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音坐在山洞里茫然地听着风雪声。

失明了，又有黑雾隔绝风雪，她连防护眼镜都不用戴，当然也很难找到蒲镜草，更别提她根本不能仅凭自己做出魔药，这只是让她心安理得跑来冰原的借口罢了。

她……来这能做什么？

还没等裴音想出些什么，古怪的动静，以及之后清晰的脚步声与金属撞击声就让她疑惑地抬头。

那很明显是人的声音，而非动物。

冰原大陆有多个地貌区，裴音还特地选了被暴风雪笼罩的，难以想象在这里居然也能碰到人。

脚步声近了，风雪声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墙壁，音量小了很多。

裴音等待了很久，对面那人并没有率先说话的想法，于是她提问：“你是谁？”

她听到了一道沙哑的男声，然而他口中并没有发出连贯具体的词句，只有急促的拟声词。

“你不能说话？”她猜测。

“啊。”短暂的拟声词中透着肯定。

……这是在干什么，瞎子和哑巴要怎么沟通。

“真遗憾。”裴音干巴巴地说：“你能跨过风雪来这里，应该有出去的本事，这个山洞被我占了，你另外找一个吧。”

对方并没有发表意见，半晌，洞里突然响起音乐。他使用的乐器大概是长笛，乐曲中透着祈求的意味。

“……你想留下来？”

音乐转变成轻松欢快的曲调。

“……”

裴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亲王教导的音乐鉴赏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她突然想到记忆中另外一位亲王——卡洛琳.雷索米恩，这位仿了一副画……正品是塞耶尤妲绘制的。那个奇怪女人送的戒指至今阴魂不散，就算刚被她抛向远处，转眼间又会出现在裴音口袋里。

她怎么遇到了这么多可疑的人，令人绝望。

……说起来，塞耶尤妲，似乎也口不能言？

“行，你留下。”她收束思绪，疲惫地说：“……你不会认识塞耶尤妲吧？”

铿锵有力的曲调。

“还真认识啊？”裴音头痛加倍，虚弱地后躺，劝自己别继续问下去，她到冰原是来放空思维放松身心的，不是给自己多添谜题的。

对面偏偏是个哑巴，沟通只能靠裴音猜测，还无法确定他是不是在把自己引到沟里。

但是不问她又没办法心安。

就在她犹豫的时间里，陌生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已经升起了火焰。裴音揉揉太阳穴，挪动到他身边，直白地询问：“你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

悠古沧桑的曲调，猜不到他什么意思，烦人。

裴音换了个问题：“你怎么来这里的？魔法道具？”

尖锐哀婉的曲调，看样子不是。

“……元素力？”她猜测。

欢快的乐曲。

裴音没有元素力，用不了魔法，也不知道能凭元素力来冰原具体是什么水平。但肯定不弱。

“你是什么元素的法师？”

宁静的曲调，裴音非常耳熟，她经常能在佩索里特城堡中听见一模一样的旋律。

……仔细想想，亲王并没有说过她手里那份乐谱是独一无二的，但是它作为别人的献礼，被外传……正常吗？

“哇，”她干巴巴地说：“水元素，而且往冰的方向发展，对吧。”

陌生人对此猜测予以肯定的旋律。

裴音搓搓自己的手臂，觉得后背发凉，于是坐得离火焰近了些，“……水元素的话，你是人类？”

陌生人视线扫过她的后腰，吹奏出欢快的曲调。

“……人类好啊。”她敷衍地感慨，提问：“我要怎么称呼你？”

他站起身，在石壁上取下一块坚冰递给她。

那块冰上被刻出了几个字符，裴音手指在刻痕上游走，不确定地说：“艾伦？”

非常欢快的曲调。

裴音把冰块放到离火堆近的地面上，沉默地想：他用的是大众文字。

这个世界有专门给盲人使用的文字，但亲王，和魔王宫里的人根本没有使用或者请人教过她盲文，她也没兴趣学。

……别多想，自己不说魔族语是因为不会，他不用盲文当然也是。

裴音回过神甚至觉得刚刚的疑心有些好笑，估计是最近受刺激有点大，思维无效发散的次数大大增加，烦人。

耳边突然响起新旋律，她仔细品味，犹豫地说：“疑惑？”

艾伦表达肯定。

“你疑惑什么？”她往前追溯刚刚的对话，略过不忍卒读的尴尬怀疑，再往前就是称呼，“想知道我的名字？”

欢快的曲调。

裴音消失已久的警惕心开始运转，神宫在人族中地位超然，自己突然跑了……总感觉会被通缉。

光元素影像能清晰记录下她的长相。她还在神宫当吉祥物的时候，神宫会应她要求不向外公布姓名外貌，但那之后……

黑雾瞬间包裹住艾伦，裴音站起身朝他走去，后悔之前警惕性太低没想起来搜身。

但似乎没有可疑的音效，也许？

“你别动，”她悔恨地说：“我要打劫，反抗就把你手截断。”

