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透下来的天光越来越多,路便愈发的难走,生命不断靠近光源,汲取阳光,导致越往前,植被便愈发高大繁茂,诡形怪状的生物越发猖獗,生命力也更顽强。
可见度高了以后,便更能深切地见识到周围的环境是多么的渗人。
各类毒虫异兽颜色极度鲜艳,仿佛能滴出汁液。
有的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棵树,红的、绿的、紫的裹满树干,远远看过去,整片树林殊形诡色。
靠近了看,简直叫人直作呕。
靖聆鸡皮疙瘩掉了满地,脑子里轰轰作响。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着,他总觉得这些虫子在他眨眼的每一个瞬间,不断地往他身上爬。
甚至拼命寻找着他身上的每一个空隙,往他的耳朵鼻子里钻。
靖聆脸刷一下白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简直要抓狂!!!!
他没有什么圣父心,任谁看见这场景都只想放一把火全烧了。
但没人知道筑成这座浮屠的木头究竟是何而成,竟是砍也砍不尽,烧也烧不完。
有人尝试过去破开塔的内壁,从里面钻出去,这木墙却是坚不可摧,刚凿开了一个小洞,便又被立马长出来的新枝条重新堵上了。
任观突然走到他的眼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弟子猜想,师尊一路上都走在我们前面也累了,接下来由弟子领着师尊走便好”
靖聆表情像石化了般僵硬,仍是强撑着:“为师无碍。”
“师尊,您相信弟子吗?”
靖聆看着任观突然转回来的笑脸,顿觉胃里的恶心消减了一些。
幸好他的徒弟生得赏心悦目,关键时刻还能调节一下他的审美。
但靖聆一时半会还是恶心不止。
在那道盈盈目光中,靖聆只得答非所问:“为师不累。”
“这不过是第一层,弟子想为师尊节省点体力。”
靖聆良久后点点头:“注意安全。”
也是,万一他在这一层就体力耗尽,那接下来另外两层要是发生点什么,难保他还能及时保护好他们。
任观很是自然地牵过靖聆的手:“师尊放心跟着弟子便好。”
靖聆觉得有点奇怪。
自己又不是闭着眼睛走路,任观的后脑勺他还是能看见的。
这样倒显得像一只导盲犬在领着盲人走路。
不不不!
靖聆忙甩走脑海中的这些想法。
任观一片好心好意,自己怎么能如此没良心地把人调侃成一只狗?
靖聆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脑子,又欲盖弥彰地端出了一副端庄严肃的姿态。
他刚刚可什么也没想。
嗯……任观的手上有一层略粗糙的薄茧,大概是常年握剑的缘故。
手背有点凉,但手心却是温热的。
感觉周围也没那么可怖了。
“……”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靖聆,在心里疯狂地扇了自己几巴掌。
他怎么就不能专心地走路!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徒弟在前面开路他居然在后面开小差!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靖聆愧疚,并把这一切归咎为自己专注力实在太差。
嗯……不过话说回来……
靖聆一边往前走,另一只手悄悄握了握拳。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掌心的触感。
也是有一层薄茧,但相较于任观的来说……
靖聆兀自思绪远游天外,下一秒一头撞在任观的背上。
靖聆:“……”
“??!!”
他前胸贴着任观后背,能感觉到这人笑起来时胸腔在闷闷震动:“师尊如此信任弟子,弟子十分感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丢人丢人!!!
任观定是以为他闭着眼睛跟在后面睡了一觉。
靖聆那一派端庄一下子就端不住了,忙后退两步离开任观的身体。
“嗯……为师方才有点倦了。”靖聆扯着嘴蹩脚的理由:“为何停下来?”
“遇到了点小问题,师尊自己看吧。”任观说着退到靖聆旁边,露出眼前的情形。
旁边一名参竞弟子紧张地举起剑作防御状:“这、这是什么东西啊?这是人吗?”
