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生在虞国不是你能决定的，但为虞国效忠，却是你自己选的。纵然你能长刀饮尽我姜人之血，却仍只有荒坟一座，百战不死？呵……”

“百战不死封将军，最终却不是死在敌军的刀剑之下，何其讽刺，何其可笑？”

……

哗啦啦一阵轻响，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滚滚黄沙中。

路过的武官望一眼金灿灿的太阳，嘴里忍不住咒骂了一句。“这是什么鬼天气？想把老子热死不成？要不是带着这群犯人，老子用得着受这种苦？”

“好了好了，稍安勿躁。”一位面色黝黑的老者淡淡地劝了一句：“管得了别人吃饭喝酒，还能管得了老天爷出不出太阳？”

“哎哎，我说你这老不死的，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这鬼地方？”

老者淡淡睨了他一眼，却像是一点也不害怕。

武官自觉没趣，伸出手中的长鞭恐吓般地甩了一下，催促道：“赶紧的，快带路。”

老者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在前方带起了路。一行人走出不远，就见前方一道城池映入眼帘。那城池看起来古朴而神秘，也不知在这风沙中矗立了多久。武官带着人走近了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几个大字：醉沙关。

“醉沙关？”武官轻轻念出声，随即疑惑道：“我们虞国还有这种地方？倒是从未听说过。”

“刷刷刷，刷刷刷……”

正在武官疑惑之际，一阵奇怪的响声陡然从地底下传了过来。

众人停住了脚步，武官喝道：“都停下来干什么？给老子走。”

“大……大人。”人群中有人颤抖着声音道：“地底下好像有东西。”

“什么？”武官闻言低头去看，这一眼却险些没把他吓死，只见黄沙之中冒出一道道黑色的雾气，没过一会儿，这些雾气便化成了数道没有五官的人影。他们身披铠甲，手持大刀，仿佛是那些战场上勇武的士兵。

“啊！啊！啊！鬼啊，有鬼啊！”众人吓得尖叫起来，四散着朝周围跑去，却很快被那些无面鬼影追上，渐渐不见了踪迹。

唯有老者一人站在原地，兀自岿然不动。

武官倒也有几分英勇，见此哪有不明白的，他拔出身上的佩刀，将其抵在老者的脖子上。厉声喝道：“你这老东西，带的是什么路？”

老者微微抬眸，目光与武官直直对上，缓缓道：“黄泉路！”

话音一落，老者身形一晃，竟化为了一个身穿铠甲，腰佩长刀的秀美女子，女子约莫二十出头，却不知为何已是满头白发。

她轻轻一挥手，连刀都不曾拔出。便见武官手中的配刀咔地一声断成了两节。

武官这才知道害怕，忙跪在地上求饶：“姑娘，姑娘……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家中上有老下有小，还有房刚娶进门的小妾，我不能死啊。只要你肯放过我，要我干什么都行。你要金银珠宝还是房契铺子？我都可以给你……”

白发女子却不理，只是薄唇一张，冷声道：“入醉沙关者，死！”

*

“醉沙关？这是何处？”苏挽月支着腮，声音也压得低低的。却不曾想沈灵竟然也是摇头。

苏挽月这下惊讶了，她咦了一声，奇道：“连你也不知？”

沈灵道：“不是不知，而是没有。”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的确有个虞国，它位于北境地界，现在是姜国的附属，实力不强，领土也不算大。但在虞国的国土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叫醉沙关的地方。”沈灵解释道。

若说修真界之事，有沈灵不甚了解的。苏挽月是信的，但人间有哪些城池，沈灵若想知道，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如今她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

一时之间，苏挽月被勾起了好奇心，继续追问：“父亲总不会无缘无故盯着这个地方吧？是不是你看错了，可能不是这几个字呢？”

“不会。”沈灵摇头，随后偷偷地道：“我瞧见他写过，确是这三字无疑。”

那真是奇了怪了，混陵道君要渡生死劫，这劫又跟醉沙关有关，但找遍这凡间，偏偏又没有这个地方。苏挽月思来想去，顿时感觉有些头大。

沈灵见此，笑道：“好了好了，想不出来就先别想了，可别把你那小脑袋瓜想坏了。反正师傅渡劫还有一段时日，这几日容我再打听打听。”

