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好珍宝的陆承平听说劫狱之人有一血玉玉环,当下大喜,“人杀了,玉环留下!”
说罢这便召集人手准备亲自前往夺取珍宝。云安公主竟也要跟着前去,她倒不是为了什么玉环,她是为了去确认,来者是否为故人。
而那位被惦记着的血玉玉环的主人正朝狱中深处去,到得最里头一间牢房,停住脚步,垂眼看着一身血污趴在地上的人。
明哲躺在地上气若游丝的大喊冤枉,无人理睬他,他便朝着虚空伸出满是血污的手,似是要抓住什么,嘴中仍喊着,“冤枉啊,冤枉!”
他的影子照在背后墙上,那伸出的冤屈之手,竟在暗处印出了许多同样的手来,细看原来不止是他的影子,更有先前许多在此处喊冤之人留下的血手印。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了。”
九衢尘看一眼身旁人说,“要让他为我们所用,您可别摆您那臭脾气。届时靠他在那三人身边打探消息。”
隐在黑暗之中人问九衢尘,“你要如何让他听我们的话?”
九衢尘微微一笑,“这还不容易?困于苦难者,唯有求神,危难之际救他,他定奉你为神。”
世道越是艰难,人们越是期待神谕会降临。
九衢尘说完只觉得自己计划完美,颇有些得意的回头,然而他回头只觉得黑暗中的那一双眼睛更沉寂了些。
九衢尘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那裹了一身黑袍的人却是径自向前,穿柱而过,进到牢房,走到那奄奄一息之人面前,冷冷垂眸看着地上之人。
明哲徒劳举着的手居然抓住了一块衣角,他抬头看着面前人,对方阴冷的目光使他心中一沉。
“是鬼差大人?”
九衢尘这时进来,挤一脸笑容,好让自己显得和蔼可亲一些,“不是不是,我们是来救你的。”
九衢尘说罢施法,明哲的伤痛便好了大半。明哲有些不敢置信的活动了一下筋骨,而后露出苦尽甘来的笑容,“我就知道,天道在此,上天不会放弃平白蒙冤之人。”
黑袍之人见他笃信上天,这样坚定的神情让他倍感厌烦,不问此人进狱缘由,也懒得探究他所坚持之道。不知为何,他心中燃起一股胜负欲来,他想打破此人所信的天道。
九衢尘注意到他的神情,心中暗喊一声糟糕,正要阻止对方,然而那一身黑袍之人已然蹲下身来,掐住地上之人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与他对视。
他看着那双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问,“你信神仙?”
明哲颇为不解的问,“你们不是神仙吗?”
那黑袍之人只露出一双眼睛,明哲瞧不见他的神情,然而他却看得清楚那一双弯起的眼睛,知晓对方这是在笑,可这带笑的眼睛中却满是轻蔑。
他听到对面人说,“怎么办呢?我最是讨厌神仙。”
他撇开对方的下巴,站起身来,“我不是神仙,神仙从不救凡人。”
“那你不是神仙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救我?”
那双匿在黑暗中的眼睛又弯了弯,“我只是一个疯子,也不是来救你的,治好你只是让你睁大眼看个明白。”
明哲不懂,“你要我看明白什么?”
那人不说话,轻笑一声,转身便走,他穿过黑漆漆的过道,火光映衬下,那一双眼睛忽明忽暗。
让你这蠢人明白,神谕其实从未降临。
九衢尘匆匆追上对方,“我知你讨厌天上那些人,可这不是迫不得已吗?难道说告诉别人,哦,我们谋划着让这天塌下来,是个人都不愿意相帮的。”
九衢尘喋喋不休了半天,那黑袍人只一句,“总之,你的办法我不喜欢。”
话刚说完,他二人忽然被一队人马团团围住。
他二人倒不惊慌,互看了一眼,正准备动手之时,忽听得有人说一句,“是你!”
九衢尘回头看一眼,只见着一身华服,约三十上下的美妇人走了过来。
“云安公主?”
九衢尘悄悄看了一眼身旁人。
身旁紧裹黑袍只露一双眼的人看不出有什么波澜,缓缓转过身来,云安公主走到她跟前来,轻笑一声,“真是你!”
那双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眼前人道,“云安公主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云安公主双眼微红,面上带笑,“你和我说别来无恙?你将我害成如今模样,你和我说别来无恙?”
“我看云安公主年近五十保养得当,仍旧有人争相迎娶,看来是过得无恙。”
“你!”
云安公主咬碎银牙,那身裹黑袍之人却是越过她去,朝城主走去。
三生城城主陆承平不知此人是何来历,但见此人靠近之时带来一股威压,他便有些不安的挥手,让跟来的这一队人马护到自己跟前来。
城主这一队所持刀枪的士兵对黑袍人而言不足为惧,他仍是直直朝前,所持刀剑的士兵在一个他眼神之下便被掀飞在地。有那不要命的还要起身再搏,黑袍人一个响指,地面翻覆,石砖聚集,竟成人形,一拳甩飞来人。
众人见状不敢轻易上前,贪生怕死的城主被吓得瘫倒在地,见此人来到自己跟前,不禁向后挪动身子,正想着爬起逃跑,可刚一起身重又瘫坐,低头一看,他的衣角正被人踩着。
城主战战兢兢抬头问对方,“你是谁?”
