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川幽幽叹了口气,他内心也极度抗拒这个婚约,可是他不得不接受,来自家族、外界和各方的压力逼得他不得不低头。
有时候或许就是事与愿违。
他有时候很羡慕苏士渡,“肆意妄为”,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去考虑多余的东西。
可他自己不行。
他的瞻前顾后、优柔寡断,加上父亲的掌控,亲手将这场风月埋葬。
没过多久,便到了他们的大婚之夜。
厅堂间朱绸殷缎,红烛映喜,高大的石柱上刻着龙吟凤鸣,鸳鸯成双,系着祭红的绣花盘丝缎带,顶上挂着大红绣球。最里头是一张供桌,后头墙上贴一个大大的囍字。
堂内宾客好不热闹,举手投箸间皆是珍馐美酒。毕竟烟云十六州在修真界地位甚高,而桃花谷白家亦是位列五大门派、鼎鼎有名的医宗,也是多少宗门想要攀附的,这两家联姻,来的宾客只怕是有了修真界半壁江山。
厅内灯影摇曳,宾客皆是交谈得十分愉悦,但唯有一个角落内一身黑袍素衣的男子一言不发,冷眼望着这满室热闹景象。那一桌上的人冰冷的气场吓得不敢出声,只能窃窃私语道:“倒霉,参加个婚宴还能和这活无常坐在一桌。”
“喂喂喂你小声点,别给他听见了,小心他把你眼珠挖了。”
“你们瞎说八道什么啊,什么活无常,鬼无常的,苏宗主可是大大的好人啊,帮咱村儿抓住了那可恶的碧眼神盗,之后大家就再没丢过东西。苏宗主是帮着好人,你莫要胡乱抹黑了人家。”
“……”苏士渡修为高,耳力自然也好,这些话好的坏的全都一字不落落入他耳中,但他浑没在意,自苏牧死后,他四处围恶以来,这些评价不知听了多少,甚至还有被他斩除的人的亲友,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多管闲事,残暴冷血,但又怎样呢,他才不在意,只是冷笑两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根本不想来参加这场婚宴,他只是抱着想看看新娘究竟是谁的想法,才来参加。
他前脚刚踏入新郎新娘所在的侧室,账房先生大名鼎鼎便于热情洋溢地招呼道:“我道怎么方才的空气格外香甜,原来是苏宗主来了,早听闻苏宗主与我们新郎官是多年挚友,想必定有许多话要说。”
然而,下一秒,侧室内的空气安静到令人窒息。
账房先生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苏士渡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自动忽略了帐房先生的话,撂下一大摞贺礼,转过头,穿过江御川复杂的目光,一下与坐在屋子最里头的白卉视线对上。
自从玄夜冥与桃花谷的联合任务出事之后,两个门派之间一直关系微妙。
白卉目光中满含审视和打量,然后她客套地道:“苏宗主,久仰大名。”
苏士渡亦是客套地道:“原来是白大姑娘,久仰。”
白卉似乎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意味深长,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问道:“苏宗主似乎觉得有些惊讶?”
苏士渡也不否认:“听闻令妹新丧,白大姑娘作为姊姊替嫁,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拙妹的死,不知道苏宗主有没有些头绪呢?”白卉直视着他,言语间锋芒毕露、毫不退让。
就在这一场盛大的联姻前夕,桃花谷惨遭劫难,桃花谷主白方远,连同他的妻子,和女儿白白甜,一同离奇死亡,原因至今未明。
这一整个家只剩下了作为长女白卉。
就算是这样,桃花谷的高层也要坚持完成联姻,甚至不惜让白卉公然毁婚。
苏士渡只觉得这一切荒诞至极,两个门派的联姻像是一个必须奔赴的深渊,当一个人的血肉不能够将它填满时,便换另一个人替上。
甚至是白卉这样全家被杀,又有婚约在身的情况,为了维护门派的利益,也要不惜一切代价。
然而,关于桃花谷主等人的离奇死亡,不少人认为出自是苏士渡之手,毕竟两个门派之间有过相当不愉快的往事。
苏士渡知道白卉对他有所怀疑,他淡淡道:“我从未见过令妹,又怎么会对此事有所了解。白姑娘恐怕对我有些误会。”
白卉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消除怀疑,她道:“我只是想知道,苏宗主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你好像并没有什么话对你的老友说。”
苏士渡勾唇笑了笑,他的脸上涌现出几分邪魅之气,眼眸也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手上一直纹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你的心也早就只属于另一个人,你又是怎么甘心被这场联姻束缚的?”
