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时分,从浴室出来不久的林黛玉依旧坐在沙发前读书。
从头昏眼花嗓子痛,读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还好……
但她明显能观察到,只要自己的注意有哪一瞬不落在书本上,男人刀锋一样的目光就会落到自己脸上。
催人读书,总归是好心一片。可好像被役使的人一样,林黛玉放下书,忽然就觉得疲倦起来。
她余光感受着身边人,一张抹布落在了自己脑袋上,大手揉乱了头发。
做什么?
林黛玉不悦,伸手去拨他,转头却发现他头上也盖着。
只是毛巾而已。
“你自己来。”
好,我不要动。
琴酒等了一会儿,见她反而不动了,接过毛巾继续将发丝上的水擦干。
林黛玉仍然觉得冷,发梢又搔得脸颊痒痒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又不管她了,俯身到大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
这个短拐有点胖。林黛玉悄声观察他手里的物件。
琴酒打开电吹风,给她柔软的黑发一点点吹干。本来就足够麻烦,再生病岂不是更麻烦。
端坐在他面前的林黛玉难以想出,他究竟是怎么让它随心所欲从筒子里吹出大风来的。风还会变化,一开始冷冷的,忽然又暖起来。
脑海里是千百个小人齐齐在里面一起吹气的画面,想想就慌了,让暖风吹到的头皮处都点发麻。
吹得差不多,他关上开关,将电吹风丢回了桌上,继续自己擦自己的长发。
林黛玉则摸起那只黑金色的胖短拐,按上机关,嗡的一声,风从里面吹出来。
琴酒蹙眉,想看她玩儿什么花样。
那只风筒就对准了自己,温软的风吹在潮湿的头发上。
“不用。”
这种威胁的姿势,发丝让被人捏在手里,它们像是变成了身体有感觉的一部分,怪怪的。
小姑娘茫然眨眨眼,她认真凝望的时候,一双宝石样的眼里单单映出他来。她手里的暖风不知怎么的,趁机生生吹散了他那点儿恼。
·······
三天后,林黛玉的感冒稍微见了起色,但你聋我哑的日子依然如旧。
傍晚,她又坐在茶几边读书。
琴酒眼看着她乌黑发丝垂下在眼前,她伸向书本的手只好停下,屈起腕子将发丝顺着额角别到耳边。
然而那缕头发在她读到兴头上的时候又不听话的掉下来。
反复三次,她很想找一根簪子将长发固定。抬眼,一个绳圈递到眼前。
“梳上。”琴酒说。节约她的时间就是节约自己的时间,他认为自己的做法无可厚非。
林黛玉尚未明白,但他掌心的东西,似乎和他回家后用来梳头的发带一样。
灯光落在绳圈上,上面细致的纹路像是浴兰节编织的五彩线,但通身荼白。林黛玉知道,他的束发带子根本只有黑白两色而已。
她接过来和梳子放在一旁,天晚了,梳好还要解开。何必麻烦。
怎么还是听不懂,琴酒的耐心已经快耗尽了。
他拢起她的长发,潦草地套进发圈里。
林黛玉对于自己戴着这么一个光秃秃的线编绳子,内心毫无波动,
但确实好用,不会有头发落下来挡住视线了。
林黛玉甩甩脑袋,带着褒扬朝他望去。
“自己学,没有下次。还有,你会讲话了么?”
该检查并不不耽误,琴酒问林黛玉。
“说话,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你浪费。”
林黛玉根本不会说,更听不懂他在问什么,只能感受到他素来平淡的情绪变得不佳。
“你说什么?”
林黛玉一笔一划写下来,换一个方式书写有些困难,但在他们的诸多交流方式里,写起来已经算很舒服了。
语序和敬语使用上出点儿小问题并不影响人理解,小丫头已经学得很好。
“到底为什么不会说话……”琴酒有些怀疑。
他指着五十音的第一个,在纸上写下:“读。”
林黛玉只是摇头,他又从“a”移到“i”上,林黛玉也连称不知。
甚至纯汉语字典里的拼音她同样不会。最后,琴酒指了指书里面的中文,林黛玉不大清楚地读了出来。
只能很含糊的读一些中文,他甚至开始怀疑她的母语不是汉语。
琴酒指上面的罗马字,自己读了一遍:“a。”
林黛玉心中有些惊喜,利索地跟着张开嘴,“啊——”
她的眼睛亮亮的,琴酒很少捡东西,但她跟垃圾桶里的猫还有点不一样,甚至心里生出偷了漂亮家猫的愉悦感。
不能败在任何动物手下。
琴酒放下书,再不教了,决定明天去买幼儿的识字表,一点就会自己读的那种。
·······
房间里整洁、安静,且并非全然无趣。
连日来林黛玉最不适应的,实则是每日三餐。
她本也不大有食欲,平常在府中,略有些伤风咳嗽的,都是净饿着几日。
“你不吃?”
餐桌上,正在吃早餐的男人问他。
林黛玉得了新的可以挂在墙上一按就发出声音的五十音图,现在已经可以粗略地听出他话里的否定词。
她礼貌地动了,前天还是白米饭,昨夜就是凉了的饭卷。
家里的情况显然不容乐观。
学他拿着几层的夹心糕两端,她小口吃着,又啜了一口杯子里冰凉的牛奶。没入口就感觉到,这些似乎对她脆弱的脾胃都不大友好。
不过琴酒本着“不吃就饿着”的原则,从未苛求她多吃。
接下来的半月里,林黛玉迅速掌握了基本的语法和基本读音。
她能感觉出来他的急迫,毕竟是他家人所留的讯息,他想知道那个秘密无可厚非。
对她来说微不足道的事情,对旁人来说也可能十分看重。
男人收留了自己,并且几无恶意,吃穿用度都与他没什么差别。他指上无尘,不读诗书,一身凛冽寒意,林黛玉想不出他是匪寇还是猎户。尽管一无所知,她仍是自动和他划进一处。
为了能尽快将那些字句转述,林黛玉努力翻译。
对于识字,常用字的字形、字音、字义,她都已经掌握,也粗略知道如何简单地组成一个句子。
可说明书上的词语和句子早就不够用了,林黛玉想瞧一瞧,两种语言之间的诗词酒精如何转换。
“你有诗集吗?”
