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

两个人刚走出府,一股混杂着腐烂味的腥臭便扑面而来。

街道早已不成样子,原本的青石板路被黄泥覆盖,高玥才走了几步,脚下的绣花鞋便彻底遭殃。

这与她记忆中,或是说,与史书资料里那个商贾云集、繁华富庶的河北,判若两地。

街道两旁,店铺门板紧闭,街上没有行人,只有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他们蜷缩在屋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阴沉的天空,早已了无生气。

齐思铭走在她身侧,脸色比刚刚在院中时更加阴沉,他看着满目疮痍,眉头紧紧索成了一个“川”字。

他似乎察觉到了高玥的异常,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将她往揽到街道内侧,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些踉跄的灾民。

高玥抬眼看他紧绷的侧脸,在这片狼藉之中,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只是那双总是阴郁的双眼,此刻却染上了一层更为浓厚的阴沉。

他们走到城中最大的药铺“仁和堂”前。

只见“仁和堂”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大门紧锁。

只见门口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正靠在药铺前的石狮上,他看到齐思铭一行人衣着不凡,刚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长时间的饥饿无力的又滑了下去。

“店家,为何不开门?”

那男人瞥了一眼齐思铭,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开门?开什么门?客官,您看看这满城的人,都是我的客人,你让我我拿什么卖给他们?”他指了指自己破烂的衣衫,“实不相瞒,我就是这仁和堂的掌柜,如今连我自己都成了灾民。”

齐思铭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沿着街道向里走。

高玥默默跟在他身后,越往里走,景象越是惨不忍睹。

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街道,这分明就是人间炼狱。

积着污水的坑洼里,几个孩子正围着什么东西疯抢。

“我的!是我的!”其中一个女孩尖叫着,指甲嵌入另一个女孩的手臂,划出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而被她抓的那个女孩像是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张嘴就去咬对方的肩膀。

她们的脸上满是污泥,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终于,那个年级稍大一点的女孩凭借着一丝力气将馒头抢到了手,她甚至都来不及拍掉上面的泥土,就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

没抢到的那个女孩像疯了一般扑上去,狠狠咬住那只抓着馒头的手。

随即是尖锐的惨叫。

高玥的呼吸停滞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齐思铭。

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双幽深的眸子中翻涌着山雨欲来前的风暴。

他忽然转身,一字一顿地对王友说道:“去查,城中最大的乡绅是谁。”

王友一愣,随即领命而去。

齐思铭的目光扫过高玥,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回府。”

高玥知道,一头猛兽被唤醒了。

回到府中不过半个时辰,王友便带回了消息。

“王爷,城中乡绅以王员外为首,据说他在城郊还有百亩良田。”

“那药材呢?”齐思铭问道。

“问过了,城中药材早就被搜刮一空,都说王员外家中有囤积,但谁也没见过。”

齐思铭轻笑了一声,那笑容看得人脊背发凉。“备马,调集三百亲卫,随本王去员外府上‘取’药。”

他用的是“取”,而非“借”或“买”。

直接带兵包围,以最高效的方式解决问题,这很符合他的风格。

就在此时,系统的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起。

【检测到关键剧情节点,触发隐藏信息】

【地点:王员外府邸。】

【目标:府邸地下密室中,除大量囤积的珍贵药材外,另有官粮五百石。】

【系统建议:将“侵吞赈灾粮”的罪名公之于众,将王员外的个人行为上升为动摇国本的重罪,可极大提升目标对象在河北的声望。】

高玥的瞳孔骤然收缩。

官粮五百旦!

这足够多少流民三个月的吃食了,这王员外竟然私藏在家中!

这可比囤积药材的罪名要重上千百倍。

在灾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这无异于欺君!

系统的提示总是能恰到好处的给出关键的线索。

可高玥却开心不起来。

她究竟是在帮助齐思铭,还是在被这看不见的系统利用,成为推动剧情走向的一枚棋子?

她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惨状,是否也是系统早已写好的剧本。

这念头一出,让她不寒而栗。

如果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那她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那些挣扎,算计,甚至是那些不经意间滋生的情愫,是否也是数据流中的一环?

但街边孩童空洞的眼神和奄奄一息的灾民,容不得她此刻有半分的犹豫。

那些痛苦是如此的真实,无论如何,她必须先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无论系统想要做什么,她都要利用这关键的提示,为齐思铭,也为这满城绝望的百姓,搏出一条生路!

齐思铭刚准备出发,高玥快步上前,拦住了他。

“王爷请慢!”

