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和沈灵商量着前去醉沙关的时候，柳星怜也在琢磨着这事。

那日苏挽月提到醉沙关，他就有所猜测，后来她虽然说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但他却不信。

依苏挽月的性子，不会无缘无故对醉沙关起兴趣。

柳星怜执剑托腮，目光悠悠投向远方，那里有一只仙鹤扶摇而上，穿过清灵峰中的重重宫阙，直飞入那更高更远的仙宫之中，那里有冷泉月华，更有带着金玲的少女曼妙的身影。

他想知道，这一回，若他不去找她。她还能不能想起他，带着他。还是会如之前一般，将他丢在这座寂寥的山峰，独对满室清风，黯淡灯火？

正想着，却见那人踏风而来，她跑得有些急，此刻还微微喘着气，停在他的屋前。

四目相对，苏挽月眼含期待，对着他道：“柳星怜，我要去醉沙关。你……你随我去，好不好？”

柳星怜怔了怔，倏地扬唇一笑，长发散散披落下来，不那么庄重，却无端带了几分少年意气。

“好啊。”他握紧了红阎，缓缓开口。

*

风大雾大，刮得人脸颊生疼，脚下的山川河流迅速倒退，渐渐化做一个黑点。身后的神机宫也已掩在一片白雾之中，离他们越来越远。

沈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她努力稳住身形，大声质问道：“苏师妹，我们为何不租个飞行灵兽，非要自己御剑？”

她脚下踩着一柄白色灵剑，那剑看起来清逸出尘，光华流转，却因主人不熟练的动作左摇右晃，仿佛下一瞬就要坠入万丈高空。

苏挽月有些心虚，道：“这个么，靠人不如靠己，骑仙鹤不如自己御剑。练着练着就熟练了，你说是不是啊？灵师姐？”

话音未落，沈灵又是“啊”地一声，险些直接掉下飞剑。

苏挽月一声干笑，正待开口，脚下却是一滑，剑光摇曳不定，差点步了沈灵后尘，这下她可不敢再说了，连忙集中精神，稳住身形。

一旁的柳星怜看得哈哈一笑，踏着红阎飞得稳稳当当，真是好不快活。

说起来，这事也赖她，因着要去危险重重的醉沙关，前些日子她日夜苦修，终于一举突破筑基。

到了筑基就能御剑，她还未曾自己御剑飞行过，自然心生好奇。便决定放弃仙鹤，自己御剑前去。沈灵劝说不住，还反被她带着一起御剑。

这下可好，两个新手初次上路，一个比一个狼狈。

好在虽是飞得辛苦了些，到底没出岔子。两个时辰后，三人已来到一片茂密野林。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间或夹杂着几声高亢鸟鸣，听得人心生寒意。

柳星怜率先落地，道：“就在这里等吧。”

他没说原因，苏挽月也不问，扯了沈灵就藏在了一棵大树后。林中到处是幽深的树丛杂草，放眼是一片黑漆漆的暗沉，一点亮光也没有。

沈灵蹲在她旁边悄声道：“此处是虞国境内，南疆之域，毒虫蛇蚁颇多，平时鲜有人来。你确定醉沙关在这儿？”

苏挽月也放低了声音，“醉沙关本就神出鬼没，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我们如今除了守株待兔，也没有别的法子，先等等再看吧。”

她没有告诉沈灵，柳星怜跟醉沙关之间的联系，以免节外生枝。

沈灵沉吟片刻，道：“好吧，实在不行的话，我们再潜入虞国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探听点消息。”

苏挽月正想附和，却听柳星怜忽然出声：“来了。”

话音一落，风声虫鸣尽皆停了，黑暗像影子一般蔓延开来，四周一时静的可怕。三人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守在原地。

一座巨大的城池悄然落在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隐藏在密密麻麻的丛林深处。若不曾深入山中，难以见它踪影。然而眼中一旦映出它的影子，却再也移不开目光。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催促，让他们走进去，走进去……

苏挽月等人乍然见到这突然出现的城池，心中皆是一颤，虽然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城门上立着的牌匾，却能在心中笃定，这大概就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了。三人对视一眼，正待一探究竟。

却见来时的路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阵火光，那火光离得越来越近，凝神细听，仿佛还能听见几道人声。

“头儿，果真在这里么？”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

“仙人指路，岂能有假？”粗嘎的男声回应。

随后陆陆续续又有几道脚步跟了上来。苏挽月侧目看去。便见一群人拿着火把，步履匆匆地朝着这边走过来。离得近了，三人才发现这些人身上没有半点修为，竟然是一群凡人。

苏挽月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再掩藏身形，从密林中跃出，对来人道：“站住，别再往前了！”