苏挽月闻言，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点头应下了。

心中藏着事，但也不能不吃饭。正打算吩咐仆人将饭菜端来，她猛然想起自己之前答应过要给柳星怜做菜之事，不由拍了拍脑袋亲自去了厨房。

她前世本是做惯了这些事，只觉得自己做起来应该十分得心应手。谁知道这一上手，差点没把厨房给烧了。

好不容易做出了三菜一汤，还没来得及尝，先被那惨不忍睹的卖相给劝退了。苏挽月顿时有些怀疑人生，犹豫半晌，实在没有勇气动筷。只好通通倒掉，又进了后厨。

折腾了大半天，终于做出了两道品相、味道都正常的菜了，说不上有多美味，却也不至于一口都吃不下去。

苏挽月还记得柳星怜的口味，他喜欢吃甜的。于是做的都是甜口菜，一道糖醋排骨，一道拔丝地瓜。

满意地将菜放进餐盒，苏挽月便出门去了清灵峰。这次柳星怜没有再练剑，而是乖乖待在屋里，见到苏挽月进来时，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只是目光一直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就这样看了良久，才注意到她手中拎着的食盒。

“要不要尝尝？”苏挽月弯唇一笑，将食盒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两道菜，因为用了法术的缘故，菜拿出来时还是热腾腾的，冒着浅浅的白烟。

柳星怜扬起了眉，道：“这是？”

“上次答应过要做菜给你吃的，只是这段时日太忙了，就没想起来。如今有了空闲，我就下厨做了两道，不过……”她脸上的笑容一滞，犹豫道：“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柳星怜却只是一直看着她，目光专注而幽深，像盛了浅浅的流光。他从方才就开始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什么。

苏挽月有些不自在，不管换成谁，被人这样一直盯着都会觉得不自在吧。

“你在看什么？”终于，她问出了口。

柳星怜却浅浅笑了，他笑得好看极了，像一朵徐徐绽开的山茶花。苏挽月看得怔住了，直到腕间传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她才猛然回神。

垂眸一看，一条纤细的银链不知何时已悄然缠在她的手腕上，银链的样式简单，上面孤零零地缀着一只小巧的金色铃铛。那铃铛看起来十分精致，也很是眼熟。

苏挽月看着手腕上那枚金色铃铛，半晌才猛然想起什么，不由低呼出声：“翅金玲！”

这个铃铛，这个曾让柳星怜痛苦万分，代表着控制、禁锢、耻辱的东西，她以为他早就已经丢了，没想到他还收得好好的。

“你怎么还留着它？”苏挽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随即又蹙眉问道，“不对，你把它戴在我手上做什么？”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摘下铃铛，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柳星怜的手指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戴着。”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这样，无论你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苏挽月的心微微一颤，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眸子里盛的光变了，似乎变得更深了些。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嘟囔道：“我……我又不会跑。”

柳星怜轻笑一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地瓜，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待到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他才缓缓开口：“嗯，你答应过的，不会跑。”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却让苏挽月感到一阵心悸。她抿了抿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又淡淡补充道：“不过，我从来不信承诺。”

柳星怜的手指轻轻抚过那只小巧的铃铛，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手腕，带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我只信自己。”

苏挽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太了解柳星怜了。从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他想杀的，也一定会杀光。

苏挽月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她背弃了曾经做过的承诺，柳星怜定会将那把红阎扎进她的心口，就像他们刚认识时那样。

“你又在害怕了？”柳星怜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却没有像之前那般露出不善的神色，反而还带着些愉悦，他微微勾着唇，道：“没关系，要是害怕我，你就更加不敢离开了。”

苏挽月简直要落荒而逃了，但她顶着柳星怜的目光，还是忍了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将带着翅金玲的手伸到眼前，金色铃铛配着白皙的手腕，还挺好看。苏挽月看了半晌，叹了口气，“我就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了，下次若要送东西时，记得要先问问别人喜不喜欢。”

“那你喜欢吗？”柳星怜道。

苏挽月：“……喜欢。”

柳星怜闷闷一笑，低着头又夹起了菜。倏地，他端着那盘拔丝地瓜，语气认真了几分：“我也喜欢。”

少年晶亮的眸子里映出了一个人影，也只映出了这一个。

苏挽月低头，跟着笑起来。

罢了，她跟他较什么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