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但笑不语,若是宋帛清在场,她就会明白,在离开原心县时,石老叮嘱她的那句不要来华山,是什么意思了。
陆心白怔怔看着他,忍不住凝眉道:“叶前辈,玄月教......”
“我知道。”叶玄含笑,他看上去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陆心白语塞,转而将重楼杀手与摄人心魄**一事说出。
这件事让叶玄面色黯然,长叹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陆心白侧耳倾听,叶玄与摄人心魄**究竟有什么关系,这不仅是她好奇的,也是宋帛清想知道的。
当年往事,在叶玄缓和语气的叙述下,如画卷般在陆心白眼前一一展开。
“二十六年前,我年轻气盛,自诩武功天下第一,无人能敌。于是带着满腔热血,为匡正武林,独上玄月教,将玄月教之徒近乎杀尽。”
说起这段事,叶玄非但没有任何自豪,反而面露苦楚。
“可当时玄月教教主,也就是东方浔师父,恰好外出,当他得知此事后,震怒之下,赫然将我全家老少屠杀,我的阿爷阿娘,兄弟姊妹,全葬身于他之手。”
“当我回到老家时,尸横遍野,无一人生还,若非是我一意孤行,怎么会给家人遭来杀生之祸......”叶玄的表情渐渐平静,“我在早已成为废墟的宅院里,将他们的尸体一一收殓,当我绝望之时,我发现还有一人活着。”
“阿娘的养女,躲在衣柜里,尚有一丝气息。自此之后,我便与她相依为命,更是将她收作弟子,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悉心教养,将全身衣钵传授给她。”
陆心白从未听说过叶玄的大弟子,江湖上他只有两个弟子,便是方道宁与柳汐凤,这让陆心白产生一丝好奇,摄人心魄**,和叶玄的大弟子有什么关系。
“之后的十二年里,我游历天下,与青山兄结为至交,更被举荐为武林盟主,我开始明白,仇恨并不能解决一切,世间也没有绝对的黑与白,对与错,玄月教并不是魔教,所谓的正道也并非一辈子光明磊落。”
“可她不明白。”
叶玄叹气,陆心白心中了然。
“她亲眼目睹了当年玄月教教主屠杀叶家,心中的恨在我还未察觉时,已经将她吞噬。而当她知道我放弃对玄月教围剿时,她便认定我背叛了她,背叛了叶家,是我对不起阿爷阿娘还有叶家上下百余人。”
陆心白心神俱颤,沉默的听着叶玄继续说着。
“所以在我准备毁掉摄人心魄**之时,她将我偷袭,偷走摄人心魄**,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连我也未曾找到她......没想到,她竟然加入了重楼。”
叶玄苦涩,陆心白渐渐明白,这一切原来都是叶玄大弟子所做,怪不得那重楼杀手如此憎恨东方浔,原因竟然在这。
但叶玄所说的放下仇恨,陆心白无法苟同,她反问道:“既然如此,叶前辈此次为何要设下此局,将玄月教围剿。”
山洞内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藤蔓,叶玄侧眸,捻下一片绿叶,轻笑,“因为我快死了。”
“我快死了,叶家成了我的心魔,若不除去心魔,我死得不甘心。”叶玄敛目,“我要的不是将玄月教众人杀死,而是将我的心魔杀死。”
大公无私的叶玄,在临死前自私了一次,但却无人能指责他。
“但是其他人一定会趁此机会,清剿玄月教。”陆心白蹙眉,“叶前辈,您既然也说世间无绝对错误,玄月教也并未魔教,那他们便不应该这样对待。”
叶玄不欲与她争辩,而是反问她道:“你可知,陆家灭门真正的原因?”
突如其来的转换让陆心白一愣,可叶玄的话又将她的心神牵引过去,她强压着心中的惊骇,“陆家,您说的是哪个陆家?”
