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渊，若是杀一人，便能救天下人的话，那便不要犹豫。”

这是云谒从小就一直教导自己的话。

记忆里，师尊一直是个十分果决的人。

蝉鸣归于寂静，异常的冰雪让鹤渊的双腿失去知觉，怀中的躯体还在不断流淌着黏腻的血液，烫得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断断续续的哭嚎声回荡在被白雪彻底冻结的栖霞峰之上，一阵又一阵的腥甜从胸腔中溢出。

“师尊还是穿白衣好看，杀敌染血之后，便像丹鹤一般。”

曾经的“童言无忌”如今却成为了自己最深处的噩梦。那“丹鹤”跨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蹲在了自己面前。

“不要哭。”细腻柔和的布料落在自己的眼角，云谒眉眼低垂，眼眸中映出的，是自己崩溃的面容。

“站起来，向前看，然后向让你痛苦的人报仇。”

这是她对每一个遭受过“迫害”的人都会说的话。

鹤渊听过无数次，也模仿过师尊，对“幸存者”们说过无数次。

“师尊，弟子想要一个理由……为什么您要杀了苏师姐、洛师兄，还有……大师兄！？”

“大师兄他不是您亲手带大的孩子吗！？”灵力化作的白雪落在凌岳身上，带走了他身上最后的温度，也浇灭了鹤渊心中最后一点侥幸。

“……这是必要的牺牲。”云谒的声音难得地滞塞了几分，却依旧坚定，“他们，死得其所。”

“师尊……是想让弟子杀了您吗。”鹤渊颤抖地声音中渐渐染上了坚决。

咚——咚——

云谒颔首，像是鹤渊心脏坠地的声音。

既然如此，那他就如她所愿。

他会向带给自己痛苦、夺走自己重要的人的凶手报仇。

——

“要不咱跑吧。”

云谒一边说着，身子已经先一步转向了来时的方向。霜雪剑身微颤，让她一时搞不清这是同意还是反对。

“嗯？你——”云谒只觉后背一凉，身子一个前扑倒向一边。

天旋地转间，云谒的脑子还没跟上身体，但本能却已经因为躲过一劫而松了口气。

“我还真是脑子和身体各过各的……”带着这股神奇又诡异的感觉，云谒终于搞清了现在状况。

鹤渊长发披散，漆黑的眼眸像是世上最浓厚的墨，湮灭了内里所有的光。青山派标志的弟子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破烂了许多。伤口撕裂，将左肩的布料全部洇成墨红。

覆白被他握在手中，明明号称世间至纯之物，此刻却好似一把魔剑，萦绕着的杀意如有实物。

饶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云谒，在真正面对眼前这番景象时，第一反应也是双腿一软。

不给云谒再行动的机会，鹤渊抬手间，便是一道禁锢法阵，将云谒五花大绑起来。

“师尊……”

“别叫我师尊，我没你这个师尊！！！”

小说中字面意义上“脆骨扬灰”的死亡结局在云谒的眼前轰然鲜活起来，让她像一只炸了毛的猫。

震颤不止地霜雪忽地静了下来。

霜雪这次的反应，云谒看懂了，是表尴尬，“……咳，下意识就……”

话音未落，阵法外的鹤渊又是一道剑气袭来。

“为什么……连大师兄也……”

凌岳？关凌岳什么事？

云谒一蒙。

这波是打算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见云谒连在这种时刻都能突然掉线，沉默的霜雪终于看不下去。

“嗡——”

萤白的灵力从剑身之中爆发，恍惚间，一道模糊的虚影出现，浮于剑侧，双手结印后，猛地按住剑柄。

剑气伴随着风雪呼啸声凭空而出，轻而易举破开了云谒身上的禁锢，将提剑靠近的鹤渊，和周围的“秽”一同，逼退数十丈。

云谒稳住身形，第一时间找到了逃跑方向，哪知刚一迈步子，就被霜雪用剑柄狠狠抽了下额头。

“……好的爹，我打就是。”

见识过了霜雪的威力，云谒捂着额头，虽然心底里依然不赞同这个决定，但也算有了几分底气。

鹤渊的追击比想象中的更快，云谒会的招式不多，只能选择一力破万法，仗着修为压制住对方。

一次又一次的剑刃相交间，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的原因，云谒的剑招渐渐变得娴熟起来。

与愈发凶狠的鹤渊相反，她的应对倒是游刃有余起来。

“他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劲。”

鹤渊的眼眸漆黑无光，满是恨意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自己身上。但不知为何，云谒就是觉得，他并没有在“看”着自己。