白卉脸色暗沉了几分:“苏宗主,这与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其实也很好理解,桃花谷忽然发生巨大变故,她需要依靠这样的手段,获得支持烟云十六州的支持,稳定局面。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御川,缓缓起身,望着苏士渡,露出一个有些难过的微笑:“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都不得不接受新的生活,不是吗?”
“那看来,是我唐突了。”苏士渡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阴沉起来,但他依然维持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我只是来恭祝贤伉俪永缔良缘、永结同心。”
旁边的账房先生见着势头不对,连忙打起圆场:“哎呀,苏宗主与新郎官真不愧为至交好友,看这贺礼,光是这玉麒麟就价值连城呀,苏宗主出手果然大方……”
在账房先生一连串的吹捧下,苏士渡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江御川目送着他的背影,在心底轻叹一口气,然后转过头去。
白卉虽觉得这二人之间关系蹊跷,绝不是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关系亲密,但她和江御川却是实打实的第一次见面,况且他们二人本来也只是宗门合作的棋子,也并未多问什么。
此刻,厅内很是热闹,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模样,宾客们已按耐不住,觥筹交错间,一片华丽的景象。
伴随礼生一身高喝:“吉时到——”
只见新郎新娘身披吉服,款款走来,听那礼生唱道:“香烟缥缈,灯烛辉煌,新郎新娘,齐登花堂。”
坐在角落里的苏士渡,右手拈一根筷子,不停地在指尖转着,在他自己看来这不过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可在边上人眼中又莫名多了几分杀机,生怕这位活无常突然发难。
厅内安静下来,待新人就位,礼生诵唱:“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二人缓缓交拜而落,供桌上烛光红艳,四周挂着大红流苏灯笼,在一片红光交映下,新郎新娘三拜完毕,江御川揭开对面新娘头顶的红盖。
这会儿,江御川不过弱冠之年,白卉也才未及花信,胭脂水粉下,尽显娇艳美丽,她双目圆且大,眉毛细细地描摹在脸上,一张圆脸上,却看上去是攻击性十足。
角落处,“啪”的一声中,苏士渡手中的筷子折成了两截,他自己也错愕了一下,不过所有人的注意都已被那一对新人吸引,到也无人在意。
宾客们欢呼叫好,一边道贺,一边举杯交酒。而独身着吉袍的新郎官,眼眸深深,却是毫无喜意,云淡风轻。在他对面,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亦是毫无波澜。
江御川和白白甜还算见过几回,和白卉却是完全陌生人。
这一场婚礼,仿佛一场模糊又不真实的梦一样,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蔓延过他的脑海,这种未经认真思考,便被迫作出的决定,竟然将会左右他们未来几十年的生活。
满大厅都挂着的红色绣球也显得如此荒唐。
厅堂内仍是热闹非凡,人一多了,就是个八卦的好机会。家里长短,这种事往往却最吸引人。
一油头粉面的商人样的修士,神神秘秘地向他那一桌人道:“你们不知道吧,这个江御川江公子,原本订的亲并不是这个白卉姑娘。”
也并非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也有不少人对此感到好奇:“哦?这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吧。”那人颇有些洋洋得意,“本来啊,这一门亲事订的是今天这新娘白卉的妹妹。”
“啊?白白甜?”旁边的人十分惊讶,“不是听说她前不久被害了吗?还有白家的宗主。”
“没错,就是这个缘故。所以改娶了他们家的长女。”那人又做出一副神秘之样道,“听说这亲事是他们小时候指腹为亲订的,你想想,原定好的江、白两家联姻,这他们门派怎么肯说算就算了呢,白白甜死了,这烟云十六州的少主就改娶了白卉。”
“啧啧啧,那这烟云十六州少主还真是无情无义。”边的一女子有些忧愁地道:“未过门的妻子死了,不披麻戴孝就算了,这到好,转头就和她姊姊好上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白白甜怎么大婚前几天,莫名其妙地就死了?”
