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醉狸贪月
沈纵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抬眼,温知寒已经在一旁端坐,双眸紧闭,气息平稳,显然是已然入定了。
一般的调息只是修士平日精进或休息的方法,但温知寒受了伤,此时若是入定了,则能够在疗伤的同时进行内视静修,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气息。
这是修仙者最脆弱、最不设防的时候,只会让最亲近信任的人为自己护法。
可温知寒……竟然让他来护法?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比这更把人当笨蛋的陷阱吗?
就不怕他真的下手吗?
“阿……渊……?”
温知寒竟然又开始叫他的乳名了,这又是什么玩笑?
‘温知寒’明明最讨厌小孩子了,连带着一切亲昵的称呼,都觉得恶心、矫情。
此刻又这样惺惺作态,他何尝不觉得恶心?
尤其是当他在梦中忘记一切糟糕的记忆,与虚假、温暖的师尊相拥,因为那一声飘渺的‘阿渊’而在熟睡中落泪时,最是令人作呕。
沈纵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唯有在这种时候,他可以肆无忌惮、毫不遮掩自己充满恶意的目光,尽情地冒犯温知寒。
少年的脸庞绽开一个堪称癫狂的笑容,他俯身上前,抬起手,轻轻托起师尊耳侧的一缕发丝,用指腹轻轻碾磨。
他看着两根黑发,睁大的眼眸深处泛起了一缕不详的暗红,周身的气息也跟着躁动起来。
无数杂乱的、令人窒息的声音在脑海里直接响起,让他浑身的经脉都跟着刺痛不已。
熟悉而讥讽的声音在耳边嗤笑。
【瞧你这犯贱的模样!呵……】
【这么好的机会都不动手……是谨慎、还是不敢?】
【还不动手是想再听师尊喊你阿渊吗?哈哈哈哈——】
【杀了他!!】
指甲一动,两根最细的发丝被他掐断,悄无声息地收入囊中。
“啧……”
是心魔。
由心而生,于魂扎根。
他好不容易重生一世,得到机会,可以将一切变得更好,偏偏重生的时候,将上一世折磨自己多年的心魔也带回来了。
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这个时候开始难以控制了。
不甘地瞥了温知寒一眼,沈纵也竭力收敛气息,用阵法符咒护身后,在一旁端坐调息,开始全心压制心魔。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温知寒缓缓睁开双眼。
瞧见沈纵也在旁边调息静修,他并不意外。这孩子本身就有点伤,如果真是受了许多委屈,恐怕只有师尊在一旁时能安心疗养自己。
更何况,在仙府之内,本就足够安全了,无需什么护法,更何况他刚才并非是真的在疗伤,而是在借问骨之术探寻这八年间的往事。
但是很奇怪,他失败了,这具本就属于他的身躯之上没有残留下任何有用的记忆。
温知寒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思索片刻后,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除非肉身损坏程度过深,否则问骨之法不会失败。
像现在这样,一丝一毫的记忆都探寻不到,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解释。
那就是……这段记忆的持有者正在阻止他的窥探。
那个夺舍者的神魂竟然还尚存?
怎么可能?
温知寒眉心微皱,种种可能性浮于心头。
顷刻间,元婴期的威压逸散而出,险些惊到一旁的徒弟。
他连忙收敛心神,从头整理思绪。
看来是他低估了那家伙的实力。
他本想等弄清这八年的情况,就将一切告诉沈纵的。
这样的话,为了稳妥起见,与沈纵坦诚相待、告知真相的计划……就要再往后推一推了。
在那之前,无论夺舍者的残魂逃到了天涯海角……他都定会将其亲手揪出。
至于这几年发生的事,暂时先用其他方式调查便是。
温知寒略一沉思,心里有了主意,缓缓睁开双眼。
与此同时,沈纵也若有所感,跟着醒来了。
心魔已经暂时压制,但他并未急着睁眼,依然装作入定的模样,气息平稳。
温知寒原本让沈纵留在这里,也不是真的需要他护法,只当徒儿也有些不适,在自行调理,并未惊扰。
他放轻了动作,慢手慢脚地从床榻离开,从旁边拿起新的衣袍穿戴整齐。
在房间四周布下了只有自己和沈纵能进出的结界后,温知寒端起那一盆血水,缓缓走了出去,想着可以先去找来那几个外门弟子好好审问一番。
只是血水刚泼出去,温知寒一转身,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靠近,最初还在十丈外,转瞬间便站在他的面前。
来者面如冠玉,青衣白袖,一把白骨短笛挂在腰侧,正是戒律堂的堂主苏长老。
苏长老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了温知寒一眼,又瞥了一眼他身后刚刚泼出去的血水,嘴角压了压,突兀地提醒了一句,
“你又罚他了?”
他一愣,“什么?”
