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悸，钝痛。
古怪的熟悉感。
裴音看着这幅画，试图在记忆里翻找类似的场景。这样的色彩搭配……她一定在哪见过。
可惜，一无所获。
关于它的回忆或许早就随着召唤阵消散了，只留下浅淡、看不出原貌的痕迹，在她遇到类似的事物时用似曾相识的感知提醒她这场遗憾的失去。
又或许它只是出现在某一个梦里，在醒来那一刻就溶化在海底。
裴音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有人似乎在缓慢靠近自己。
“你觉得创作者想表达什么？”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音并不觉得这个人在跟自己说话，就算真的是，她也听不懂，于是她只是安静地继续盯着它出神，试图追溯记忆中的隐晦片段。
她无法从画作上挪开视线，或许她并不是单纯地出于本心在欣赏它，而是被这片可怖的色彩冻结。
那道女声没有继续言语，似乎已经离开。
一只手微微触碰她的手背，见她并未表现出抗拒，又紧贴着她的皮肤，逐渐绕到手心与她相握。
是伊芙琳，她的手总是有种微微的凉意，手指细长，手骨是符合她身型的窄小，很好分辨。
裴音此刻不推拒只是因为她无法动弹，她几乎彻底沉浸在碎片化的思绪里，无法自拔。
法师使用光元素能力时会散发出亮度不一的光，在这样的黑暗环境里非常引人注目，伊芙琳便歇了施术的心思，用指尖在她手心轻轻打转。
成效卓著，裴音飞快地抽回手，瞪了她一眼，低头按压自己的手缓解痒意。
因为夜视能力并不太强，所以她只模糊地往伊芙琳的大概方向瞪了一眼，实际上并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
虽然有些难受，但她的确没再沉浸于回忆中，最后盯了一眼那幅巨大的画，扭头向出口走去。
锐利的视线从伊芙琳碰上另一只手开始，一直紧盯着她。她转头对视线主人柔软地笑笑，轻声说道：“你刚刚想拉她走，为什么停下了？”
若不是他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停住了，她也没机会这样做。
两位拥有良好夜视能力的暗元素法师沉默地对视。
西塞尔偏头，避开过于明亮的金瞳，转身离开。
留下伊芙琳疑惑地想：他明明一直在关注她，刚刚要做的又不是坏事，为什么停手了？难道是因为她有恋爱对象吗？但是这也不冲突啊？
*
从艺术馆向外走一段路就是商业街，往常这种时候裴音和西塞尔会直接回家休息，但现在多了个伊芙琳，而她恰好对此非常感兴趣。
她们找了间甜品店稍作休息，伊芙琳吃完两块蛋糕，看两人都休息得差不多了，便说：
“王城这么繁华，应该有很多没见过的东西，你们陪我去看看嘛，我衣柜里的裙子好单调，一点都不可爱。”
西塞尔想起上次她出门时激情购物，定做了数条裙子送到家，怎么也不至于衣柜单调。
他刚打算拒绝，又突然想到贵族小姐平常是会买很多衣服，而且不需要出门，有裁缝□□。
维塔西亚家……现在是没有这类安排的。母亲忙于研究，厌恶繁琐的贵族礼节，出入重要场合一般用的是神宫的礼仪服饰，日常也穿的是神宫的制服。
而他忙于魔法和阵法两项难度极高的主课程，加上母亲珠玉在前，他非常顺利地接受了这份“特立独行”。
不管是神宫的声望还是实力都支持两人这么做。
他正在考虑如何应答，突然听到裴音的声音。
“也是，你刚来没多久，应该需要补充很多物资。”她想了想，说：“那你和西塞尔去转转吧，我回马车上等你们。”
……物资缺失，这是你的经验吗？西塞尔想。
他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愧疚之情。
“诶——你也去嘛，分散开好像不太安全呢。”伊芙琳用了曾经成功过的理由。
裴音按揉太阳穴，疲惫地低头喃喃：“……好累，不想动。”
没坐到椅子上还好，一沾椅子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伊芙琳闻言稍稍有些泄气，眼睛的亮光似乎都淡了些，“那我还是不逛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裴音看她放弃得这么干脆，反而有些愧疚，“呃、嗯……如果你的魔法能缓解我身体的疲惫，我也可以一起去。”
这句话她有些不会用世界语表达的词，所以干脆整句用母语表达。
伊芙琳撑着桌子靠近她的头，二人视线相连，”真的吗？你确定？“
“呃……嗯。”
“好诶！”伊芙琳弹起来，窜到她身后，用手盖住她的双眼，“放松，我要开始了。”
跃动的光点流进她的大脑，带来一阵清凉，又或许这并不是魔法造成的，而是伊芙琳微凉的手。
裴音再睁开眼时状态好了一些，但仍旧疲惫。想想也能理解，离上次治愈只过了几天，伊芙琳的魔力不可能增长到能完全治愈她的地步。
“我感觉好多了，走吧。”
伊芙琳仔细端详她的脸，末了叹叹气，“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盯着裴音的眼睛，认真地说：“等我以后真的能做到治愈你的所有伤痛，再找你陪我逛街。”
*
