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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大会,小玉,你去吗”江晗问道。
“好啊!”童玉笑嘻嘻道,“这是干什么的呀?好玩吗?”
“大概就是去除祟。”江晗解释道,“去一座邪山除祟。”
“哇!邪山诶,很好玩的样子。”
“呵”苏挽尘想起的却都是十年前一线天大会时的罪恶回忆,“弄不好会出事的。”
“什么事啊?”童玉睁大一双忽闪忽闪的眼睛问道。
“比如说——”苏挽尘嘴角轻颤了一下,“会死。”
“哦——”童玉作出最惊悚的表情,却说着最无所谓的话,“那我一定要去啦!死是什么样的呢?好想试试哦。”
江晗:“……”
苏挽尘:“……”没准会生不如死。
苏挽尘心道,也好,梁山大会是个修炼的好机会,参加的修士又多,正好他去找人寻仇。
但紧接着,他又有了个猜测,如果那人不来呢?——那还真够他头疼的,梁山大会都见不到的话,以后更别想见到了。
两种可能里,他觉得后者居多。但他还是希望能碰一碰运气。
“参加这样的大会是不是该准备准备?”江晗思考了一下道,“比如说兵器什么的?”他说着不由自主地以询问的眼光望向苏挽尘,毕竟这里也就三个人,而童玉看着就不靠谱,只能去询问苏挽尘的意见。
“嗯,也是。”
这份目光里包含了信任和敬意,却使苏挽尘浑身不自在。曾经这样看过他的人很少,而这样的人后来大多背叛了他。
既然要准备兵器,于是三人便去往了烟云十六州附近的西塘花巷内。
莺歌燕舞,杨柳依依,泛着融融暖意的阳光洒下来,荡开了料峭春寒。
这里和烟云十六州离得很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炼器铺的韩老伯正撩起袖子,哼哧哼哧地打着铁。
时隔多年未见,韩老伯也已沧桑了不少。
这里和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炼器铺,隔壁就是凝香苑……
不同的是炼器铺子里多了几个年轻的小伙计。
几个小伙计也红光满面,忙的不亦乐乎。
“嘿呦嘿呦。”
“掌柜——”一个身材魁梧结实的伙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喊道,“还有什么要打的?”
“去把那边儿把单子拿来,隔壁老莫要的。”老韩站起身,叉着腰喘了口气,一脚踏在前面一只瘸了一条腿的矮凳上,点起烟斗。
“好嘞!”健壮的青年小伙脱下有些脏了的手套,拿起了那张沾了不少污渍的纸片。
韩老伯转头望见苏挽尘他们,大声要喝道:“走一走瞧一瞧啦,新打好的暗器嘞!客官要买兵器吗?本铺主售小型兵器,您若要大型兵器,需要先行订制,隔日再取。”
边上的小伙计跟着推销道:“咱家刀刃又薄又利,包您咋用咋顺手!想当年,苏挽尘仙台大会第一,还是用的咱家兵器嘞。”
苏挽尘:“……”我怎么不知道?这仙云大会怎么又该叫仙台大会了?
韩老伯瞥了他一眼:“这可不兴讲。”
那伙计自知失言,连忙换了番说辞道:“当年江宗主斩杀孽徒苏挽尘,用的就是咱们铺子的刀刃嘞。”
苏挽尘:“……”扯淡,秋月剑什么时候变成你家的了。
韩老伯吐了口烟雾,眯眼道:瞎说八道什么呢?句句不离那家伙。”
那小伙计无所谓道:“反正他都没了。怎么就不能说了?”
韩老伯扫了身着烟云十六州家服的江晗一眼。
“让你少说几句就少说几句,我铺子还要开嘞。”
那伙计不解,但还是闭了嘴。
只管问苏挽尘:“客官要点什么?”
苏挽尘只给江晗跟童玉要了些小型物器。
之后他问道:“这儿的炊饼怎么不卖了?”
