捡了东西递给路人,又插身在二人之间,对着他连连赔礼:“小妹性子急躁,无心冒犯,还请阁下不要怪罪。”
那路人半天才缓过神,本想张口怒骂,见了四人打扮后,忽地和善问道:“几位可是衔月宗派来除祟的仙师?”
念千帆点头答应后,又行礼道:“我师妹不常下山,对人未免毛躁,实在抱歉。”说着拉木槿华行礼。木槿华撇了下嘴,正要说话,那人却连忙阻止,还道:“各位保护我们镇上安宁,倒是我们该道谢才对,哪有叫小仙姑道歉之理。”
念千帆又谢过,那人道:“小仙姑方才所问是这样的,赵老爷昨夜喜得贵子,高兴极了,正在大办庆祝勒。”
卓君道:“方才听说,要连放半个月的烟花,是真的吗。”路人道:“那还有假。”卓君道:“阵仗确实很大。”
路人“害”了一声,道:“这算什么。今早天还没亮,流水席就从赵家摆到东街了,福财流水一样沿路发,还有戏班子吹吹打打的,都得搞半个月。”
木槿华嘴角一抽,说话也不中听:“闹喜还是哭丧呢,能吹半个月。你们也不嫌吵得慌。”
路人补充道:“这有什么。赵老爷多年来行善积德,三十里铺都受过他的恩惠。可就是这么个大善人,一直没有子嗣继承香火。现在老天开了眼,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吵。”
易清雪忽地想起在赵家阁楼那晚,赵老爷不顾刚生产完的夫人,一心向自己求援,保住他和儿子的场面。当时易清雪就心生郁结,却又不好直言。心中不由得想:人人称赞是大善人的赵老爷,也不过如此。
就像自己从前总觉得师尊待他不好,实际却不是这样。是是非非如云似雾,总是蒙了一层,若非自己亲身体会,也不能得知其中关窍。
想到这里,易清雪不由起了笑意,直到念千帆叫他方才回神。四人继续前行,越往里走,集市便越热闹,琳琅的摊子叫人看得眼花。木槿华到底是小女孩,看见漂亮珠花便走不动道了。
念千帆知她心情不佳,便说让她随意挑喜欢的,自己付账。木槿华登时大喜,激动地蹲在摊前挑选起来。
珠花旁边的小摊引起了易清雪的注意。那摊上摆了很多坠子,做工精巧,样式别致,很是好看。有个仙鹤形状的坠子,一瞬便吸引了易清雪的注意。他走到摊前,拿起仙鹤坠细细端详。
白色坠身通体透亮,触手生温,材质看上去非晶非玉,易清雪不经奇道:“这是什么做的?”
摊贩老板戴了顶大毡帽,松松垮垮地套着,正坐在一旁看书。听见人声,连忙把书放下,仰着头尽量漏出脸来,殷勤的道:“这叫天山寒玉,能驱邪避凶保平安,无论送人还是自用,买回去都不吃亏呀。我瞧小友气宇轩昂,有凌人之姿,请一个回去助运,可有大大的好处。”
他竖起大拇指,笑吟吟地道:“如何呀小友,买一个?”
易清雪被说得心动了。想起师尊所赠宝物重多,自己却还没回送过什么。在昏顶峰上时,又曾问过水师姐师尊的生辰,如今时间算来不剩一月。
他看了看手中的玉坠,当即道:“请问多少钱?”
小贩眯眼笑笑:“不贵不贵。”他伸出一根手指,在二人中间摇了摇,道:“也就这个数。”
易清雪问道:“一两?”太过便宜了,怕是配不上师尊。
手指又摇了摇,易清雪复问:“十两?”手指又摇了摇,小贩说到:“一百两。”
旁边三人听尖,登时围了过来,木槿华更是连簪子也不要了,站在摊前横眉道:“多少?这么个小破玩意,你敢管我要一百两银子,穷疯了不成!”
没顾上二人争吵,易清雪心中思忖:上回校考所猎的祟核已经炼化,全数拿出来,怕是够了。
小贩瘪了瘪嘴,抱臂道:“这位女客,谁跟你说是一百两银子了?”木槿华瞪眼吼道:“怎么着,你还想要金子啊!”
小贩点头道:“正是。黄金一百两,少一分,不卖。”
木槿华上前就要跟他吵,被几人赶紧拉住。旁边珠花摊的老板凑过来,低声解释道:“仙姑莫气,他这摊摆了许久,价格确实没变过。”
卓君目瞪口呆:“这,这能卖出去吗。”
珠花老板摇摇头,理直气壮道:“铁定卖不出去啊,谁当那冤大头。”他朝旁边看看,又压低声音:“大伙都说他是疯子,几位当个笑话看看,也就算了。”
木槿华也不好跟疯子计较,便叫了易清雪要走。岂知一连喊他三遍,对方恍若未闻,反而仔细端详着手上的玉坠。木槿华不可置信的道:“易师哥,我个人不太希望看见,你以后变成别人嘴里的冤大头。”
易清雪看她一眼,将手中玉坠放下。木槿华以为将人劝住,松了口气,她却不知易清雪心中所想:便是世间罕珍,在师尊面前不过也是俗物。可一百两金对我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若向师兄借钱,一来师兄当刻拿不出这许多,就算拿出来了,回去师尊问了,定会替我还上,那还算什么礼物。再者,放下前面诸多不提,我短期内也还不上这么多钱。
想了片刻,易清雪低头在腰间摸索,解下收容袋递给摊贩,道:“我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这些祟核颇有灵气,也已炼化过,不知可否先付部分,剩下的容我每月猎完祟后,都送来抵债。”
木槿华立时瞪眼道:“你疯啦,这些祟核就算没有一百金,可也值不少钱,我瞧这东西平平无奇,哪有他说的那么玄乎,你真当冤鬼给人家送钱啊。”
卓君素来觉得木槿华说话难听,此刻也帮着她道:“是啊师哥,市集上好东西这么多,犯不着买这么贵的。”
摊贩一听不乐意了,叉着腰道:“嘿,各位大侠,我何时说过能用东西抵了。我要的是黄金,黄金懂吗,你拿这劳什子给我做甚。”
木槿华指着他怒道:“你!你知不知道衔月宗炼化的祟核价值几钱,多少人抢着要还买不到呢,你个不识货的!”
任由她如何骂,小摊贩就是不松口,咬紧了道:“一百两黄金,少一分不卖。”
念千帆也上前拉人:“清雪,算了,既然谈不拢,便是没有缘分,强求不来。”接着又道:“水师姐联系不上木师妹,方才传讯给卓君,说天枢总发来七纹旗,南玄子诏令各大宗前去参加举贤会盟,让我们办完事后速归。我们再耽搁下去,恐怕师尊为难,得早走才是。”
见易清雪神色松动,念千帆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将他拿着的仙鹤坠放下,这才将人拉走。
碎碎念:
感谢kk妹子的追文,感谢jyt妹子的手榴弹,感谢鱼包饭妹子的追文和营养液。有人追文真的是太幸福啦!!我会继续努力哒!!^o^
马上就要到转折部分了,想想都酸爽啊哈哈哈(仰天长笑108声(^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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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闹市集礼轻情意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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