靖聆眉头一下子锁了起来。
这四周围站满的是一种身量矮小,脖子却奇长的人。
这些人下身堪着一布,肋骨瘦得一个劲往外翻出来,身上覆着一层黑色的皮毛,整个身体不到三尺,细长的脖子却有他们身子那么长,光溜溜地像蚯蚓一般,支撑着一个大脑袋,眼窝深深凹陷进去,眼球暴凸。
但即使这样,他们那几乎分为两截的身体加起来却比一个正常人还要高上一个头。
靖聆无可避免地和这些人对视了几眼,那些人接触到他们的眼神便对着他们嘶吼几声。
靖聆悄悄抬手将任观往自己身后拉,眼神犀利地注视着前方:“他们恐怕是毗骞人。”
旁边的人瞪目:“毗骞人?是什么少数民族部落吗?”
靖聆摇了摇头:“少数民族不食人肉,小心为上。”
据古书记载:毗骞国,国王身长三丈,颈长三尺,自古以来不死,知神圣未然之事。亦有子孙,子孙生死如常人,惟此王不死耳,号曰长颈王。
且这个国家的人尚来不欢迎外人,有往者杀而食之,是以商旅不敢至。
古往今来对于毗骞国的记载都不多,到了靖聆那个时代,记载的资料也是寥寥无几,更何况是现在。
关于毗骞国的具体位置,有的说是在扶南古国八千里的海外,但至今无从考证。
所以靖聆也说不清楚毗骞人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靖聆横挥一剑,顿时将前面一排毗骞人的脖子削断,血喷如柱。
毗骞人移动速度极快,且以他们的身高,一伸手就到了人的腹部要害的位置,攻击起来不仅杀伤力极强,且十分顺手。
有一个人动作稍慢,剑还未将毗骞人的脖子削断,毗骞人锋利的手指便已经插入他的腹中,将他开肠破肚。
那利爪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剖开人柔软的肚皮而生,那毗骞人猛地从那人的肚子里扯出一把鲜红的肠子后,便迅速闪到后面,将长长的肉肠塞入嘴里。
被破肚那人还未完全死去,直愣愣地站在地上,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肚子上的血窟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救……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他无助地向旁人走了几步,旁边的人连连后退,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
随后,他便睁着惶恐的眼睛倒在了地上。
这下可把一些胆子小的吓懵了,恐惧像病毒一般在人群中传播开来,聚集起来的人群顿时作鸟飞兽散。
靖聆脸色沉重,抬手凝聚法力在周围落下一个巨大的护障,将所有人笼罩在内。
但还是有人慌不择路往护障外面跑的。
“回来!别乱跑!”他提声制止,可那几个人却完全听不进去,仍兀自寻找可以躲避的地方。
靖聆心里又气又急,只得运转更多的法力将护障往外扩大。
任观不像靖聆那般好说话,冷着脸直接上去提起一个人的衣领:“叫你别动没听见么?”
说着一把将人扔回人群中。
计景呈也有点急了,忙大声道:“都往里靠!别再往外跑了!”
说完又跑到靖聆身边:“师尊,已经够了,把范围缩小一点吧,这样太耗费法力了。”
靖聆摇了摇头,朝四周搜寻了一圈,然后问道:“星朗呢?”
计景呈一愣:“什么?”
“星朗不在这里。”
计景呈立刻四处看了看,目之所及都是那些疯狂往法罩上撞击的毗骞人,确实没看见星朗的影子。
靖聆害怕星朗在附近出什么事,于是又把护障扩大了点。
计景呈在心里暗骂星朗真是个灾星,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师尊!我去找他,你不要再虚耗法力了!”
靖聆还没来得及说一声注意安全,计景呈就已经跑开了。
任观把那几个废物一样的东西全扔回去之后,发现这护障范围竟是又扩了扩,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而转头看向靖聆,他的师尊依然端庄如雪中傲梅,但脸色已经微微发白。
任观不由得有点担心,大步回到靖聆身旁,手心覆上靖聆一只正在施法的手背上。
“师尊,先休息一会儿吧,让弟子顶替上。”
靖聆轻轻摇头:“没事,我不累。”
他的师尊说“我不累”,他的师尊又在逞强。
任观垂下眼帘,看不清眼底的情绪:“师尊,弟子虽然无能,但也想为师尊分担一二。当下腹背受敌,形势如此严峻,师尊莫不是还把徒儿当外人?”
