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百花宴

# 第七十七章

重回皇宫,最让宋帛清担忧的,除了自身处于明面,遭受刺客暗杀,便是身份暴露。

她拥有原身的记忆,原身的字迹行为习惯,但她始终不是原身,而这便意味着,若她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暴露在某些熟悉原身的人面前。

跟随原身十年的心腹宫女文鸳,虽了解原身秉性,侍奉适宜,但终究是下属,与流苏一般,不敢妄自揣测上位者的想法,于是对宋帛清与原身的不同看在眼里,却并未多想,依旧忠心。

而圣人宋敱,与原身自幼生活在一起,后来与原身心生隔阂,才渐渐疏远,对现在的宋帛清算不上多了解,因此宋帛清才能蒙混过关,装扮成功。

唯独皇祖母不同。

这些年来,原身常常陪皇祖母用膳赏花喝茶,而原身的记忆里,当皇祖母得知有她与宋敱在冷宫中受苦颇多后,也颇为关照他们姐弟,每当宴会便会将他俩唤在身旁,很受其他皇子嫉妒。

当这日,她如往常那样,每周陪皇祖母用膳时,看见这位称得上年迈的和善妇人,眯着眼打量自己,动作不可避免的僵硬了几分,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她后背凉意乍起。

“晋阳啊,你终于回来了。”

什么是‘终于回来了’?

她饮了口汤,掩饰似的道:“祖母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

“前些日子,分明不是晋阳。”皇祖母嘀咕着,宋帛清锐眸一闪,呵呵笑道:“皇祖母刚才莫非又是犯病了?”

她侧头看向身旁伺候的小太监与宫女们,“去,将给皇祖母煎的药取来。”

在宋帛清冷如冰的视线下,几位侍从低着头离开,很快殿中便只剩下宋帛清与皇祖母二人。

殿中空荡荡,寂静一片,皇祖母恍若无人的细嚼慢咽着,宋帛清起身,以手帕净手,顺着桌檐,来到皇祖母身边,她将光线挡住,面无表情的低头静静凝视了片刻,旋即蹲下身来,靠着皇祖母的膝盖,双手轻轻盖在对方放在腿上的苍老左手,笑得和善,语气柔和道:“皇祖母,您说前段时间并非是我,可有缘由?”

她唇边带着笑,眸光却寒光泠泠,仿佛是淬毒的刀剑,掌心温暖,而指尖已冷得泛白。

“缘由?”皇祖母茫然的眨眨眼,低头看着宋帛清,持筷的手放下,转而柔柔伸向宋帛清脸侧,她紧着牙将后退的欲/望止住,任由这双苍老却保养得细滑的手抚摸着自己,在这种暖意下,她竟然心生了一丝动摇。

“没有缘由,本宫知道,你便是晋阳。”她笃定。

“半年前呢?”宋帛清试探。

“她不是。”

“......八个月前与圣人共餐的那位呢?”宋帛清眯起碧眸。

“那是晋阳呀。”她似乎有些惊讶,摸了摸宋帛清的额头,满脸担忧,“晋阳,你莫非是病还未痊愈,听圣人说你刚从榻上醒来,还是莫要操劳,安心养伤才好。”

听着皇祖母颠三倒四的话,宋帛清反倒松了口气。

一个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罢了。

她心中暗想,恐怕之前也是犯病了,才将扮演自己的文鸳认错,现在更连时间都分不清,还以为自己刚病好。

心中有所决断,宋帛清重新露出笑容,这个笑容软了下来,她轻抚着皇祖母的手,听见殿外传来小声通报声,便起身唤他们进来,端着药的小太监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差错。

宋帛清睨了他一眼,亲手端过药,看着皇祖母一口口乖顺的喝下自己喂的药,笑意却愈浅,直至完全消失、深褐色药见底,她才放下碗,又陪皇祖母聊了几句,便垂眸离开。

身披雪茸狐裘的矜贵女子形貌昳丽,英英玉立,白如玉脂的脸藏在绒毛中,天气愈冷,众人穿得也愈厚,而她在人群中风姿绰约,身材欣长,越显贵气。

宫内的积雪常常有人来清扫,但并非每一处都是如此,宋帛清低头看着自己走过的脚印,回首望去,长长一道,除却自己,便只有身后陪伴的文鸳,流苏在暗处,不知踪迹。

方才与皇祖母简单交谈,她走出宫殿,后背竟然在她不自觉时,冒出冷汗,宋帛清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老天爷让她重活一辈子,是要叫她好好珍惜这条命吗。

可是不知不觉中,她回首重看这新生的大半年里,她竟然为了一个人,几次差点丢掉性命,为什么?

她从未这样真切、深刻、不加掩饰的直面这个问题,她真的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护那小姑娘周全吗?

向来尊贵的殿下停下脚步,仰头,脑中不受控制的开始浮现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并非不懂情爱,她只是不想面对,游戏人间不好吗,为了一个人,将自己伤害得遍体鳞伤就好吗,没有人给她答案,因为她清晰的知道,自己与陆心白之间的距离,是天堑鸿沟,是隔着千百条人命,是有着血海深仇。

她遮住眼,喉腔里挤出断续的低低笑声,笑声渐渐淡去,只留下无边的静默。

“殿下......”