她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照着读了出来。
琴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句子前头加那一个“你”,她不是刻意,声音却因为生疏而拖长,绵软而温柔,“あなた…”
琴酒听得受不了,“我有自己的名字。”他直说。
这本该是一句冷硬拒绝。然而莫名会意的女孩眸中绽起光彩,将笔递到他手里。
琴酒犹豫一霎,笔端写下的不是“琴酒”而是“黑泽阵”。
阵?
读起来简单利落,林黛玉不知道这个字在他们国度的涵义,但在她眼里,“阵而后战”,无非是精心设计的杀局与漫长时光中截取的一段。与他也不算不搭。
林黛玉自然要将自己的名字写给他,并告知他可以唤自己——
直接叫会否生疏了些?
她也犹豫,姐妹相称于他又不适用。在东瀛,人们会加满含亲和之意的尾缀,他多半也不会加的样子。蓦地想起无忌童言里那个平添的表字来,忙又按了下去。
罢了,无所谓他如何称呼。
只是她第一回写字用的还是惯用方法,现在观察过他的用法,试着攥住铅笔去握。
琴酒盯着她笔尖下缓缓现出全貌的清丽汉字,她的握笔方法足像幼稚园的小孩,权当是在涂画,不影响流畅,但也很慢。
他一面拾了另一支笔,握在手里。
林黛玉余光瞥见,不经意调整了姿势。
等林黛玉好不容易写完,他没瞧一眼,只说用不着记住一个小丫头的名字。
林黛玉哼了声。
“你若记性太差,我不妨碍多写几遍。”
“你值得我记住么?”琴酒捏上人下颏。
林黛玉正收拾好纸笔,下巴一痛,被迫转头。
她心中气恼,也伸手去捏他的。然而琴酒根本无需动手,以他们的距离,林黛玉的胳膊根本够不到他的下巴,只有纤纤指尖浅浅戳在人一面脸颊上。
“是你要与我互通名姓的,又说得倒像我强迫你。”
林黛玉不肯认输,但原本就柔软的发音让她声声说出一股甜味。
“林黛玉。”
理解了她的话,琴酒不悦地叫她的名字。
分明就看了,她的眼神像在这样讲。女孩鼓了鼓脸,在他掌上勉力挽了个唇梢微微藏起的、称不上笑的笑。
她手上一扯,将那张纸分成两半。自然地扳过他的手,将写着自己名姓的那半塞进他手里。
琴酒暗骂她这一口新换的牙怎么这么尖利。
只看她拿着另一半转身,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
第二天清早。
她又坐上了他的车驾。
一路上,林黛玉暗暗想自己这一瞬最想拥有的,就是这个黑漆漆大匣子的说明书,这么复杂的东西,说明书一定很厚吧。
“你最好真能有用处。”琴酒站在她面前,推开门。
新的景致在眼前展开,阳光穿透尘埃,落在屋子中间的软榻上。
除此之外,四壁高墙的格中与架上全摆满了书册。
也算小小的梦想成真。
令人咋舌的巨大藏书楼,任是林黛玉也讶然。她仰头望去,无尽天穹被圈出了纯净的一方。
“来接你的时候,希望你已经找到了。”
手握遗嘱里提到的钥匙,那个老头的一切都暂时转移到了他名下,尽管他要的只是那一间至关重要的图书室。但也的确省去了麻烦。
大门在身后合上,他完全没有帮她的意思。
都可以读吗?
林黛玉初时还有些兴致,然而一个人在浩如烟海的书册里寻些不知名字的诗集,已经艰难。书脊上还有超过半数的生字,难上加难。
她不断摸索,再次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帧简单的书,一翻开就让里面复杂的句子难到了。
到下一个书架,封面上的图案完全变了,拿来一看,图册上尽是她到此处后吃过的菜色,是一本食谱。
原来这种夹饼与饭卷的做法都需要记么。
一直到午间,她也没找出诗集的位置。
但她发现了一书架的《十万个为什么?》,其中上到诸国典制,下至山川风物,都有记叙。编撰这些书册的人,还总是问出她好奇的问题。
更远胜其他书册的地方,是上面的图画,既多又真实。
磨刀不误砍柴工,她从架子上拿出它来,决定先开始读,一面读,一面查字典,吃力地进步着。求知欲和求生欲紧紧结合在一起,她最先想了解的,就是她现在所处的环境。
她知道了脚下这片土地名为地球,并不是天圆地方,而是围绕太阳转动的一颗行星。
她人在21世纪的日本,与原本的故乡隔着海。
等她过读书里对许多事物更加完全的说明,了解了光与能,才明白汽车是怎样行驶的,液晶电视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借助工具飞行、传信、将世人从另一个维度连接在一起。三百年竟有这样惊人的发展,她曾见过的人人追求的神迹,一一成真。
不过……她看看自己的掌纹,似乎唯独人,还是人,不知现在的人们是否已经找到长生不老的妙法。
能有这样的奇遇,多少该称一句欣喜。
但在她读到第三本的时候,另一个困惑自心底升起:初见那天,他拿的总不会是蓄电池吹风机吧?
充电式:你那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吹风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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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day3养花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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