苏挽尘依稀记得,原来炼器铺前,有个卖炊饼的宋老伯。
“哦,你说老宋啊。”韩老伯很快地答道,“老早不在这儿啦。”
“他去哪儿了?”
“不晓得。”韩老伯一边把打好的铁浸入冷水中,一边摇头道,“这老头啊后来不知道惹了什么病,身子很不好了,整个人就跟是只剩了骨架子是的。以往大早上就来卖炊饼的,天黑了才回去,那阵子就时常不来了。”
“他做什么去了?”
“谁晓得?”韩老伯摇了摇头道,依旧打着他的铁。
“他后来就不来了?”
“不来了。”韩老伯道,“有人说他是死了,也有人说他去投靠远方的亲戚了。谁知道呢?”韩老伯说这话时几乎没什么神色的波动,照旧打他的铁。也是,没谁少了谁不能过。
苏挽尘在心底默默的叹了一口气。
西塘花巷这里就是这样,人们每天过着自己平淡而麻木的生活,谁死了,谁活着,只不过多上一段饭桌上的谈资,其他的,谁在乎呢?就这样,日复一日,波澜不惊地过下去,到死为止。
那么他自己呢?一个已经快被遗忘的人,冠以另一个名字,苟且存活于世,大概于死的那天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更不会记得世上原有这么个人存在过。人们所知道的,只有那个被当做祸患的苏挽尘。
童玉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这儿以前有人卖炊饼?你来过这里吗?”
“我曾经路过这里,买了一块炊饼。”苏挽尘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
“好吃吗?”童玉颇有兴趣地问道。
“忘了。”
苏挽尘深知自己一旦说了好吃这两个字,接下来免不了童玉的一番刨根问底。
“好吧。”童玉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
江晗努力回忆着,这儿有人卖炊饼?
有吗?好像有的。但大概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一走,韩老伯便用烟枪杵了一下刚才那个多嘴的伙计的脑袋。
那伙计吃痛,回头颇有些愤怒地望着他。
韩老伯吸了口烟,“苏挽尘那小子就是现今烟云十六州宗主的一根逆鳞,你还不知好歹张口闭口提他。”
“这又为什么了?”小伙计不解。
“你不是这边的人,你也不知道他们修仙人的事。”韩老伯说着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口烟气,看了看周围一圈的伙计们,“你们不知道十六州现任的宗主有多恨他。”
几个小伙子听他缓缓地讲道:“当年得月台那事儿你们多少也该听说过。后来有不少人去恭维人家宗主,全都马屁拍在了马脚上。”
“这也正常,一看便是那些不识时务的人不会看眼神,吃了瘪。”小伙计心直口快地接话道。
“那你们是不知道那江宗主他还做了件什么事。后来那一阵儿,到处都在说这件事情。”韩老伯慢悠悠道,“烟云十六州的人就来把西塘这边儿凡是有人谈论这事儿的店全给封上了,这周边一块儿嘴全被堵上。”
“啊?”小伙子又不懂了,“这不是在夸耀江宗主的功绩吗?难道不是件光荣的事吗?为什么他们不高兴?”
