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夜色愈浓。
秋夜更深露重,关山越接过披风搭在肩上,转身去了书房,准备将这几天的情况详细记录上奏。
书房里没有人,莹莹亮光却透过窗流出来。
推门而入,是系统趴在桌案学习的身影。
没想到它居然这么好学,关山越奇道:“这么勤奋?”
摊开的书本有些新,不像他经常看的那几本。
他凑过去——青青荷叶清水塘,鸳鸯成对又成双,英台若是女红妆,梁兄愿否配鸳鸯?
哟,《十八相送》。
在看梁祝的凄美爱情。
怪不得能在书房待这么久,他还以为这桶真这么好学,差点悬梁刺股。
关山越绕过它看书的地方,自己在桌边寻了个空处,将笔墨纸砚一一准备好。
这段时间里,系统不知道看到哪里了,那怪异机械感的脸上留下两条宽面条泪。
听见身边关山越窸窸窣窣的动静,它转过去看见对方在磨墨,惊了。
“你这么用功!?”
前几天连早朝都不去的那位是谁?
被掉包了?
两位偷闲人士双双被对方难得一见的用功晃了一枪,显然没料到对方还背着自己努上力了。
关山越手上拿着墨条转圈,像是能从系统那被不知名水流占满的脸上看出疑问,“我明天上朝,休沐这些天,得写个总结交上去。”
系统停了源源不绝的眼泪:“总结什么?”
“总结这些天在家里做成了什么事,总结我带回来那个小孩有什么用……该汇报的都要写。”
系统不解:“主角的事你不是已经当面和他交代过了吗?”
关山越实在没想到系统脑子这么简单心思这么单纯,“就‘有用’两个字算什么交代?”
“啊?”系统蔫蔫的,“我还以为他那么信任你,你说有用他就不追究了呢。”
“怎么可能,他可是天下之主,肯定凡事都需把握在自己手里。”
见系统闭了嘴,关山越提笔开始写奏疏。
这两天他做了什么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童乐,这个所谓的罪臣余孽应该何去何从。
他一五一十将与童乐的约定写上去,不知道这个理由够不够,能不能让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这个漏网之鱼待在关府。
写完正事,关山越不忘例行关怀陛下的身体状况,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才堪堪收笔。
月上中天,外面青蛙与蚱蜢都停了叫声,再不睡都能收拾收拾直接去早朝了。
关山越将那本心血凝聚的奏折收好,准备离开时一看系统,对方发着光,脸上那不知名水流更宽了。
他一把抱起这颗球充作照路明灯,指着对方脸上的假溪流问:“这是什么?”
系统被他冒犯得恼怒:“难道我哭得还不够真诚吗?那是我的眼泪!眼泪!!”
关山越沉默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哭成这样的。”
一想起自己为什么流泪,系统再也忍不住哇哇大哭:“梁祝化蝶双宿双飞,呜呜呜怎么这么感人啊呜呜呜……”
系统哭得凄惨,关山越忙腾出一只手去捂它的嘴,只摸到了铁器的光滑冰冷,无法,他说:“别哭了,回头又得有人传我府上闹鬼。”
文柳上位那段时间他杀了不少人,就有人夜里跑来装鬼呜咽,企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关山越回头是岸。
一时间关府闹鬼的消息盛传,恨不得指名道姓说他遭报应,流言许久才平息。
现下系统又开始哭叫,估计这才歇下的风言风语又要传起来了。
岂料这话不知哪里又戳中系统的痛点,“我哭得很像鬼吗呜呜呜哇啊啊啊——”
“不像。”关山越放下捂在它嘴上的手,认真地说,“像狼嚎。”
鬼哭狼嚎。
穿过一处回廊,系统还在哭,关山越实在没办法,问:“你这是被梁祝感动到了,难以抑制你内心汹涌的情绪,心事外显激动落泪是吧?”
这话一套一套的,系统分辨出一个感动,扭动身躯点了点头。
关山越说:“那这好办。”
“梁山伯和祝英台根本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他们之间也没有那么荡气回肠的故事,你看的那些都是假的。”
“只是他们的墓穴临近,后人见到了就编排了这么一出,实际上凄婉爱情故事的主角两人都不认识。”
不认识?
cp骤然被拆,系统愣怔一瞬,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关山越活像抱着一个煮沸的水壶,不停地呜呜呜。
没想到拆穿之后系统居然更难哄,关山越没办法,好声好气商量着恶事:“我明天还要早朝,你如果再哭,为了我的睡眠,我只能把你丢在外面。”
系统总算停了眼泪,关山越终于得了清静。
两个时辰后,天还没亮,夜晚的阴寒还未褪去,月光盛极。
关山越从床榻坐起来,劝哄着自己背完“权势的一百条好处”才挣扎起身。
他敲了敲床头桌,两列早候在门外的丫鬟鱼贯而入,步伐灵巧,只见衣裙翩翩却听不见一丝声响。
热水、毛巾、上衣下裳、深绯色朝服、乌纱官帽、绫罗腰带、白玉佩环……最后呈上的是一枚翠玉扳指。
只一眼,关山越就不愿再看。
他接过热气腾腾的毛巾,擦净双手后嫌弃地说:“玉扳指拿下去,换个颜色。”
官服是红的,偏生扳指绿得正浓,大红配大绿,这能穿出门吗?