“我是谁?”
摔倒在地的陆承平只听对方自言自语道,“没错,是该有个身份了。”
随后他见对方低头瞧向自己,“我是云安公主之子,来给母亲送嫁。”
不远处的云安公主听到这话,转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身后人。
九衢尘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扭头看到云安公主猩红的双眼。
城主却在这时候说,“云安公主之子?那孩子不是早死了吗?”
那黑袍人说,“我知道,那孩子便是死在我怀中的。你若此刻也想死,尽管再问。”
他这般说,城主一下子噤了声。
黑袍人又吩咐下去,“将云安公主扶回房间,新嫁娘如何能这般四处乱跑?”
他这口气,俨然一副主人姿态了,无人敢反驳,皆都乖乖照做。
九衢尘有些担心的看着被架走的云安公主的背影,来到黑袍人跟前担心询问,“我看她刚看你的样子,恐心中生魔。”
黑袍悠悠看他一眼,九衢尘接着说,“而且分明快五十的人了,颠沛流离数十载,单只生了些华发,样貌却是毫无变化。”
黑袍似乎并不在乎,转头却说,“给我准备一身衣裳,再一辆马车!他们就快到了。”
悠悠江水之上,行了一天的船,终于在临近傍晚之时靠了岸。
待船靠了岸,离无怙三人接连下船,穆璆走在前头,白萍仍是垂头紧跟他身后,让穆璆身躯遮挡自己。可即便如此,因是渡口,人多眼杂,还是有人频频回头去瞧白萍模样。白萍无奈只得以纱遮面。
离无怙垫底走在最后,下船之时,刚好遇见一位怀抱孩子的母亲,因渡口嘈杂,孩子在母亲怀中啼哭不止,母亲正轻拍他后背安抚他,但那孩子却是在母亲安抚之下愈发泼闹无度起来,是孩子气性,只为获得母亲更多关爱罢了。
离无怙瞧着,竟心生羡慕起来。因他无父无母,乃天生天养之人。
初到一处陌生地方,穆璆倒还淡定,对着茫茫前路,不忘多问一句,“劳烦船家,想问一下三生城怎么走?”
“沿着这条道直走就是。”船家抬头一看天色,”不过天色已晚,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趁夜赶路。“
“此话怎说?”
“此道西行五里地有一岔路口,夜行赶路时常遇到鬼打墙。先前有一游商趁夜赶路,经过那处,谁知第二日,那游商身体竟是被撕成两半挂在树上。”
乃因此地先前曾是两军交战之后退兵相遇之处,多有战死士兵与枉死百姓,因此怨气颇重。
此事于他三人而言并非难题。谢过船家之后,三人从渡口离开,走没多时遇一茶歇处。此茶栈背靠一盘根大树搭棚,树上插着茶坊旗帜,嵘结树根之上站着一说书人,众人端着茶碗围坐,正听说书人讲奇幻故事解乏。
离无怙见此情景忍不住驻足细看。穆璆回头见他被俗世新鲜事吸引,不禁要敲打他,“师弟?”
离无怙知道穆璆要老调重弹了,便说,“师兄,我是想着路途遥远,水壶之中又没水了。想着可以向此处店家讨要一些。”
水壶里确实没水了,穆璆看一眼茶歇处的人,又看看白萍。
白萍见穆璆看向自己,思忖着去往三生城还有些路要赶,于是点头说道,“要了水便走吧。”
原本想着要一壶水耽搁不了多少时间。谁知店家告知他们,已给众人添了一轮茶水,新的一锅正在煮,不多时便好。
三人心想既如此,便站着等吧。
起初穆璆与离无怙站在人前,白萍站于他们身后,并不惹眼。等水烧沸之时,却是来了一队苦行僧。
那队僧侣过来同店家施礼、茶歇之中,说书人停下,众人纷纷起身向这队苦行僧施礼。
店家便将这新出的一锅水赠予了这队苦行僧。
穆璆不好多说什么。这世上有穆璆他们这一类避世修道的,也有这一类苦行修心的。因苦行僧认定世间祸福衡定,若是他们多吃些苦,世人便能少吃些苦。他们代世人受苦,自然颇受人尊敬。
这一队苦行僧接了水,同众人施礼道别,众人纷纷回礼,连带着穆璆他们三人也躬身回礼。
待起身之时,那队苦行僧已然离开了。
离无怙回头看着那队苦行僧的背影。他心想,他们的道与师父的道似有相同,都信天地长久者唯定不变,但又有不同,他们会亲身入世,可师父却不愿自己插手人间事。想及此,离无怙心底的疑惑重又泛上来。
又要自己拯救苍生,却不能插手世间事。师父一直传予他的“不变之道”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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