“你懂个屁。”韩老伯斜了他一眼,“一个大门派出了个人人喊打的孽畜,光荣个毛啊?恨都恨死了,你们还要天天在人耳根子边念。”
小伙子们似乎是恍然大悟。
韩老伯撸起袖子,戴上副脏兮兮的手套,准备接着干活。
“去看看隔壁,怎么能一年比一年做得好的。还不是少说废话,少管闲事,干好自己的老本行,别乱嚼人家修仙人的舌根。”
炼器铺子的隔壁是凝香苑,整个西塘最大的客店。
烟云十六州并不缺兵器,可以说苏挽尘来这西塘花巷,就是奔着这里的梨花酥来的。
掀开门帘进去,里头装饰清新淡雅,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梨花的香气。虽是客栈,其实也是个餐馆,曾经对于苏挽尘这么一个嗜甜如命的人来说,就是天堂,比五味轩的味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柜台前坐着个戴着修真界特制的扁长墨镜的男人,这副墨镜苏挽尘就从未见他摘下来过。此时,他正不知正低头看着什么。他边上有只雪白的鸽子扑棱棱扇着翅膀,落在了柜台后半个人高的青瓷花瓶里的梨枝上。
难得见到莫掌柜坐在台前。
凝香苑的莫掌柜,经营这么大个客栈,却动不动爱望外跑。
苏挽尘还在烟云十六州那会儿听说过,莫掌柜以前也算是个修士,后来洗手不干了,在西塘花巷开起客栈,搞得风生水起。
凝香苑和烟云十六州靠得近 ,从前莫掌柜和江御川的关系大概还是不错的,逢年过节都会给烟云十六州送来一大堆甜点,江夜怜作为少主自然能得到不少,然后转手就给了自己的小师弟。
莫掌柜家中排行老三,苏挽尘听过江夜怜叫他莫三叔,于是他也这么叫了,结果可想而知,回应他的是莫掌柜一脸冷淡,并不想搭理他,或许黑带蒙住的双眼还翻了他几个白眼。
不过这对苏挽尘来说也还算好了,至少没对他凶神恶煞。
大概是看在烟云十六州的面子上,苏挽尘偶尔得到机会去买梨花酥时,凝香苑的小伙计还是会不情不愿地卖给他。
坐在台前的莫掌柜把手上的东西收好,抬起头来,“客官要什么?”
“梨花酥。”
一会儿,店里的小伙计就端出了满满一盒梨花酥。
童玉终年待在百山谷里,也没见过什么世面,一张小嘴里塞得满满的,左边腮帮子股起来一块,含糊不清道:“哇,这也……太好吃……了吧”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苏挽尘拿起一块,缓缓放进嘴中,久违的香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裹着梨花的香气,口感酥软,令人回味无穷。
他忽感到些熟悉,一样的话,江夜怜也说过。
他狼吞虎咽时,江夜怜坐在一边含笑望着他,轻轻抚过他的背脊。
“你慢点吃啊,别噎到了。”
现今的苏挽尘当然不会再那样毫无吃相地把它一口卷入口中。
他慢慢地品着这一小块梨花酥,流年岁月都仿佛在唇齿间流逝,这甜中,又似乎泛出些苦来。
他看着童玉迫不及待、狼吞虎咽的样子,就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到底是天真烂漫,还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敞开滚烫的心扉,毫无保留地,想把把他所有的为数不多的一切都献给一个人。结果呢?一剑穿心的痛太过刻骨,他的真心换不来别人的真心。跌落到尘埃里,也卑微到尘埃里。
苏挽尘甚至都能记得自己过去的心情,某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滚烫的,炽热的,有些话似乎再也憋不住了,就要破口而出。
“师哥,我——”
“什么?”暗光浮动下,映得江夜怜眸中明明暗暗,光影交错,月光落在他脸上,勾画出他温柔的侧颜,格外的好看。他转过头来,仿佛落着一池杏花烟雨的眸子温情脉脉地望着他,笑着望着他,拉过他的手。
那天是除夕夜,鲜少没有宵禁的夜晚。他和他那时最爱的人一起坐在屋顶看烟花。
江夜怜笑着看向他:“师弟,马上就到下一年了,你开心吗?”