不是在看眼前的自己，而是在看着自己想象中的某人。

“啧。”

生理性的厌恶在这个念头出现后，瞬间占据了云谒全身，盖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和被赶鸭子上架的欲哭无泪。

“有病吧！？都生死局了，结果还是在拿我投射自己的幻想！？”

曾经的记忆像潮水般涌现，让再度炸毛的云谒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手腕翻转间，便攻防逆转。

只见云谒毫无怜惜地将剑柄重重砸向了鹤渊左肩的伤口，接着，又是一个旋身，径直将对方踹倒在地。

“杀人坐牢”的理智在愤怒的间隙不停提醒着云谒，不能真给男主砍了。

但事已至此，不趁机给人抽上一顿，实在难消云谒心中怒气。

“看清楚了，老娘不是什么仙尊，也不是什么喜欢虐待人的心理变态！我就一纯摆子，你那些破事别把我扯进来！！！”

话音落下，紧随其后地，是一声清脆的耳光声。

一巴掌下去，云谒只觉心中舒坦不少。

“看什么看！差不多得了，我什么货色你少说不知道！？”揉了揉发麻的手掌，云谒将最后一口气撒在了被自己丢在一边的霜雪身上。

“……也不知道这小子脸怎么长得，给我自己都打疼了。”

“那下次用灵力垫一下手呢？”

“！”

“这些‘秽’会让人陷入幻境……”鹤渊恢复了神志，脱力地躺在地上，揉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我来找你，结果一进来就掉到了这团东西的正中央，没来得及防备，中了幻境。”

“我……不是故意要杀你的。”

“谢谢啊，无意的话感觉我更可怜了。”云谒捡起霜雪，依旧有些戒备。

“刚刚听到什么了？”虽然自己好像没自爆多少，但鹤渊一想聪明，万一听出了什么呢？

“……你说什么了吗？”鹤渊思索了一会，才摆出一副好奇的样子。

其实全都是听到了。

云谒舒了口气，见鹤渊似乎真的清醒过来后，才壮起胆子靠近了几分，重新扮演起了“清冷仙尊”的角色，“擅闯秘境，以身涉险，回去之后思过崖反省三日。”

“……”真是好心没好报，自己就多余来找，“是，都听师尊的。”

“别叫我师尊！”经过了刚才一遭，云谒现在对“师尊”二字的态度就像只应激反应的猫。

“那叫你什么？”正好，鹤渊也想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很久了。

“……”说来惭愧，去掉姓氏，她还真就叫“云谒”。

——

洁白无瑕地剑身落入水中，在一阵让人牙酸的灼烧声过后，浑浊到掉SAN的河水终于回到了“生命的源泉”本该有的样子。

别说，覆白确实好用。

云谒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着，做贼心虚地撇了眼挂在腰间的霜雪。

——没有反应，很好！

都说剑修于自己的本命剑都是心意相通的，换个角度想想，或许也代表了霜雪并不是自己的本命剑吧。

再次印证了自己不是原本那个“云谒”，此刻的云谒，比起一开始的忧愁，心中更多的竟是松了口气的感觉。

有关“灵魂的存在”，在云谒曾经所在世界中有很多观点，而她一直以来相信的，则是“灵魂因□□而存在”。

云谒蹲在水边，看着倒影里那个连容貌都与自己有九分想象的面容。

“这边的云谒”和“那边的云谒”……总觉得，自己就快知道穿越来这里的理由了。

“久等了。”鹤渊还有些疲惫的声音打断了云谒的思考，“你找到的草药很管用，大概再过三天，火阳毒就消了。”

“行。”

见云谒抱膝蹲着，看着远方，一脸放空却又满是愁思的样子，鹤渊以为她是在担心怎么离开秘境，心中不由一软，朝云谒凑了过去。

“秘境的事，你不用担心，我……”

“秘境的事我自有想法。”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只是在想，昼金所在地下三层，连入口都是机关密道，你到底怎么晃到祂面前去的？”

云谒懒得将这种哲学命题搬出来，索性把难题交给了鹤渊。

果然，忧愁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看着鹤渊因为自己的问题懵了一瞬，随后蹙起眉头欲言又止的样子，云谒心中的愁云消散不少，甚至有些乐了起来。

反正她也就随口一问，在几乎百分百确认了男主重生的前提下，他能干出什么“踹门”的事情，云谒都不会奇怪了。

“如果我说……是他忽然窜出来给了我一剑，你信吗？”

鹤渊说这话的时候，神情迷惑到仿佛连他自己都不信。

“……”不过，云谒还真就信了。

毕竟是男主嘛，发生什么都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