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我罪该万死

次日,再见到江夜怜时,他身后依旧是一众蓝袍的烟云十六州修士。

擦肩而过时,江夜怜打了声招呼:“子虚,早啊。”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并冲他点了点头。

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有旁人的时候,江夜怜还是会叫他曾子虚,但这一声里,实在有种公事公办的意味,应酬似的招呼。苏挽尘不知道该怎么答。

但江夜怜似乎也没打算要他回答,目不斜视地同几个烟云十六州修士飘然晃过,好像一点踪迹都没留下。

头顶上几许落花飘落下来,顺着一池碧水缓缓漂向远方。而他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跟着漂走,不像喜不像忧的,只是总有一股愁剪不断理还乱地堵在胸口,烦闷,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苏挽尘抬手接住了一片花瓣,细白柔嫩,他面无表情地将这花瓣揉拈成一团,原本白皙的花瓣滋出些汁水来,变得淡淡的有些透明,零落在尘土里。

苏挽尘抬手时,衣袖滑落下来,露出近乎苍白的手臂,上面却有几道格格不入的暗红血痕,是多前年留下的伤疤。

是了,苏挽尘忽然想起来。当年玄武长老逼他做过一件事——罚他“写字”。

苏挽尘当时还挺高兴,这惩罚对他来说可是相当轻的了。

那是在他受到得月台那场毒打的前面没几天。

当日,玄武长老上完早课后,单独把他留下来,说是罚他“练字”。

苏挽尘不明就里,那出自己的毛笔来,蘸好了墨,玄武长老却道:“用我的笔。”说着递给他一支看着没什么不同的毛笔。

苏挽尘刚要蘸墨,玄武长老眯了眯眼,极少的温和地制止他:“直接写,不要蘸墨。”

说着又递给他一张十分厚实的纸张,看着大概不到半寸厚,纸面摸起来很平滑,甚至滑腻得有些不太正常。

苏挽尘心底很怀疑,但只能照做。

“写什么?”

“就写……”玄武长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罪该万死。”

“哦。”苏挽尘淡淡地应了一声,这种折辱他经历得太多了。

他落笔,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点点血色红墨,我罪该……

苏挽尘心底暗暗惊奇,明明没有蘸墨水,竟能写出字来。

一会儿,他写完了一遍,抬头看向玄武长老,“别停,继续写,写到我叫你停为止。”

他只好低头继续一遍遍的在纸上写字,手臂上却有种说不出的又疼又痒的感觉,好像是用一个尖尖的东西一遍遍在同一个地方划过,让他手臂都渐渐失去知觉,一阵麻木。

苏挽尘实在撑不下去了,他抬手,衣袖滑落时,他惊得笔都差点没拿稳。

“这是……”

手臂上,是暗红的血痕,赫然是“我罪该万死”这五个字,这疤痕的样子显然是他的笔迹。

苏挽尘惊恐又茫然地望着玄武长老,玄武却只是呵斥道:“停下来干什么?我让你停了吗?啊?”

“这笔……”

“赶紧写,别废话!”玄武暴躁地道。

苏挽尘没吭声,咬牙继续写下去。

这纸张,说是纸,触感却更像是某种皮肤。

“血墨”在这奇怪的纸张上晕染开来,斑斑驳驳,看得他一阵眩晕。

每写一遍,那胳膊上的伤疤便加深了一层。

每一道笔画却都如针扎似的的,细细密密地刺在他的手臂上。

这疼痛感是越来越明显的,初时还好,越往后,就越是让他手臂哆嗦得抓不住笔。

到底是谁,发明出这种以血为墨,以皮为纸的笔,真够狠毒。

苏挽尘已经不记得那日他写了多久的字,这些种种,与那后来者叶白霜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要不是手上这些消不去的伤痕提醒了他,他都快要忘了这事了。

不过现在忽然想起来,他在烟云十六州怎么一个当年的长老都未曾见到?江御川和白卉也不知当今又在哪里。

多半是都闭关了,资深年长的长老基本不会露面,比如当年的朱雀长老。也好,省得他见了这些曾经折辱过他的长老们,会忍不住让他们把当年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都体验一遍。

没过多会儿,有弟子跑来叫他:“曾前辈,宗主请您去暖阁。”

“哦。”苏挽尘淡淡应道,“什么事?”

“不知道啊,宗主说他有疾在身,故派我来传话的。”那小弟子说完便一溜烟跑个没影,苏挽尘叫都叫不住。

苏挽尘: “……”

江夜怜还真是懂得如何要挟他,卖惨让他的良心逼迫他前往。

但他是什么有良心的人吗?

*

十分钟后,苏挽尘坐在了暖阁里。

他倒想看看江夜怜到底有什么疾。

他到暖阁里的时候,里头已有了不少人,说话声不少,但也不吵闹。

江夜怜把视线从手里的信纸,移到一众修士身上:“云初城发了封信来,大意是说已经查明了仙云晚宴当日,被俘虏的弟子的位置。”

“在哪儿呢?”

江夜怜眸中暗了暗,沉声道:“玄夜冥故地。”

见鬼了吗,苏挽尘脑子嗡嗡的响,他严重怀疑江夜怜有心让他听见气他来着。

各种议论声一下响了不少。

“苏家难道还有人活着?不早死绝了吗?”

江南沉吟道:“有心人想打着玄夜冥的幌子来吓唬人。”

不少修士都甚是赞同,但也有人提出疑问:“当年的玄夜冥不是说都给烧光了吗?”

“那只是说啦,玄夜冥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一把火就烧干净了。”

邶水长老解释道:“玄夜冥烧掉的不过是一隅,还有大片的地方,如今都成了废墟。”邶水年纪最长,也大概是如今这一众修士中唯一一个真正经历过二十年前的玄夜冥围剿的人。

江夜怜在这些年里,广招各门各派的客卿、名士,邶水长老便是其中一个。

有人问道:“当年的围剿到底是什么样的?”

邶水长老道:“我那会儿也不过是草根门派的修士,根本没资格参加围剿。据说那场围剿极其惨烈,活着出来的修士没有几个。不过玄夜冥的残暴我倒是目睹过的,连小婴儿也不放过,实在是恶毒至极。”

苏挽尘眼底黑得不见边际。

江夜怜清了清嗓子抬高音量道:“各位请听我说,这次事件非同小可,牵涉到了整个修真界,甚至搭上了玄夜冥,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得不重视。”

暖阁里安静下来,江夜怜缓声道:“各位说呢?”

苏挽尘听出来那一段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让他重视。

真是莫名其妙,玄夜冥这地方长什么样子他都不记得了,出了什么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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