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已然坠兔收光,月沉星落,一点点微光里,青石板小路上已有些许泥泞,细丝般的雨雾仍在缓缓落着。江夜怜独自撑伞穿过丛丛落花,耳边只剩些流水伴雨落的声音。
苏挽尘救他时用的这个术是什么?江夜怜不知道,但是许紫茵说的话,却足够令他忧心忡忡。
许紫茵曾修过医道,对灵力的感知比常人也强很多。
她说得很委婉,说他体内这股灵力不纯,其实意思就是这股灵力里混了阴力。
要说纯阳灵力世间少有,但修士们灵力中混杂的阴力也是微乎其微,根本感知不出来。
江夜怜心里却还是落下一个结。
他该明白的,十年前苏挽尘误沾阴气,他不可能把自己体内的阴气除掉的。
常年受到修真界正统思想的影响,他一边觉得阴气这东西害人不浅,不该碰,一边又觉得苏挽尘又本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修真界容不下离经叛道。
江夜怜还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修真界对于阴力,对于一切可能和苏家搭上边的东西,都畏惧至极。
现在是这样,十年前,这样的恐惧只增不减。
那年,苏挽尘打破禁忌,染指阴气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修真界都像着了魔似的。
玄夜冥“十年浩劫”留下的阴影太过深刻,恐惧最能使人发疯。
“他就是下一个苏士渡!人间阎罗!”
“烟云十六州,包庇邪门歪道,这样的门派早该散了!”
消息传出的第二天,烟云十六州就被堵得严实,连久不问世的散修都掺了进来。
烟云十六州防卫的弟子很快掌控不住局面,防线奔溃,各路修士一拥而上。
当时正值一线天的仙云大会开了一半,烟云十六州大半的人马还没赶回来,江夜怜日夜兼程地赶回去,却连苏挽尘一面都没见到着过。
这群修士却像极了组织好了似的,蜂拥而上向烟云十六州发难。
“宗主,宗主!出事了,出事了!”小弟子连滚带爬的滚进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底下上来好多人,不知道哪个门派的,说是说是……来讨伐……的。”那弟子抽泣着。
往日繁华的大殿内,只剩江御川、白卉连同仍是懵懂状态的江夜怜。
宗主夫妇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有一知半解听到点风声的江夜怜勉强维持镇定地拉着那小弟子,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弟子愈发泣不成声,言语倒错,“他们说……说……苏师兄沾染阴气,要……要让我们……散派,双双,双双他们不让他们进来,被他们……砍死了。”
“什么?!”江夜怜惊道。
这是什么样的心才能狠到对年幼弟子下手。
白卉简直怒不可歇,猛地把茶几掀了个底朝天:“安的什么心!小孩子都不放过!还散派,放他娘的狗屁!”
江夜怜跪坐在地上拍着哆哆嗦嗦哭到岔气的小弟子的肩,手足无措地转头望向父母,他从这大殿内异常沉重的气氛中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
“暂且全部撤离,避一避风头。”白卉双眉深深锁着,方才暴怒地脸上满是从不曾有过的焦虑,“等去了一线天的人全部回来。”
要是放在平日里,以母亲的性子早就提着刀下去削人了,可是她没有,她在考虑撤离,逃跑。
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走了又能怎么样。”江御川好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眼神冷淡,镇静得骇人,“一下子能涌上来这么多修士,来的人早有准备,有组织、有预谋。”
“那你说怎么办?留这么多人在这儿找死吗?”白卉强压着怒火。
“我去,会会他们。”江御川淡然道。好像不过是要去闲话家常的语气。
“你别动!”白卉急喝道,“你知不知道这些人什么目的?苏挽尘根本不可能在烟云十六州!这一趟分明就是来找你的!”
“所以我更得露面,烟云十六州不能亡,我们不能走。”江御川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目光落在江夜怜身上,顿了顿,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却什么都没说,接着又看向白卉,“况且,他们有天劫咒。”
白卉恨恨地咬了咬牙,却又无可奈何:“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放过我们了?想太美了。”
“我总不能,放任乌合之众擅闯烟云十六州。我身可灭,烟云十六州,不可侵。”江御川依旧是一副冷静到吓人的样子。
门外,一个弟子着急慌忙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宗主,宗主!这个……”他说着将一叠信样的东西递到江御川面前,“有人擅闯烟云十六州,让我把这个给您。”
这的确是一些信,但是信纸已经完全变黄了,脆生生的好像一碰就会裂开。
这显然不是最近写的,看样子,大概有十几年历史了。
江御川脸色微变,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封打开,里头的信纸看着更加陈旧,边角处的字迹全给磨得看不清了。只有当中瘦瘦斜斜的字体依稀可辨。
江御川不为人知地愣了一下,一瞬间,好像周围萦绕着缥缈的幻象,让他眩晕。
信纸上的墨迹是岁月留下的斑痕,都好像在诉说一段不堪的过往。
他不动声色地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里。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既没有急着毁掉,也没有收好。
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东西。
“父亲,那是什么啊?”江夜怜无措地问道。
“对我们很不利的东西。”江御川沉声道。
白卉虽脾气急躁,但临到阵上,也越发冷静起来:“这些东西也能拿来当把柄?”
“想害人的时候什么都是理由,本来善恶就是凭人的一张嘴。”江御川冷静又淡漠的双眸笼上阴翳,“只是不知道他们能编出什么样的话来。我只能,留住一点是一点。我们中,总得有人留下来。”
江夜怜混乱的脑袋并没有很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烟云十六州大事临近。 “父亲……”
大门缓开一条细缝,一个枯瘦槁长的身影挡在江御川面前。
“朱雀长老。”
当年的四大长老,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是日,只有朱雀长老年迈,没去一线参加仙云大会。
“宗主此言甚是,但莫急,不如派老朽去半山腰挡一挡。”朱雀长老枯瘦的手撑着一根木杖,身上的蓝袍也都显得有些破旧。
“长老久不近世,何能……”
江御川话没说完,朱雀摇了摇手道:“我久不近世,但还算声名在外,让老朽去,他们总不至于和一个老人家犯难。”
“苏挽尘是当年在下强收进来的,出了事怎么能劳动长老。”江御川道。
“当年老朽亦未反对此事,何况都是烟云十六州,分甚你我?哪有盛时挂名,乱时退后的道理?”朱雀长老和蔼地笑道,“我不过是倚老卖老,劝一劝众人,想必没人会为难一个牙都掉光了的老东西。”
朱雀长老是各个长老中资历最高的,他极少露面,时常遭到其他长老的刁难的江夜怜对朱雀长老同样也没什么好印象。
可是那天,他看着朱雀长老向外走去,向一片“魑魅魍魉”不急不躁地走去。只身一人,执一木杖,好像天地之间都没有了什么牵挂与惧怕,天地之大,都好像在他木杖上那颗闪闪发光的琉璃石中映现出来。
江夜怜似乎看到了与世无争的真仙慢慢远去,微微佝偻的背影,打着布丁的布袍,却流淌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朱雀长老走了,慢慢地在他地注视走了。
他走了,就再没有回来。
他在天地鬼影间,化成了一道洪荒结界,守得山中片刻清明。正成了江御川那句话,“我身可灭,烟云十六州,不可侵。”
天地清明间,勘破的老者踽踽独行。
那景象却一直映在江夜怜脑海中。
可是后来,该来的、不该来的还是来了……
烟云十六州百年清修之地,一夕之间被搅得乌烟瘴气、鱼走虫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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