终于碰到他的身体，第一个接触的是冰凉的首饰。

这点和塞耶尤妲也很像……不行，不能随便猜，亲王也很喜欢给她戴首饰……加上亲王以后更可疑了。

她神游着取下艾伦身上的首饰，手底下这具身体非常放松，看上去一点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她拿着一堆首饰犹豫半晌，还是转身掀起裙摆，把收来的东西放进魔王冠冕中。

赫林拿走过这条尾巴，只是通常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到裴音手上，这次出门她干脆直接把尾巴安在自己后腰上藏起来。

裴音转回去继续搜身。

这个陌生人的衣服很厚，身体摸上去并不健康，可以隔着皮轻松碰到骨头。

黑雾将冷空气隔绝在外，倒是不用担心把人弄生病了。裴音把他的厚外套丢到黑雾上，又剥下一件毛衣，再剥下一件里衣，伸手一探，一条金属腰链，已经被他的体温染得十分温暖。

……好可怕，失明还单独外出是这样的。

裴音的手微微颤抖，久违的罪恶感升起，甚至有些想扇自己一巴掌。

不不不，只是出于警戒去除可疑人物装备而已，她要是知道这个环境恶劣的鬼地方还有人来，绝对不会来这里。

而且究竟是什么人会在衣服底下戴腰链啊？

她从自己口袋里摸出皮质手套戴上，心情安定不少。

确定艾伦的上半身没有可疑物件后，裴音把手伸向他的裤子口袋，感受到他僵硬的肌肉，快速而草率地完成后续搜查，这才把人和衣服都放下，继续隔绝冷空气让他自行穿衣。

虽然衣服上也可能有通讯符文，但不让人穿衣服也太坏了，想想就恐怖。

而且她累了。

“实在是抱歉，”裴音疲惫地说：“我看不见，只能这么干。”

艾伦吹奏了一段哀怨委屈的乐曲。

亲王的某把小提琴刻了特殊符文，可以当武器使用。为了防止有人在乐器中刻传讯符文的事发生，裴音在他急促的拟声词中残忍地收走了长笛，现在他用的是刚拿冰捏出来的简陋版。

都发生这种事了，裴音没想到他竟然还在纠结名字问题。

“你又不能说话，知道我名字有什么用。”她留了点余地，没让“哑巴”这个词出现。

艾伦吹奏了一段悲伤的乐曲，呜咽凄凉，令人心烦。

“……这样吧。”裴音听得脑袋疼，提议：“你用一段简单的旋律当我的名字，如何？”

艾伦吹奏出一段夸赞的旋律。

短暂准备后，他用一声尖锐的笛音吸引裴音的注意力，开始即兴创作。

等到乐声停止，他安静地盯着面前的人，期待她的回复。

裴音没听过这段旋律，但她决定得很快：“能不能换一个，这段好沉重。”

艾伦更换旋律，遭评论：“还有没有别的？这段太轻浮了，有点幼稚。”

她又否决了几段，觉得自己在找茬，但是乐师并没有说什么……不对，他不能说话，之前那段被她驳回的激进旋律不会是他在表达不满吧？

“……呃，不好意思，我太挑剔了。”裴音老实地说：“要不就第二首吧？虽然有点幼稚，但是至少显得我很开心。”

她从艾伦的回话中听出了浓重的疲惫。

*

裴音在湖上行走。

湖面冻出了厚重的冰层，坚实稳固，很好地承托起她。

她低头看着冰面，忽然发现颜色有些不对劲。

那块冰被阴影分割开，裴音往前一步是冰白，退后一步就变成了暗蓝。

水下有什么东西？

她让黑雾将那块冰削薄，下面赫然是一只一人高的金色眼睛。

冰面忽然震动，把她震得跌倒在那块薄冰上，瞬间击穿冰层，扑进可怕的、寒冷的海洋中。

她毫无阻碍地睁眼，面前是一只庞大的红龙，它锐利的金瞳紧盯着突然出现的人类，盘旋在她身边，掀起一片小型漩涡。

耳边传来欢乐的曲调，裴音慢半拍想起：这似乎是她的名字。

于是她晕乎乎地睁眼，醒来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烤肉味。

嗯，不准确，应该是烤鱼味。

裴音掀起裙摆，从魔王冠冕中掏出便携洗漱工具，机械地开始动作，将“我睡着的这段时间他去了哪些地方”的疑问投给黑雾，得到答案后满意地扯出一个微笑，没管不知道在哪的人能不能看见，“早安。”

艾伦用明朗的曲调回应。

被投喂一串烤鱼后，裴音认真思考他是想做什么，直到他表达了需要外出完成目标的想法时，裴音才放下心。

有目的就好。

“可以是可以，”她无聊地说：“但是你得让我跟着。”

艾伦几乎没有犹豫，吹奏了欢快的曲调。

裴音懒得模拟这其中可能存在的埋伏了，为了她的健康着想，她已然决心在这段休假时间努力放弃思考。

裴音恢复记忆后非常崩溃，开始摆烂。

艾伦的姓氏是艾斯兰德，在34章有提到过他家族里的小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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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