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静澜行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在将小白托付给苏静玟照料后，第二天，他就带着弟子们离开孤山，去往首站目的地无涯山。

无涯山山脚有一座小城，名为凌虚，与孤山相距不到百里。以飞舟的行驶速度，早晨出发，午饭前就能到。

温静澜算了算时间，觉得刚好，于是一上飞舟就招呼弟子们到甲板上开每周晨会。

这可苦了众弟子。

他们还以为下山出差就可以不用开会了，谁知道温静澜早已预判了他们的预判，从大弟子尔榕开始，依照次序挨个往后轮，轮到谁谁发言，一个也别想逃，什么理由都不好使。

面对这一张张没精打采的脸，温静澜转过头，露出霸总专属的邪魅一笑。

小样，为师这是为你们好啊！不早点把你们的精力榨干，万一你们又去组团欺负逆天狂神怎么办？还想不想活了？嗯？

他这是用心良苦哇！试问苍天，像他这样贴心的师尊，世间能有几何？

出人意料的是，尔榕虽然紧张，但第一次汇报居然发挥不错，口齿清晰，条理分明，细节完善，落落大方，完全没有霸凌冷月洲时上不得台面的失智模样，让温静澜很满意。

如果尔榕能一直保持这种专业的状态，他会考虑让尔榕担任招摇峰首席秘书。

包括尔榕在那，温静澜共有七个弟子，初次周会表现得各有高低，有精心准备的，也有划水应付的，还有没认真审题的。你让他总结过去展望未来，他说天气真好他想出去玩……

以上种种情形，温静澜早有预料。

无论弟子发表什么言论，他都波澜不惊，心平气静。

他并不在意这些弟子的态度是否端正，主要是看他们在招摇峰上闲出屁来了，故意给他们找点事干。

否则成日招猫逗狗，摘花打鸟，青春期旺盛的精力无处释放，可不就逮着团体里的弱势者可劲霍霍。

多给他们布置作业，多组织课外活动，听的见的多了，心胸视野自然开阔，也就不会盯着窝里鸡毛蒜皮的事掰扯不清。

所以等冷月洲最后一个汇报结束后，温静澜便准备随机抽取一个幸运儿回答问题。

正好，抓到个走神的，就你了。

“原崇，对于无涯山这起案子，你有何看法？”

说着，他用青玉如意在案几上轻轻一敲，吸引了甲板上全部人的注意力。

冷月洲看向他。今日师尊内着一身宝蓝大袖衫，外披鸦青织银披风，缓带飘飘，玉佩轻摇，腰间配剑，手持如意，眼角一滴泪痣，额心绘一抹意为“上善若水”的蓝色水纹，整个人倜傥不羁，俊朗无双，神采飞扬。

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灼人。

但不知为何，他只看了师尊一眼，心脏就又一次跳得很快，涌起一股不知道是恐惧还是紧张的情绪。

“也许这就是元婴后期修士的威压吧。”冷月洲暗暗想着，忍不住又看一眼温静澜。他总觉得，今日的师尊比起以往在招摇峰上的时候，要高兴许多。

骤然被点到名的三弟子原崇身躯一僵，反应过来后立马回答：“徒弟不才，昨日浏览相关卷宗，只知这凌虚城内近期接连出现失踪案，短短一月，已失踪6人。

上至七旬老汉，下至二八少女，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的共同点是失踪前最后去的地方都是无涯山，或是上山伐木打猎，或是捡柴采药。

起初有人失踪时，居民多番组织人手去寻找，但都一无所获。随着失踪案出现越发频繁，城中开始出现流言蜚语，且愈演愈烈。

据传，那些人之所以失踪，是因为无涯山曾是上古战场，死在那里的亡灵不得超脱，怨气化为雾障，将踏足此地打扰他们安息的活人吞吃了！要不然如何解释，在山中找不到任何失踪者的痕迹呢？！”

温静澜点头：“然后呢？”

原崇：“城中百姓因此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纷纷家门紧闭，不再上山。无涯山也因此被称作‘吃人山’。

然而，凌虚城主要经营木材生意，没有人上山伐木，就没有能够售卖的木材，前来收料的外地商户交了押金却迟迟看不到货，上门理论却遭到多番推诿，一怒之下告到府衙，闹着要打官司赔偿。