高玥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吐字却异常清晰:“我刚刚得到消息,王员外的地下室里,除了药材,还藏着本该发给灾民的五百石粮食。”

齐思铭的脚步停住了。

他猛地转头,却意外的没有问她消息的来源。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时间高玥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理由,只得重复地加重了语气,“是真的!”

“我相信你。”他没有说其他的话,也没有进一步的询问,单是这四个字,就已经给高玥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的眼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目光。

“很好。”齐思铭缓缓吐出两个字,然后对王友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重新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一场远比直接抄家更为血腥的计划,正在他脑中成型。

夜深了。

高玥的屋中里只点了一盏灯,火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上交织在一起。

齐思铭平静地开口。

“他必须死,但不能死在本王手里。”

高玥知道齐思铭指的是王员外,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齐思铭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他死得越惨,越能震慑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

他抬眼看向高玥。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去城中散布消息,就说王员外囤积了大量药材和粮食,但只肯高价卖给富人,对穷苦百姓见死不救。”

“王友,”他转向门外,“去找几个看起来最惨的灾民,给他们一些银子,让他们去王员外家门口闹,就说家人病重,王员外不肯施药。记住,要让他们哭得真,闹得大。”

“最后,”他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当城中所有饿着肚子等死的人,都知道有一个人囤积着可以救命的药材,却见死不救时,你猜他们会做什么?”

高玥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她知道答案。

“他们会去抢。”

“对。”齐思铭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们会像疯了一样冲向王员外,砸开他的大门,抢走他的一切。

而本王的人,会在最合适的时候出现,以维持秩序的名义封锁员外府,然后“意外”地发现那个藏着官粮的地下室……”

齐思铭没有再说下去。

但是高玥已经知道了结果。

“届时,人证物证俱在,王员外侵吞赈灾粮、草菅人命的罪名就成了铁案。他是被愤怒的灾民活活打死的,与齐思铭毫无关系,他甚至可以收获一个斩奸除恶的美名。”

这一把火,不仅要烧死王员外这只出头鸟,更要让整个河北,所有藏在暗处的蛀虫都为之感到恐惧。

高玥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齐思铭的计划,每一步都精准地计算了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

绝望、愤怒、贪婪。

他将灾民的痛苦当做武器,将他们的愤怒化为利刃,去杀死另一个罪人。

好一场完美的“借刀杀人”。

与其说是刀,不如说是火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可以彻底点燃百姓的愤怒与不甘。

高玥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

这个男人,可以为你煲汤熬药,可以在你最煎熬的时候告诉你撑下去,也可以微笑着跟你谈论如何轻松地掀起一场暴动。

他刚刚谈论如何将一个人置于死地的时候,就仿佛在讨论天气情况那样自然。

但……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两个在泥水里抢夺发霉馒头的小女孩,浮现出那些躺在街边奄奄一息的灾民。

他是错的吗?

在她的认知里,就算是一个人有错,也要用法律的流程将他制裁,这是大错特错。

可这是乱世,谁又与你讲道理呢?

这已经是最快,最有效,能拯救最多人的办法了。

跟朝廷上报,等批文下来,黄花菜都凉了。

王员外这样的人,走正常的流程,最后说不定只是自罚三杯。

只有用雷霆手段,用最血腥的方式,才能瞬间炸开河北这潭死水,震慑所有心怀鬼胎的人。

高玥抬起头,迎上齐思铭探究的目光。

他在等她的反应,或许,他是在等她指责,她的不认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

她看着齐思铭,看着这个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的男人。

这一次,她选择与他同行。

“我明白了。”高玥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王友做事细心,我会让他去办。人证方面,你不用担心,外面随便拉一个,谁不是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样的人,根本无需伪装。”

齐思铭眼中的探究,逐渐转化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被更深沉的情绪所取代。

他以为她会害怕,会退缩,会用那些所谓的仁义道德来劝说他。

她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甚至还为他的计划补充了最关键的细节。

“我以为你会……”齐思铭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词,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看向对面的人。

高玥忽然笑了,她对向他的目光,不避不闪,“怕你?”

齐思铭的呼吸一滞。

“那王爷……你是希望我回答怕你,还是希望我劝你?”

他呼吸一滞,喉咙微动,原本想说的话尽数堵在了喉间。

他见过太多人看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敬畏,到后来的恐惧,甚至连王友这样最亲近的下属,都会在他流露杀意的时候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这是他的武器,也是隔绝他与这个世界的高墙。

只有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敢直视他的眼睛,甚至在他展露出最黑暗的一面后,依然选择与他并肩。

她不是不怕,而是选择不怕。

良久,他才从唇边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释然。

“我希望你……”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别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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