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兄,你这是怎么了?”
面对离无怙的关切,悲以归沉默以对,只是抬手重去点燃桌上那盏灭了的灯,亮了灯后,又拿拔灯棒拨了拨灯芯,装出一副繁忙的样子。
可离无怙只觉得自己的悲兄反常的厉害,甚是担心的追问着,“悲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与我听,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正拨着灯芯的悲以归透过烛火看到离无怙焦灼的眼神,他眼中的担心不像假的,悲以归一时动容,拨着灯芯的手顿住。
“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一些事。”
关于悲以归的从前,离无怙只听过他的未婚妻子,便以为他此时又在想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妻子了。
“你想你妻子了?”
悲以归摇摇头,“我想起我老师了。”
“你的老师?”
这离无怙还是头一次听说。他在心中想悲以归的老师是什么样子的?会像自己师父那般严肃,只会讲些大道吗?
悲以归却摇头,“我的老师与一般腐儒不同。他是世上最讲道理,也是最有道理之人。”
最讲道理,最有道理之人?
离无怙不解,他所知道的道理便只有自己师父所说的,如水无性,不偏不倚。难道除了这个,这世上的师父,竟还有其他道理?
悲以归笑说,“才不是你师父这般只讲无情的道理。”
“无情的道理?”离无怙愈发不懂了,“难不成你师父讲的便是有情的道理?”
可又怎么分辨无情与有情呢?
“从前天上有一孤独的神,虽常居天上,却对有情人间十分向往,后得应允下凡历劫,只是在他凡体肉胎之时,遇到诸多变故,心中生恨,竟是在成神之时杀了诸多凡人。”
神仙高居天上,神虽能轻易掌控凡人命运,但却不管诸生苦厄,更不能动手杀生,这是千万年来的规矩。
“那后来呢?他天生为神,却动手杀人,岂不自甘堕落。那他后来是沦为妖还是堕了魔?”
澜翠却是笑道,“他又怎会成妖成魔呢?虽真神们皆以作古,可他与天上其他神仙不同,他有真神血脉,如何都堕不了魔的。”
“那他成了什么?”
“他成了天上地下谁都不敢再提的,疯神。”
穆璆喃喃重复道,“疯神?”
离无怙十分困惑的瞧向了悲以归,灯下的悲以归镀了一身暖黄的光,可他面上却是十分苦涩,反倒使他整个人看着十分凄冷,是因为摇曳的烛光在他眼中破碎又萦回吗?
离无怙瞧着这样的悲以归,竟是情不自禁将手伸向了他的眼睛。
恰此时悲以归抬头看向了他,疑惑他这样的动作,却未像之前那样避开。
离无怙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妥,顿住了手,却未及时收回,因为悲以归的那双眼睛,那双眼中有着萦回流转的烛光,也有自己的脸。这双眼,和出现在自己境中的那双眼重合了,离无怙一时有了庄周梦蝶之感,竟是有些分不清了。
“离兄?你这是?”
悲以归出声提醒他收手,离无怙停了许久,他原要向师父教导的那样克己守礼,不该有这样的失礼之举。
他在心中这样提醒着自己,可在悲以归出声之后,顿住的手仍是向了前,他摸到了悲以归的眼睛。
悲以归的睫毛微颤,在他说完尘封已久的过往后,离无怙这样的抚摸,在世间常理中,意味着抚慰,悲以归也确实心感如此。心中的某一处确实被抚平,所以睫毛颤动两下后,他从善如流的垂了眼,少一些戾气,褪去一些心机,静如初生吸奶的小狗。
“为何如此?”
悲以归问的是离无怙为何总是能给自己慰藉。
可离无怙却以为他问自己为何有此举动,他便如实回答,“因为悲兄你的眼睛像□□。”
初生的小狗猛然发现自己吸的不是甘甜的汁水,而是泔水,于是乎骂骂咧咧的呲牙。
“离兄!”
悲以归气愤的甩开了离无怙的手,离无怙倒是一脸无辜的样子。
“怎么了?”
“怎么了?!”
他倒还问自己怎么了,悲以归气的在屋中来回踱步,嘴上无话,可心中早已骂咧开来。
他还问我怎么了?三番五次的说我长得像□□,他倒还问我怎么了?
心中暗骂自是不过瘾的,来回踱步的悲以归停下脚步,回头一见离无怙仍淡定坐在桌边,一个箭步上前,手指离无怙。
离无怙仍是不知自己怎么了,见悲以归如此气愤,也不躲,仍旧好脾气的想拿开悲以归直指自己的手,与他好好说话。
可悲以归动了气,任他怎么动,那手指就是定定指着他,离无怙无奈,挪不开面前的手,他只得歪头看向悲以归。
“到底怎么了啊,悲兄?”