府衙束手无策，既不想白白让百姓为钱财进山送死，又不想失去外地大客户降低营收，纠结之下，只能联合当地豪绅请求孤山出手，查清这起连环失踪案，平息百姓的恐惧。”

温静澜鼓掌：“不错，来龙去脉说得清晰明了。”

原崇呵呵一笑，拱手行礼：“师尊过誉了，弟子不过是……”

想要自谦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温静澜打断：“所以，事情原委讲完了，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呃，弟子……嗯，弟子觉得，亡灵吃人一说，许是无稽之谈。那些失踪者可能只是迷路。”

原崇笑容一僵，眼神飘忽。

完了完了，他都说了这么大一堆了，师尊怎么还记得最开始这个问题！

原崇仗着自己记性好，酷爱临时抱佛脚，早晨出发前才匆匆翻阅了无涯山卷宗记下主要情节，上飞舟后更是满脑子都想着下山出去玩好开心，哪有闲心去深思其他事，一下就被问住了。

就在这时，原崇抬头看见云雾中隐隐显现出的无涯山连绵起伏的高大轮廓，突然福至心灵：“无涯山地势高而封闭，空气潮湿，导致山中雾障浓重。人在雾障中行走，周围又是乍看下别无二致的树木，就……很容易迷路嘛，哈、哈哈哈哈。”

说到后来，全是底气不足的干笑。

温静澜挥挥手，放过了他。

原崇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一双眼睛却总是闲不住骨碌碌地转，一看就知道没好好做功课，尽琢磨玩耍和偷懒的事情了。

不过人倒挺聪明，颇有急智，以后可以多抽问他。

温静澜站起身，于甲板上遥望远方。

或许是修真世界灵气充沛的原因，这里的云与山，看起来比他曾经生活的世界澄澈许多。

高空的冷风将他的衣袍发丝吹得扬起，浩渺云雾先是缠绕在他周围，又骤然被风吹散，金色的阳光披散在他的身上，飘然如仙。

身后原本嘻哈笑作一团的弟子渐渐都安静下来，好像也被周围这区别于招摇峰的风景吸引住了。

冷月洲站在人群不远处。

他抬着头，眼也不眨得望着。少年圆而大的瞳孔中，那抹高挑修长的身影愈来愈清晰。

……

“无涯山”变“吃人山”的故事在原著中并未出现，温静澜全当这是主剧情之外的背景副本。毕竟小说篇幅有限，古德鳗不可能将一切事无巨细地描写出来。

但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接受任务，也是第一次下山。比起面对未知的惶恐不安，温静澜心中更多的是期待。

既然已经穿越，那他就会尽最大努力感知、丈量、体验这个全新的世界。

是以待在招摇峰的半个月里，他连梦中都在勤学苦修，为的就是尽快掌握原身的功法，拥有足够实力，好能有朝一日玩个痛快！

至于该如何改变自己被冲进下水道的命运，以及让冷月洲达成happy ending大结局……嗯，这是个大长线任务，不急，不急哈。

不多时，飞舟已抵达山脚的凌虚城。

随着飞舟缓缓降落，城门头上簇新硕大的“凌虚”二字牌匾在阳光下反射出灼灼光辉，一时间竟比后方巍峨连绵的无涯山更为夺目。

冷月洲下意识抬起胳膊挡住这晃眼的光。

尔榕也被闪了眼，抬头打量一会儿，撇嘴冷哼道：“不过是鎏金铜浇铸而已，又非通体纯金……”

温静澜余光扫过去，尔榕便住嘴了。

一行人整整齐齐下了飞舟，很快被城门口等待多时的官员接引到府衙后宅。

凌虚城是一座小城，布局狭长，无法容纳飞舟。故而他们只能将飞舟停在城外专供法器停靠的“泊云居”，在城内骑马乘车出行。

虽然慢，但没办法。

谁让这群弟子都还未满十七岁，没到挑选本命剑御剑飞行的年纪，只能暂时先用孤山统一发派的制式长剑。

温静澜倒是能御剑飞，但他不认路，只能坐马车了。

和他同乘一车的还有穆冉冉。

这位女弟子微微低着头，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嘴角挂着奇异又甜蜜的笑，让温静澜觉得心里毛毛的。