“你是京城镇国公陆家遗孤,青山兄已经将此事告知于我。”叶玄的神色并无变化。
陆心白咬唇沉默片刻,道:“陆家是遭奸人陷害,称与外族勾结,圣人震怒,这才株连九族。”
“错了。”叶玄摇头,目光似带着怜悯,“这只是圣人放出来的消息罢了,当年的真相,已经没有什么人知道了,即使是知道,也在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什、什么?”陆心白怔然。
“当年长公主正值摄政王,在朝廷上权势滔天,强权之下无一人敢有异议,自登位以来,几乎将朝廷众官血洗,即使是年轻的圣人,也只能暂时伏雌于她。”
“长公主甚至设立内卫府,日日夜夜监视京城各位官员,但凡谁敢对她不敬,便当场人头落地,一时间无论文武官员,皆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陆心白捏紧了拳头,她回忆起在元府拿到的那些信件。
“近日荧惑大怒,众人皆不敢犯颜强谏,至尊何时能明,天下何时能朗?吾恍惚于长夜中,未见丝毫荧光,长路何其漫漫,唯吾一人踽踽独行。”
现在她恍惚已经明白这封信的真正含义。
叶玄的声音继续响着,强迫陆心白接受这个现实。
“镇国公不忍世间黑暗,想做些什么,可谁知长公主竟然想要强娶陆家长女。”
“阿姐?”陆心白长大了嘴,脑中浮现起阿姐看不清模样的背影,虽并无习武天赋,却依旧心怀天下,常常期盼能随兄父一同出征,阿爷不忍阿姐经历边塞苦楚,便常常搪塞,这些记忆此刻如水墨画般徐徐展开。
“镇国公自然不肯,而荒淫无道的长公主容不得他人违抗她的命令,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让陆家入狱,以此来威胁你阿姐。”
“这个理由,便是勾结外族,这乃是株连九族之罪。”
不知为何,陆心白的声音变得苦涩干涸,她仿佛看见阿姐宁死不屈的模样,“那,然后呢......”
叶玄长长叹道:“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陆家长女竟然如此刚烈,经历了牢狱鞭策之苦,长公主出现在她面前劝她降伏,她竟然一口唾沫吐向长公主,气得长公主当即下令屠杀陆家满门。”
“有人劝你阿姐暂时服从,若是能受长公主喜爱,陆家自然也不会出事,可你阿姐只笑着说出一句要留清白在人间,便慷慨赴死。”
“陆心白,你家满门英烈,无一人有怨言,他们对长公主早已不满许久,即使是行刑场,也是大笑着不惧生死,令场上之人无一不动容。”
“......”
陆心白神色恍惚的跌坐在地,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竟然是如此可笑的原因,仅仅是一个人的一个念头,便让她陆家上下七百余人身死。
“圣人趁此机会将长公主的摄政王之位撤下,但陆家已经消失,朝廷仍然有长公主余党,所以圣人才保留陆家通敌的罪名,至今仍未反正。”
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这些话,就像一只手,拿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在陆心白的心口,一刀一刀的剜着,血肉模糊,鲜血四溢。
“所以,陆家灭门的真相,仅仅只是,长公主的一个念头是吗?”陆心白艰难的将这句话说出。
叶玄沉默,这个真相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但他清楚,青山兄让陆心白来参加武林大会,便是让他告诉陆心白这一切。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心白的头才渐渐扬起来,她为了复仇,已经默默忍受了十二年,这个真相只不过让她更加坚定复仇的心,只是复仇对象变了。
从阿爷留下的名单,变成了长公主。
陆心白振作起来,她暗自咬牙,长公主,这个仇,她一定会报,只是还不是现在。
“心白多谢叶前辈告知。”陆心白站起,向叶玄恭敬行礼,“只是玄月教众人,我相信我的所见所闻,我一定会救他们。”
叶玄欣赏的看着她,“或许你说的没错,但玄月教依旧有不少人滥杀无辜,这些人都该死。如果我只放了东方浔,代价是你留下来继承我的毕生功力,你会同意吗?”
陆心白略一迟疑,又坚定摇头:“或许有些人该死,但有些人不该死,这个人不一定只有东方浔,叶前辈抱歉,晚辈必须要离开。”
说罢,她转身准备离去,却听见叶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哈哈哈,东方浔于你而言,不过与其他教徒一样,你想救所有人,明知不可能而为之,心白,你可知晓若无绝对的实力,这一切你什么都做不了。”
“前辈教导,晚辈铭记于心。”陆心白站定,回头向叶玄躬身行礼,“晚辈所做之事凭心,若我未曾看见,自然隔岸观火,可我看见了,我便不能袖手旁观。”
叶玄皱纹的眉眼含笑,话锋一转道:“依老夫看,你是担心那位宋公子吧,她对你当真如此重要?”
陆心白淡淡道:“她是我一辈子的挚友。”
走至洞口之时,陆心白又听见叶玄的声音。
“镇国公曾在元府给你留下了一个礼物,当时你以为没找到,可它现在正戴在你手上,里面留着你阿爷想对你说的话。”
陆心白一愣,抬起手来,手腕上是一枚晶莹温润的手镯,这是宋帛清赠送给她的。
阴差阳错间,这件礼物竟然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她身边。
摘下手镯,陆心白对着阳光,看见原本剔透的手镯中,竟然有一块暗色,她心中明白,这可能便是阿爷给她留下的话,只有打碎了才能看见。
但陆心白并没有这么做,她只是视若珍宝的重新戴回手腕。
因为......这是宋帛清送给她的。
现在,她要去云岩峰,见宋帛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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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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