好嘛,仍是不知悔改的问自己怎么了。悲以归这下气的手抖心塞,一时连话都说不出,只是一甩袖子,在屋中来回踱步,再他又踱两个来回后,实在不知该如何整治面前人时,便干脆下了逐客令。
“天色不早,我要休息了。”
“哦。”
离无怙整理了一下衣摆起了身,“那我来为你......”
“不必。离兄今日还是早早回去吧。”
因念着悲以归的心漏之症,离无怙这几日皆是睡前为悲以归输送真气,好让他睡个好觉,省的像之前那般做噩梦。
可今日悲以归却是拒绝了他,离无怙有些错愕,等他回过神时,自己已经站在门外,离无怙刚想开口问一句悲以归的身体,悲以归就已重重关上了门。悲以归关上门时带起的风狠狠劈向了离无怙的面门,虽无伤害,却是让站在门外的离无怙惊得直眨眼。
“他这是怎么了?”
离无怙还是有些想不通,便只当悲以归是累了,心想让他早些歇下了也好,自己明日再来找他。
可等到了第二天,悲以归仍是闭门谢客。离无怙这才后知后觉悲以归好像有些和自己赌气了。
“可好端端的,悲兄为何与我置气啊?”
离无怙实在想不明白,这便在与大师兄同行的路上自言自语了起来。
“你说什么?”穆璆以为他这是在同自己说话。
离无怙连连摇头说没什么。
穆璆虽没追问,但却向离无怙身后张望了一下,“今日你那悲兄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在穆璆看来,自打离无怙认识了悲以归,离无怙就多个跟屁虫,今日没见着悲以归跟着,穆璆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有别城来使到访,听说是想见见师妹,可现下师妹伤在脸上不便见客,城主便吩咐先画一副神女画像,给来使看过之后再将神女画像供奉在礼庙之中。这差事落在悲兄头上,所以悲兄说今日要留在屋中画像。”
其实这不过是悲以归生闷气不想见离无怙的借口,他此刻独坐房中,对着纸砚笔墨无从下手。
穆璆听了并无多想,“早日画成也好,日后便可由这画像代替师妹了,也省得师妹被困礼庙之中。”
那日游行虽被打断,但这几日仍如城主安排的那样,白萍仍在礼庙之中受人膜拜。
穆璆和离无怙担心妖物再次出现袭击白萍,便如城主安排的那样守在师妹身边。
所以当白萍在隔帘受人膜拜之时,离无怙和穆璆便如左右门神一般站着。未免像上次那样让妖物混迹人群,此次只让百姓依次进入礼庙正殿,每次只准一人上前,百姓们或是祈福祝愿,或是大倒苦水。他们师兄妹三人因此听了许多人间事。
虽不是斩妖除魔这样费尽体力的事,可这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听上几个时辰鸡毛蒜皮之事也着实累人。
离无怙看着蒲垫之上,跪地不停祈祷今年丰收的佃户,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这人的手上,粗厚的手掌,带点裂口,一看就知日子清苦。
站在左边的穆璆听完底下人对神女的祈祷,不禁感叹,“这世间竟有如此多的不如意之事。”
离无怙也惊觉,原来世人竟有如此多的不满。这一上午,他站在右边听了这许多,此时穆璆感慨起来,他不禁也将自己先前的疑惑说出了口。
“世道不稳,众人积怨,为何师父要我们袖手旁观?”
穆璆不假思索道,“师父自有他的道理。”
离无怙垂头,“可我不是拯救苍生之人吗?”
既是要拯救苍生,为何要我这样站着听取世人苦难还要无动于衷?
“我们这样与招摇撞骗有什么区别呢?”
听离无怙这样问,穆璆一时说不上话来,他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将师父的话奉为圣旨了,因为他也觉着离无怙的话有道理,因为他发现人间的老师更温情。
就在他二人垂首思考之际,忽听噗通一声,离无怙闻声抬头,只见一佝偻老妪未能跪上蒲垫便已摔倒在地,口中咳嗽不止,看其神色,恐是久病缠身。
离无怙见老妪似有顽疾,想起自己那悲兄来,终是不忍自台上下来。
“师弟!”
穆璆叫他一声,可见那老欧确实可怜,喊完离无怙后,便又不曾多说什么,看着离无怙将人扶起。
这老妪病得厉害,离无怙虽将人扶起,可她仍旧咳得直不起身来,但仍不忘此行目的。
“神女在上,望能为我治愈顽疾。”
话刚说完便又剧烈咳嗽起来,听那声音似要咳出肺腑,人也摇摇欲坠,为撑住身体竟是一把抓住了离无怙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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