“她这算什么,她爹娘死得才叫个怪呢。桃花谷虽然是个医宗,但那宗主白方远修为也是高的很啊,寻常人能拿他怎样?”那人咳了两声,拈着自己那一撮短短的小胡子,一副很高深的样子,道:“不过,桃花谷也是不上路子,创的甚么吸灵术,能直接把人家苦苦修炼的灵心吸出来,看么,遭报应了吧。”
很快,一边就有受过桃花谷恩惠的人不乐意了,“桃花谷救了多少人,你怎么不算算?尽搁这儿说风凉话。况且,前不久,白谷主才下令焚毁一切有关吸灵术的卷轴,还不许再传后代。这桃花谷自己辛辛苦苦创出的术法,都舍得焚了,你还要在这儿挑刺。”
“哼,以退为进而已”那人并不服气,“这种术他自己不销毁,早晚也得被修真界列为禁术销毁,还不如自己做了,赚个好名声。再说这世上又不是没人会了,谁知道他们传不传后。”
“你说什么!”眼见着受过桃花谷恩惠那人就要和短胡子那人吵起来。
先前引出话题的那油头粉面的修士,连忙拉住二人,“二位且歇歇,坐下吃会儿菜吧”,又神秘兮兮地向周围道:“诸位难道就不想知道,桃花谷主他们究竟是被谁杀的吗。”
他这一话又成功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刚刚还在争吵的两人也仿佛没事发生一般凑过来,纷纷道:“谁?是谁?”
那人却又故意卖关子,“诸位需知,我们这些情报商打听起来也不容易。”
“到底什么啊,你到是说啊,磨磨唧唧的。”
“哎,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情报商先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行业规矩,先付钱,后听情报。弗乃我爱钱,只是这行业规矩不好破啊。”他说着又摇了摇头,十分无奈之样。
他这么一番明示,再愚钝的人自然也能看听出来,他的意思是想听情报付钱。
周围有人不免悻悻,“什么嘛,还不是借着机会来做生意的”,但当然也有人愿意花上几两银子买个八卦小料。
情报先生接了银两便也不再卖关子,拿眼睛扫了一眼苏士渡那个方向,“就是当今苏家家主,苏士渡。”
“真的假的”众人惊得合不拢嘴。
也有人心存怀疑:“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
“白方远出事时,有附近村民看到苏家的修士就在附近,不是一个,而是一群,领头的那个正是苏士渡。”
“这么说倒还有些可能,苏士渡性格乖僻得很,又和桃花谷早有结怨,那白方远也不懂哪儿撞他枪口儿上了。”
“那倘若真是这样,他为何又要把白白甜杀了?听闻江、苏两家一直不错,苏士渡又为何会去害江家少主的未婚妻?”
“害,这种什么兄弟情深,还不都是表面上的作秀,私下里不知怎么争的你死我活呢。”
情报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就要靠诸君想一想了。”他说着,扎入令一个八卦闲聊的中心,做他的下一单生意。
这一场婚宴结束时,本来只是有些许人猜测的苏士渡杀害了白方远及其妻女之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各种说法尽都传得有头有眼,有说什么近年来,桃花谷势头很好,苏家本来就处五大家族第四,担心被白家取代了,遂杀白家家主。
也有一派,认为是苏家想窃取桃花谷的吸灵之术,未遂,恼羞成怒。
而被大部分人津津乐道一种说法却是,玄夜冥苏士渡爱慕桃花谷主次女白白甜不得,一怒之下杀害了他们一家。
都说三人成虎,这一下子半个修真界都知晓了,聊着聊着,不免还有人添油加醋加上一句,“真的呀,我有朋友都看见了。”好像人人都像是看见了似的。
这么闹得满城皆知,苏士渡当然也不会不知道。
他听到有人在他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哎,这个苏宗主冲冠一怒为红颜,为爱冲昏头脑了呀。”
也有尚有理智者道:“苏士渡和白白甜从前根本没见过吧,哪里来的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
“嗐,你懂什么。”碧玉年华的少女,总爱幻想新美好浪漫的情爱桥段,“神交嘛,古人有一见钟情的,说不定也有未见钟情呢!啊,我的如意郎君何时到来呢,能像苏公子一样美貌吗。”
“想什么呢?”旁边的女伴打断了她的美好幻想,“好好提高修为吧,别忘了,咱们一脉修的可是清心道,哪怕双修也得心念清净。你这些话给师父听到了,他老人家可不得削了你。”
苏士渡:“……”,但反正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全都当耳旁风般。
饶是众人背后闲话,但并无一人真指到他头上。都道“活无常”性格怪异,谁知道怎么的就踩了他的雷,碰一鼻子灰。
桃花谷虽然疑心凶手是苏士渡,但毕竟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实力比不上玄夜冥,也只能暂且搁置这些流言。
然而,主动在在他面前提起这些流言的也不是没有,江御川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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