“当然。”苏挽尘被他略带寒意的手握着,一动不敢动,好像生怕他稍稍一动,就会失去这微冷中的暖意。
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汲取着舔舐着留恋着这样的温情。
脸上不由地带上些潮红,索性夜色浓重,身边的人也未曾察觉。
“当——当——当——当……”这几下幽远的钟声是烟云十六州的新年倒计时。
一声声的钟声敲得苏挽尘心乱如麻,偏是一动不敢动,体内上蹿下跳的火热气息都快要溢出来了。
“师哥,我其实——”
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忽然而已,是蓄谋已久、生生不息。
巨大的彩色烟花在四周天空绽放开,西塘花巷、烟云十六州……各处烟火遥相呼应。
伴随着烟花绽开,那最后一下代表着新年到来的震耳欲聋的撞钟声,将苏挽尘后半句话淹没。
“你刚才说什么?”江夜怜欢快地笑着,转过头来问他。
他对上江夜怜温柔注视的目光,瞬间便怯了: “没什么。”
“好吧。”江夜怜也没再追问,他仍是很高兴,笑着说道,“师弟,新年快乐。”
他也笑了:“新年快乐。”
心中不由地有些失落,要想再说一遍,却无论如何,再说不出口了。
当时他没有说出口的话,现在,苏挽尘当然更不会说。当时的满腔热情,早就被他埋葬得不见坟茔。
那些恨,早就在百山谷无边无际地黑暗里,淹没了曾经所有的情愫。
一边童玉塞了满嘴,江晗却只是咬了一小口,皱了皱眉道:“这梨花酥好甜啊。”他勉强吃了一个,便没再动口。
江夜怜以前好像也总说太甜,而全给了他吃。苏挽尘起先是信的,后来长大些,发觉师哥是借这理由把他爱吃的让给他。现在,他算是明白了,也没什么让不让,就是单纯像江晗这样的不爱吃甜食。
走时童玉依然恋恋不舍,苏挽尘只好又买了两盒梨花酥带走。
刚回烟云十六州,便有弟子来找苏挽尘道:“宗主有请。”
苏挽尘不禁纳闷,江夜怜这么忙,找他作什么?
“我若不去呢?”
那传话的弟子懵了,看这人的样子,似乎是个烟云十六州的客卿,可是客卿哪有宗主邀请还摆架子不去的道理。
“嗯……这个……”那弟子似乎想到些什么,忽抬起头,一本正经道,“失约者,要罚抄《清心经》3遍!”
失约?苏挽尘差点笑出来:“我和他约什么了?”说罢,又忽觉这话很不严谨,索性这弟子单纯,也没听出什么。
“这……这……”那弟子憋红了脸,江夜怜差他叫人,叫不到岂不是他办事不利了?
苏挽尘忽想起些什么:“谁说的失约要罚抄《清心经》了?”
那弟子以为他怕了,颇有些得意道:“烟云十六州门规第一百二十四条啊,失约者,罚《清心经》3遍!”
“烟云十六州什么时候门规定得这么细了?”他记得他在烟云十六州那会儿,门规是类似:不得失约这种,并没有详细的惩罚规定,导致每回他犯了一点错,都能挨一顿狠罚。
那弟子道:“这不是宗主很早就改革的章法吗?前辈您是新来的吗?”
也是也不是,曾子虚是,苏挽尘却不是。
但他还是答道:“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啊?”那弟子有些不满道,“那您现在能去宗主那里了吗?”
“我偏不去,他奈我何。”
“你无理取闹啊!”那弟子气得说不话来。
“分明是你无理取闹,你话带到了,我去不去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干系。”
那弟子若有所思,觉他所言也有些道理。
“但我也可以咬定是你没和我说。”
苏挽尘觉得自己大概是无聊透了,才会在这儿和一个小修开玩笑。
那弟子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好吧好吧,我去就是了。”看着这小修欲哭无泪的样子,苏挽尘觉得自己又干了件蠢事,蠢到家了。
小时候和别人开玩笑,只会引得旁人的恶言恶语。
后来他再也笑不出来,也没人陪他笑了。
而今他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
半卷珠帘轻启,苏挽尘老远就看见江夜怜坐在帘内案边,恰好他一抬首,二人目光相接,隐约是朝苏挽尘笑了一下。
“叫我何事?”苏挽尘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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