实际上靖聆真没有感到有多劳累,他的修为已经到了大乘期,只要不是□□上受到特别严重的伤害,这点耗损对他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但是他的徒儿这么会疼人,且周围又有那么多人留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靖聆自然不会拂了任观的面子。
“说的什么话,你替上吧。为师休息一下。”
靖聆待任观接手顶替上他的位置后,便一直站在任观旁边没动。
他看着这些仿佛不知疲惫的毗骞人,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累。
这些毗骞人一刻不停地伸手向护障抓去,仿佛要将整个屏罩撕裂开来。
别看他们瘦得跟一辈子没吃过几顿饱饭似的,力气却实在是不小。
每往上挠一下,护屏就被划开一道小小的裂缝,但转瞬间又被任观的法力修复了。
但靖聆提着的心一直没有放下来,这毗骞人数目不知道有多少,源源不断地攻上来,他们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地守在这。
任观虽然法术阵术都修得不错,但毕竟是个剑修,主修剑术。
长时间稳定地施展法术,到后面终归是有点吃力。
况且就算靖聆他们不急着登塔,不代表其他人不急。
果然没过多久,人群中便有人开口道:“这到底还有多久能出去,不会要我们一直都待在这儿吧。”
“这么磨磨蹭蹭还比什么赛啊?回家里睡觉得了!”
“你们不是凌云峰的修士么?快想想办法啊。”
“傻站在这儿能干啥啊,施个护法谁不会似的。”
“律回仙君应该不止这点本事吧?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再藏着掖着了。”
“你不为自己找想也为我们着想一下,时间不等人,我费这么大劲儿来到这,你耽误得起吗?”
“我看凌云峰也就是空有个虚名,真出了事还没芳境宗靠谱。”
芳境宗的韩宗主与凌云峰的寿掌门之间的关系颇有些渊源,果然一听这话,不少人开始低头谈论起来。
任观脸色几变,片刻后不以为然地勾起唇角:“看来诸君确实本事不凡,非等闲之辈。既然这样,我数三声后便将法障撤去,各位可要好跑啊。”
说着任观不顾众人反应数了起来:“3。”
“小观……”
“2……”
任观笑容愈发地深,但是毫无笑意:“1。”
任观施法的手骤然收了回去。
几乎是在人们脸上浮现惊恐和尖叫响起的那一刹那,一道更强的屏障落了下来,瞬间覆盖了瞬间消失的那道。
靖聆猛地松了口气。
任观看着新凝起的那道法障,似乎早有预料。
“师尊,你是好意,可这些吃人血肉的寄生虫可不这么想。”他有意所指地朝那群人看了一眼,又慢慢移开了目光。
“也不知道那么窝囊费的人,是怎么混进来活到现在的。”任观轻挑一边眉:“是谁替你们开的路?”
人群中的人神色各异,有的明显是不服气,有的则是被羞辱过后的愤怒,但一时半会儿没人敢出来叫嚣。
但靖聆并没有阻止任观继续说下去,是他们羞辱凌云峰在先,作为凌云峰的人,他不可能蒙了羞辱还任人踩在头上。
任观为自己说话,他很是感激,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只是这远不足以用一群人的性命去抵换,要是任由他们去死,那就未免太过了。
“在下认为,仙君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大家就体谅一下吧。若是恩将仇报,岂不有违诸位的雅志?”
靖聆并没有看出这些人有什么高尚情操或所谓雅志,但有人愿意如此替他说话,他不禁在心里抹了一把心酸泪。
他顺着声音侧过脸望去,只见人群中发话的是一柄相貌斯文的公子,手里捏着一柄竹扇,更显气质清雅。
那位公子见靖聆看过来,腼腆地笑笑,对靖聆行了个礼:“多谢仙君出手相助,才让我们不至于陷入难堪的境地,在下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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