马车上，逛展的疲惫让裴音很快进入睡眠。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紧贴海面，然后骤然下沉，越落越深，最后安静地沉在海底。
她自一片安静的沙滩上醒来。
周围没有人，只有海浪轻拍沙地的“沙沙”声，和鸟类偶尔发出的短促鸣叫。
她站起身，拍拍皮肤上贴着的沙砾，边梳理头发边沿着海岸线散步，感到闲适、宁静。
“真是美丽的地方。”她突然听到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评价。
她停住脚步，微微侧身，一个长相艳丽的银发异族出现在她身后不远处，带着一身血液和诡异的笑容，踏着海浪一步步朝她走来。
那家伙身上未着片缕，皮肤上的花纹艳丽张扬，长而柔顺的银发大部分披在身后，起不到什么遮挡作用。
它的胸前和下腹几乎一样平坦，有伊芙琳的先例在，裴音很难判断它的性别。
“你是谁？”她问。
“哎呀……好久没见到能和我说话的生物了。”它停下脚步，说话断断续续，一句话转了几个声调，让人毛骨悚然。
裴音对它说的语言非常陌生，但理解起来并没有障碍。
“你身上有这么多血，不难受吗？”裴音又问。
“……血和海水并无区别。”它缓慢地答，身上几处淡粉色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它继续朝裴音走来，弯下腰脸贴得和她极近，浓烈的血腥味和海腥味扑面而来。
“你也是……祂的孩子？”它露出古怪的笑容，后退半步，“我没兴趣猎杀幼崽，等你长大，或许我会愿意杀掉你，或者被你杀掉。前提是，你别先死在它们手上。”
“这样啊。”她吹着海风，轻轻说：“被你杀掉后，我的灵魂还会被唤回现世吗？”
“……古怪的问题。”它说，“你没有感受到吗，我身上和你一样的，母亲的气息。你死掉以后，当然会回归祂的身体，成为子宫的养分。”
“这样啊”她说：“听起来不坏，似乎不用受太多折磨。”
裴音转身，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满身是血的绮丽异族也慢慢跟在她身后，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过了不知道多久，裴音问：“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去做吗？”
“……有啊，但是它们怎么都杀不死，又变得越来越多。”沙哑的声音轻轻笑了起来，“没有关系，你以后也要加入我们。”
“为什么？听起来好累。”她踢踢脚边的波浪，扬起一连串水花。
“这是我们身为母亲子嗣的使命。”它紫色的眼睛透出疯狂的神采。
裴音扭头看向它妖艳美丽的脸，“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去完成你的使命？”
“哈哈……就算是我们，也是要放松、睡觉的。”它说。
她点点头，“嗯，原来我在梦里。”
梦里好啊，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你的身体很漂亮。”她慢慢走近它，欣赏着它身上的花纹，“如果没有血迹，花纹会更清晰。”
“我想洗掉你身上的血。”她说。
于是一片大浪迎头拍下，将两人打湿。在短暂被水包裹的时刻，她睁着眼睛，看异族身上的血液迅速消溶于水中。
它的腰以下化成一条庞大的鱼尾，极具侵略性的色彩使她仿佛被冻结般静止不动。
啊。
原来是它。
这就是我从那幅画里看到的。
裴音恍然大悟。
大浪消退，留下两个湿漉漉的、干净的“人”。
异族的下肢又变成了人的双腿，它皮肤苍白，嘴唇殷红，像是未洗净的血。
“你很美。”她重复。
异族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是的、是的！休息时间结束了，我得去完成我的使命了！”
它瑰丽的紫色眼瞳紧紧盯着她，“我会来杀你的、等着我！”
梦境陡然消散。
伴随着晕眩的感受，她回到了现实，轻盈的灵魂被扯回沉重的身体。
她察觉脸上冰凉，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都是水，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正在哭泣。
伊芙琳用手帕轻点裴音的眼泪，“你终于醒了，做了什么梦哭得这么厉害？”
她并未理会小救世主，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猛写。
“嗯……人鱼？”
裴音这才想起伊芙琳能看懂自己写的字，她太习惯用母语写字时不会被任何人成功解读，逐渐对在别人面前写字丧失了警惕心。
“忘掉它。”她猛地合上笔记本，死死盯着伊芙琳，露出了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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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似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