她心中暗想，一群凡人不知为何竟敢跑来这里，怕是不要命了，若不阻拦一二，他们就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见苏挽月当先出去，柳星怜和沈灵也干脆现了身。

那伙人本在小心翼翼往前行，忽见三道身影从旁闪出，被惊得纷纷后退。只有一名黑脸大汉没动，他面容刚毅，浓眉如剑，左边脸颊上有道狰狞的伤疤，看上去有几分凶悍之气，不像普通百姓。

他目光如电般扫过几人，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敢拦你爷爷的路，活得不耐烦了？”

他话说得不客气，柳星怜听罢，眉头一蹙就要挥剑而去，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苏挽月赶紧将他拦住，对那汉子道：“你们莫要再往前了，前方很危险，不是你们能应付的，赶紧回吧。”

虽是拦了一下，那道剑气却也砸在了旁边的树上。只听砰地一声，大树竟被拦腰折断。

黑脸汉子见此，脸上嚣张的神色不由一收，也察觉出对面那少年模样的男子不好惹。他眼睛微微一眯，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咧嘴一笑，道：“我知道了，你们也是听说里面有宝贝的事了吧？我说小娘子，你这就不地道了。这无主的宝贝，人人都抢得。你怎么能只想自己发财，不管别人的死活？”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人纷纷七嘴八舌道：

“是啊，是啊，这世间可没有这样的道理。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这可是缺德的事。”

“你们寻你们的宝，我们寻我们的宝。谁也碍不着谁，多好？”

……

苏挽月面色一沉，正待开口，却听沈灵道：“你们是来寻宝的？”

“是啊。”那黑脸大汉傲然道：“幸得仙人指路，告诉我们这藏宝地，我和兄弟们才能找到地方。你们快把路让开，别再耽误我们的事。”

听到黑脸汉子的话，苏挽月三人皆是心中一动，对汉子口中的仙人有了猜疑。

沈灵又劝了几句，眼见这群人冥顽不灵，她也不耐烦了。素手一扬，也不见她如何动作，为首的汉子便已飞了出去，他高大的身体砰地一声撞在树上，震得树上的叶子密密麻麻掉了一地。

众人见此皆是一愣，黑脸大汉那般大的个头，在这娇滴滴的小娘子面前，竟然一个照面便被打飞了去，他们剩下的人可还比不上那大汉，心中不由恐慌起来，忙战战兢兢地埋下头，不敢再言语。

苏挽月见他们被唬住了，终于不再闹腾，也松了口气，道：“赶紧回吧，若再往前一步，我们便不客气了。”

众人虽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扶起那黑脸大汉，慌忙退去。

眼见那群凡人走得干干净净，苏挽月才收回了目光，对剩下两人道：“我们也走吧。”

三人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里穿梭，不知过了多久，那座本来离得很远的城池终于变得近在咫尺。这座城池巍峨雄伟，高耸入云，四面皆是高大厚重的城墙，看起来牢不可破。

城门的颜色有些奇异，乍看是黑色，细瞧却又透着一抹暗红，而在这城门之上，悬着一块斑驳的牌匾，匾上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赫然在目：醉沙关。

真的是醉沙关！苏挽月睁大了眼，看得有些出神。却不料忽然之间，眼前景物一阵扭曲。

熊熊烈火燃烧，火光冲天而起。硝烟四散开来，一阵又一阵的嘶吼声仿佛要震破天际。

她陷在其中，好似能看到道道人影，他们拎着寒刀，穿着铠甲，带着满身的血气与伤痕，嘶吼着、狂奔着朝外冲了出去。

“杀！杀！杀！”

腥风血雨兜头泼下，泼了她一脸一身，也将身后的城门糊得乱七八糟。原来，它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个颜色，而是被血染就的。

“长刀尝尽姜人血，一轮冷月对空城。”

一道人影拎着弯刀，坐在城楼之上，他满身风霜与血污雨，鲜红的战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苏挽月努力睁大眼想看清他的容貌，却忽听一人道：

“别看了。”

是柳星怜的声音。

苏挽月回过神，她还在醉沙关外，密林丛中，哪里有什么人影刀光？

“方才那是什么？”她心头巨震，不由自主问出了口。

“是死者怨气生成的幻象。”柳星怜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很不好的事，要小心些。”

苏挽月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