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郁闷了一天的离无怙终展笑颜,他提灯过来,灯笼落在他二人脚边。悲以归低头看了一眼那圆似月亮的灯笼。

他为离无怙斟上一杯酒。离无怙饮前先闻了闻,“是梨花酒呢。”

说完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又说,“今日那路边林荫便是梨花所投。”

听他说起,悲以归以为他仍旧在意今日之事,“离兄莫要再提今日之事了,我知你生气,便特地捉来你的‘意趣’,想你消气。”

离无怙看着水缸上的那些□□,“这是你亲手抓的?”

悲以归含糊的一声“嗯”没在酒杯里,他有些心虚,但又确实想在离无怙面前讨些好。

离无怙惊讶之余,又同他解释,“我其实并未因今日之事生气。”

他修习多年,如水无性的教诲早已刻入骨髓。

悲以归自然知道,放下酒杯喃喃着,“我倒希望你能因我生气。”

离无怙并未听到,“白日见到那几棵梨树,想到初下山时,我也见到了梨树。”

初下山之时,他也见到了悲以归,悲以归身穿一席月白色的衣裳,与绽满了梨花的梨树一般。

这院中也有一颗梨树,底下有他和悲以归共同埋下的梨花酒。不过数日,他与悲以归便像老友一般月下对饮。离无怙心中竟生出沧桑感慨来,从前山上修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未曾能体会时间流逝,然而时光徒劳逝去,师父交待的,他一项都没办成。离无怙心中暗叹,不知师父,此刻也和自己共这一轮月亮吗?

离无怙这么想着,抬头却见当空未有月。

听离无怙提起梨树,悲以归也看向了院中梨树,想起之前曾别在离无怙衣领之中的那片花瓣,再饮酒时,他便悄悄沾了一滴酒水,弹指击向了那颗梨树。

梨树被击颤,梨花簌簌,悲以归再抬手,风起花飞扬。

正当悲以归悄无声息坐着这一切,想用漫天飞花来讨好离无怙,然而离无怙却是实诚的弯下腰并未看见。

他将脚边灯笼提至桌面,以代月亮藉慰之角色。

等他起身,却见院中梨花如雪满院纷飞。离无怙未曾见过雪,梨花虽如雪,但比雪轻巧,带来的震撼之感不比沉厚的雪少,但却没有积雪压顶的滞重感,如此,便减少了他心中的沉闷。

悲以归的心情也是这般,他不想此情此景转瞬即逝,便和离无怙说,“离兄,上次你施的那个咒法,可否再来一次。”

“你是说慢慢咒?”

本来下山时,师父有嘱咐不可在人间随意施法,然而此情此景,花前美酒,心诚挚友相陪,又如何能扫兴呢?

离无怙施法,梨花落的慢了些,满院梨花便这么飘悬在当空。二人见了甚是满意的碰杯,小瓷杯发出“当”的清脆声响,碰完了杯,离无怙仍旧干脆的一饮而尽,悲以归却是捏着酒杯瞧着他,在他饮酒之时说道。

“离兄,我想我好像找到我的意趣了。”

“嗯?”离无怙用手背擦拭着因饮酒而被湿润的下巴,他急忙看向悲以归问,“是什么?”

悲以归却是垂下了眸不看他,眼带笑意的把玩起桌上的灯笼,“这灯可真亮。”

离无怙一脸不解的看看悲以归,他虽不懂悲以归此话何意,但见对方面目恬静,离无怙心中竟生出一股“这样便好”的心情来,随后他手腕一麻,离无怙神色复杂的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他在心中念叨着,师父,究竟是你给我戴上的法器不灵光,还是我心摇摆?

而此时正被离无怙心中念叨着的师父,此刻也开了窗,想看一眼天上月,可开窗一看却是天上无月,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问进来收拾药碗的明远,“穆璆他们下山多久了?”

明远听掌门问自己,心中掐着数,“已有月余。”

掌门师父听了他的回答,挥手让他出去。明远低头说是,这便端着碗出去了,出厅时,经过广场的那颗不知何貌的树,明远忽然退回两步,贴了上去摸了摸树干的一处凸起,很是惊讶的说,“这树是要冒新芽了吗?”