青春期女孩总有很多奇思妙想，温静澜只装没看见。

他用如意撩起车帘，目光扫过清冷的大街，最终落在骑马的其他几名弟子身上。

冷月洲当然是落在最后面的那个，不过他长得水灵，即使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招摇峰校服，也还是能让人一眼看见。

说起来，这身银灰圆领文武袖校服还是温静澜亲自设计定制的。宽大的文袖上染着招摇峰山川形状的墨色，利落的紧身窄袖上绣着精致的竹纹，无论男女，身形都被衬托得异常挺拔，堪称低调奢华有内涵，比冷月洲先前灰扑扑的弟子服好看多了，也比尔榕那身oversize高定更适合他。

温静澜很满意。

人，就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见他看向自己，冷月洲立即驭马上前。

“师尊可是有什么吩咐？”

近距离观看美少年，美少年显得更美了。

温静澜高深莫测一笑：“没什么。”

“噢……”

冷月洲感觉有点失落，正打算退回去，又听温静澜道：“你穿这身衣裳很好看，不愧是我的弟子。”

冷月洲面上发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车内，穆冉冉听见这番对话，立马将脑袋凑到车窗附近，挨着温静澜不高兴道：“师尊，我也穿了同样一身衣裳，你怎么只夸冷师弟，不夸我？”

“你当然也很好看。”温静澜很是得意，这可是他亲自设计的制服！狗穿都好看！

“我断水剑的弟子就没一个不好看的。”

少顷，他们抵达府衙，同张知府、首富李员外等人共进午餐。

张知府长须精瘦，李员外大腹便便，二人一唱一和，先夸孤山名声在外，连他二人一介凡夫俗子都知孤山“月白风清，深藏若虚”的美名。

再夸众人周身灵光隐现，各个盘靓条顺如芝兰玉树，尤其是为首的温静澜，这容貌，这气度，当真仙人也！

最后，再长叹一声：“此番连环失踪案背后定有邪祟作乱！我等凡夫无力抗衡，几次三番败退而归。可今日贵门到来，我等便知无涯山中雾障必如拨云见日！百姓有救了！”

说到情深处，张知府竟掩面而泣。

一顿接风宴吃得热火朝天，亲切至极，从巳时一直持续到未时三刻。

若非温静澜不饮酒，恐怕今日所有人都得大醉一场。

一番应酬过后，李员外带他们去自己的宅邸住宿。

谁料，温静澜刚准备走出府衙大门，就见门外有一个麻衣少年，被凶神恶煞的门吏一脚踹下台阶。

只听门吏骂道：“眼瞎了不成？大人们正在接见仙山来的贵客，你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也敢闯进来搅局？再敢聒噪，当心治你个冲撞贵客之罪！滚！滚滚滚！”

那少年的衣着打扮不像城里人。皮肤微黑，猴似得精瘦，跌倒后很快爬起来，在门吏威吓下亦步亦趋抹着眼泪离开。

看那身形样貌，似乎和冷月洲差不多年纪。

温静澜看了眼一左一右在他身旁的尔榕和冷月洲。

尔榕立即会意，上前和门吏交谈，询问刚才的情况。

冷月洲也福至心灵，提起脚步快走向那名少年，说了些什么。

那少年起初没搭理他，只是哭。他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手帕，递给了正在哭泣的麻衣少年。

麻衣少年没接，冷月洲也没气馁，又讲了几句。麻衣少年哭声戛然而止，抬头看他，又回头看了看温静澜一行人，终于同他交谈起来。

冷月洲耐心听着，很快，他脸上闪过一丝讶异。

李员外在旁笑道：“仙长，时辰不早了，不如先去我府上安顿……”他语中略带催促之意，似乎不想和这麻衣少年扯上关系。

温静澜抬手阻止他继续说，径直朝冷月洲那边走去。

“出什么事了？”

麻衣少年抽噎着，见温静澜过来，怔怔看着他，连垂落到下巴上的泪滴也忘记擦了。

冷月洲趁机将手帕塞进这少年手中，轻声道：“回禀师尊，这位是无涯山西太平村的方姑娘，她的一双弟妹，于两日前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