文鸳担忧的轻喊一声,站在她前方只见寂寥背影的殿下扬手,止住她欲说话的动作,淡淡道:“本宫无事,文鸳,皇祖母之事为何未禀报本宫。”

文鸳垂头,“奴婢每周便会来陪太皇太后用膳,只是两次后,太皇太后便未召见奴婢,奴婢并未察觉其中缘由,望殿下责罚。”

宋帛清轻瞥向她,叹息道:“罢了,皇祖母之事就此略过,现在你好好为本宫说说,本宫不在的日子都发生了什么。”

“是,殿下。”

文鸳将这大半年来京中所发之事,详细说出,宋帛清侧耳倾听,自己在元府时给文鸳下达的命令,她完成得极好,用长公主名号,于京城设宴款待诸多子弟,一夜间将户部侍郎周载,太府卿赵谦等人中饱私囊的证据全部获取,并由内卫府派人亲自去抓捕。

虽说做法粗暴,却十分有效,宋帛清不在乎自己这名声如何,她要做的事很简单,便是让这明国,她的大宋王朝,能继续延续下去,圣人也知道其中利害关系,默许了这一切。

...

半月后的百花宴如期而至,新年诸多国邦前来朝贺,因此京中多了不少生面孔,大量御林军在城中巡逻,凡敢滋事者,皆关入大牢。

百花宴在京中玉桃园开设,玉桃园中种有诸多花树,不少冬季开放,今年更是十月开桃花,一反往常,许多诗人由此而题诗,即便是加大御林军守卫,今日百花宴中,依旧到来不少年轻弟子。

长公主殿下赴宴低调,并未大肆宣扬,但众人皆默契的将主位留与殿下。

宋帛清挥挥手,只叫流苏跟着自己,玉桃园内有些许外邦面孔,男男女女皆有,恐怕都是些公主皇子,她本是觉得麻烦,不欲赴宴,但转念又想,恰好趁此机会观察一下这些年轻后辈,倒也不赖。

宴会并未开始,宋伯清便感受到暗中望来的视线嘈杂,有惊恐,有胆怯,有好奇,更有许多跃跃欲试,似乎想向她靠近,这都让她心中不免皱起眉。

站在黑衣冷面女子身侧的矜贵殿下,碧眸冷淡,墨眉微蹙,周身沉静,天潢贵胄,气质卓绝,让默默看向她的众人皆不免有些恍惚。

有年龄尚小者,捏着兄长的衣角,轻声问:“阿兄,殿下生得这般美,怎......”

“莫要胡说。”兄长止住他,心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年中,自己参宴时,家中阿爷警惕他的话。

“皇家皆生了一幅好皮囊,殿下更甚,当年冠绝京城,无数男女皆为殿下折腰,却不知殿下的美,却是比草原中的弯刀更要杀人,稍有不慎便陷入万丈深渊。”

阿爷甚至打了个寒颤,似乎回想起当年惨况,他强打起精神道:“总之,勿与殿下对视,谨言慎行,谨言慎行。”

不知不觉望着殿下的背影许久,直到消失,这人才怅然若失的收回目光,对阿爷的话更加深刻,年中并未窥见殿下风采,倒是不觉,现如今直面殿下,恐怕论谁都难抵殿下魅力。

隐入花树的宋帛清,觉得轻松了几分,她悠悠漫步于交错繁花中,偶抬手捻下花瓣,低眉轻嗅,如此美景,若小家伙也在,她会不会很喜欢?宋帛清略微恍惚的想着。

前方隐隐传来清越嗓音,有些低,似乎在自语。

“本是云霄万里身,樊笼着向绿槐荫。旁人将你锁于玉笼观赏,却不知你本该扶摇青天,逍遥自在。”

宋帛清侧眸望去,那人抚着衣袖,缩坐在泛着青苔的石凳上,背影瘦小,似是女子,前方树枝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书房内,几文人饮酒作诗,一人提着玉笼似是炫耀,内里锁着一只清高白鹤,仰首鸣叫。

仿佛感受到视线,那人敏锐回头,是一张清隽秀美的脸,眉尾以黛色轻轻扫过,相较原本的温文尔雅多了几分英气,黑眸狭长,隔着雾,收敛了所有情绪,他开口,声线是少年人的清澈,“秦漪参见殿下。”

竟然是男子?宋帛清惊诧挑眉,仔细端详这人的模样,才发觉他站起来身量颇高,与自己相仿,稍矮分毫,立领遮住清瘦脖颈,看不清喉结。

这人拢了拢衣袖,拍去衣摆沾上的灰,温和笑道:“殿下莫非以为在下是女子?可惜了。”他抬手,细嫩玉指轻拉立领,露出洁白脖颈,微凸喉结出现在宋帛清眼前,他缓缓道:“秦漪自□□身女相,若是惊扰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无事。”宋帛清将目光移向挂在树枝的画,问:“这幅画笔触细腻,技巧却有几分生涩,是谁人挂在这?”

“秦漪不知。”他微垂眸,望向宋帛清的眸里多了几分好奇,直言道:“秦漪八月曾参加殿下宴席,所隔甚远,未曾亲眼目睹殿下风采,今日遇见殿下,却是与传言中的颇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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