明远看着树干上的凸起,有些期待的想不知新芽冒出之后会开出什么样的花。

有梨花飘落至白萍房间的窗棂之上,而此时已入睡的白萍正魇在自己梦中。

她不知自己已被怨气缠身,致使她梦见自己最黑暗的那段时日。

十三岁时,她被定了亲。定亲之后,她便日日只待在自己的房中,开始给自己绣嫁妆。要和自己共度余生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知晓,只听说对方的身体似乎不太好。

那时候细想这些只会徒劳的给自己添加不安,干脆埋头将自己都投入到绣架上去。就这么在屋中,丝线缠绕之间,寂静孤独的度过女人的前半生,至于后半生如何,只能听天由命。与其说这是女人的宿命,不如说是一种面对任人宰割的命运的一种放弃。

但偶尔的也还是会在穿针引线之间,当针尖戳破指尖冒出一滴血时,突然觉得不甘。细微的疼痛,让麻木的人凝住动作,短暂的从烦乱的针线活中脱离,这时便会听到窗外枝头的麻雀叫。

那欢快的啼鸣声仍旧叫人烦乱,因有着这样的命运不是它们,而后艳羡的走到窗口前,看着枝头麻雀想,为何有这样命运的却是我?

她曾问过母亲,母亲以平淡的口吻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是女人的命。

然而她的命,似乎比普通女人的命好像更糟糕一些。还没到正式过门的时候,便传来了她的未婚夫婿垂危的消息。在一个雨夜,她要嫁的人家忽然来了许多人带了许多礼,似乎商量着要将婚期提前。母亲似乎不同意,被狠狠骂了一通,然后妥协的来到自己房中。

她其实早已知晓结局,挣扎无用,母亲来时,她只坐在绣架前,拿着绣花针,“我知道,要提前日子好给他冲喜,嫁衣需得日夜赶工了。”

母亲站在绣架前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尖细的绣花针刺透红嫁衣,忽然伸手夺过自己手中的针线,推开绣架,连带着将人推倒在地。裙子被拉开之时,屋中只有凄厉的一声,“娘!”

“我是在帮你!你一定要守住!一定要守住!”

绣架之上的金线一点点减少,可却未曾绣出嫁衣上的牡丹,嫁衣上的花未开,往后再也不会开了。一个作为过来人的母亲,亲手缝上了。

隔日,伤未愈,批着未绣完的嫁衣,上了花轿。经一座年久牌坊,下轿由人背出,在贞洁牌坊下走一遭,以警新娘需忠贞。有风起,吹起红盖头,偷瞧一眼牌坊,那牌坊好似一个枷,上头的“贞洁”二字脱色残存,这不像一个嘉奖的旌表,倒像独属女人的鬼门关。

唢呐欢,鞭炮响,进厅堂,跨火盆。与头戴花冠的公鸡行礼拜天地,即刻送洞房。洞房之中无丈夫,新娘独坐百子帐。

有人推门入,未知是谁,因新娘不可擅自揭盖头。独坐帐中的新娘想,来的是他体弱的丈夫?还是闹洞房的宾客?

皆不是,来的是一尺白绫!

白绫绕颈,直将人从床上拖至房梁,可惜那悉心绣的鸳鸯盖头,没被有情人揭下,却是在被吊上房梁时落下。

“呃啊呃啊!”

口中呜咽,双腿挣扎,外头喜戏唱得正欢,无人听房内呼救,濒临生死之时,这才想起历来条例。

丈夫过世,妻子需守五十年,才得以上报官府,以获贞洁牌坊,荣归乡里,免其族赋税。然,丈夫过世当日,妻子同日殉情,便可上报官府以奖牌坊。

眼下那“贞节牌坊”正是脖颈之上的那一尺白绫。

其实她那丈夫前日便死了,外人不晓,只是等着她进门这一日,要她白绫上吊,新婚第二天便可对外说新郎病重撒手,新娘义重殉情。撤了喜布换白稠,但仍旧是喜事一桩,宾客仍是同一批,前一日上来贺喜,后一日过来称赞,称赞这家出了节妇,又多一个贞节牌坊。

“你就少些挣扎,乖乖闭眼,事后定将你风光大葬!”

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心中终是不甘,再怎样风光大葬,于活人,又有何意义?秉着这一点的不甘,从袖中翻出剪刀,刺破白绫,自房梁坠落,身虽痛,但却得以喘息,挥舞着剪刀吓退众人,终于保全了自己。

大婚夜便是这么抱着剪刀过去的,实则婚后一个月,都是这么过去的,不出房门,无人送饭,吃着床上铺的红枣桂圆充饥,吃完,再吃瓶中花草,花草吃完,便再吃喜联喜字,居然就这么撑了一个月。

一月过后,早已死去多时,尸身逐渐腐化的新郎终于等不住,下了葬。

错过了殉情的最佳时机,将将保下了命,以为正是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心想往后日子守住便是了。可早在她拿剪刀刺破白绫,见她反抗之时,夫家便已当她是不安分之人,决计是守不住那五十年的。与其五十年家中多养一个人白吃饭,不如想法子将她退回去,换回先前给出的买命钱。

她还不知自己在夫家是无用了,无缘无故的被套了个偷人的名声,送还娘家,就为换回聘礼钱财,然而这钱财是轻易吐不出的,她的娘家闭门谢客,一副拒绝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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