伤眼!
他只让下人去换了,没问是谁选的,看来没打算追责。
换来一枚通透澄澈的白玉,那丫鬟将托盘举过头顶两股战战,唯恐下一刻便被这口口相传的修罗一脚踹翻,一剑封喉。
关山越由着人给他戴上官帽,又跪在地上将腰间那一大串精致挂起来,这才慢腾腾地走过去。
想象中血溅当场的情景没有上演,关山越垂下眼睫拿起新换的双骏样式,戴上后为手下丫鬟的欣赏水平担忧。
“太白了,扎眼,下次可以拿白玉沁红的。”
说完,也没理叩首连连谢罪的丫鬟,接过管家牵来的追云翻身上马。
他在回过头,似笑非笑地说:“里头有个谢罪的丫鬟,早上给我拿了枚翠玉扳指来,你看着办。”
管家低下头称“是”的时间里,统领大人已然打马而去。
关山越意识里的系统也醒着,一直看完了事情全部经过。
在它印象中,关山越是个面对生死之敌的主角时都能笑眯眯应对的人,不应该对一个犯了小错的丫鬟斤斤计较才对。
它的同情心没有到处泛滥,难得敏锐一回,“那个丫鬟有什么问题吗?”
关山越唇畔溢出一丝轻笑,“你今天怎地长了脑子?”
此话一出,还没等系统吱哇着反驳,关山越又感到一点不妙:“连你都看出来丫鬟有问题了?”
连细桶都能看出来,证明这步棋一点也不精妙隐蔽,那为什么对方还要把这么个手段不高明的丫鬟塞进府里?
“我没看出来。”系统一点也不想承认,这不是变相地坦白自己脑子不好么。
但它还是实话实说。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滥杀牵连的人。”
连它昨晚上情绪饱满时无理取闹的流泪哭嚎都能忍,系统直觉关山越不会因为一个扳指颜色就刻意对着管家叮咛。
关山越轻叹一声:“你还挺聪明。”
“她想勾引我。”他说。
系统:“……”
如果说刚才系统还信关山越发作一个丫鬟是有理由的,现在那点信任被这句话冲击得渣都不剩。
谁张口喜欢闭口勾引的?
这么自恋呢。
关山越说:“不信啊?”
他在露重霜寒时驭马,被系统满脸嫌弃的神色逗乐了,笑着说:“一个丫鬟会不知道自己主子的品阶吗?”
“我恶名在外,她就算不知道,也会因为怕挨罚而问问别人,怎么会莽撞地端一个惹我心烦的扳指进门。”
“再者,”关山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对着那丫鬟的行为评头论足,“你不觉得她刚才抖得太假演得太浮夸了吗?”
系统听出一点门道:“那你怎么处置她啊?”
“不处置,她不是想勾引我再被提拔来贴身伺候么,我当然是……”关山越用气音暧昧地说,“满足她啊。”
“……”系统嫌弃地咦了一声,“宿主你好yin\\荡啊。”
皇城就在不远处,关山越收了和系统说笑的心思,正色一挥马鞭,追云嘶鸣着愉快飞奔,城门口已有好几辆马车在等候。
“吁——”
追云前蹄高举,昂扬地叫喊着,毛发顺滑,威风凛凛。
守城人认出了追云之上的关山越,其中一位上前作揖行礼,“大人。”
关山越俯视他,眼神停留一瞬:“还有多久开城门?”
“还有一刻钟。”那小兵说,“更深露重,大人若是着急,卑职可开城门让大人先行。”
关山越的本职工作就是负责陛下安全与城中布防,且陛下特旨关统领随时可出入宫门,不受宫禁约束。
那小兵现在提出开城门让他先进也不算渎职。
“我不急。”关山越撑着马鞍,朝着那几辆马车停放的地方一扬下巴,“那些是怎么回事?”
宫门外有待漏院,专供那群提前到的大臣在里面休息等待,谁会坐着马车在夜风中等?
“大人,那是陛下母族家眷,方才还来让我们提前开宫门,被卑职挡回去了。”
陛下母族那一脉的?
关山越目光流转,再次扫过那几辆马车又瞥一眼城门。
片刻后,他扬鞭,在追云马蹄与地砖的闷响声中高声喝道:“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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