“我在戒律堂没听到什么风声,还以为你转了性……罢了,我来只是提醒一句,你如果私自责罚徒弟弄出人命了,我可不保你。”
不等温知寒再有反应,苏长老说完这两句,掉头就走了。
竹林幽幽,微风拂过,温知寒独自站在原处,并未追上去解释什么。
很显然,苏长老误会了……错以为他丢出来的这盆血水,是沈纵受伤流的血。
而且还是那么习以为常的语气。
越是深想,越是心惊。
温知寒怒意堵在心口,掌心发冷,久久不能回神。
许多人对苏长老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冷肃寡言的,又恰好是戒律堂的堂主,极少与人开玩笑,大部分同门弟子都有些怕他。
但在温知寒的印象里,苏长老私下里其实是个外冷内热、心地善良的好人。
宗门内外门弟子加起来有数千余人,唯有苏长老只要看上一眼,就能认出面前的人是不是门内的,又约莫是谁座下弟子。
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记忆模糊、以至于说错话,或是故意说瞎话的。
他的小徒儿沈纵叫人欺负了。
温知寒眉心皱起,稍稍冷静思绪,长袖轻收,脚下轻轻一踏便飞身而起,朝着琼雾峰东侧赶去。
山峰东侧有一院落,是专门供宗门内弟子居住的,温知寒记得沈纵也住在这里。
他想去问问同住的其他弟子们,知不知道沈纵总被责罚欺负的事。
然而他刚推门进来,却瞧见了先前那几个外门弟子。
不久前,就是这几人不分青红皂白,按头沈纵行凶、险些将人绑去戒律堂的。
眼下那几人正好在院内,坐没坐相、好不悠闲惬意地吃着瓜果零食,玩着骰子,满地垃圾,没有一丁点仙门弟子应有的模样。
他皱眉,
“怎么是你们几个?”
“温峰主……”
“啊!峰主怎么来了?”
他们纷纷在脸上挂起讨好谄媚的笑容,点头哈腰地站起身来。
他强压着怒气,直接问道,“你们是住在这儿了?”
“是啊是啊,多亏温峰主您特别准许,不然我们几个哪儿能住上这么好的地方。”
“您问沈纵?”
“他啊,他不是被您打发去柴房……磨炼身心了嘛!”
柴房。
沈纵竟然……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了?
他现在过得究竟是什么日子??
“温峰主……您看,咱们之前也都是按您说的,该做的都做了……”
咻的一声,温知寒单手掐诀,给他们用了禁言术,几个贼眉鼠眼的弟子纷纷睁大了眼,嘴巴紧闭,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温知寒收了他们的令牌,又从灵囊内取出十几根银针,手腕翻动、指尖一弹——将银针纷纷刺入这几人的穴位,
“枉口诳舌、戕害同门、逾规越矩,你们心性卑劣,品行不端,不配为仙门弟子,我已封了你们的周身灵脉,将玄天宗弟子令牌作废,限你们六个时辰内搬离此地,永不再入宗门半步!”
那几人顿时慌了,个个面色灰败、惶恐而畏惧地跪了一地,却因禁言术呜呜说不出话来,连连磕头求饶。
温知寒却直接离去了,脚下生风,仿若依然带着怒气。
他甚至想直接出手处罚了这些人,但一想到这些人欺凌沈纵是在‘自己’的默许甚至诱导下做的,便又觉得拿这些小喽啰撒气实在无能。
……他过去都做了什么,不、那个夺舍的混蛋究竟用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他如果真的不是温知寒就好了。
似是为了靠疾走恢复冷静,温知寒没有动用灵力,也未御剑,只是在心底想着。
被迫流浪在异界的空间时,温知寒亲手杀过不少敌人,大部分甚至称不上是‘人’,为了活命,也为了维持不动摇的道心。
如果他不是温知寒,如果他还在异界的空间夹缝里挣扎求生,他大可以直接挥刀血刃,为一切不公画上句号。
但现在不行,这里是琼雾峰,这里是他的玄天宗。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寝殿门前。
这里曾经种了不少桃花树,如今却都换成了柳树和槐树,春风拂过,泛着丝丝阴寒气息。
这风景也不似从前了……
【温知寒——】
夺舍者的声音忽然响起。
温知寒猛地拔剑而出,刺向一旁枝繁叶茂、树干却扭曲似人形的槐树。
一道黑气散开,剑尖没入树干,竟溢出了一股黑血。
“是你?!”
这声音猖狂大笑着,温知寒立刻双手结印,试图封锁这道残魂,金光猛地朝树干拍去。
【哈哈哈哈哈——】
【你以为你在救他吗?!不,你害了他!他本是这世界的主角,天道气运加诸他身,你却毁了一切!你毁了一切!】
【只有我,只有我能引导他重回剧情、成为万人之上的仙界至尊!一统三界!】
【明明我才是他的引路人……!!你们都应该跪下来磕头感谢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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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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