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踩舒服了，符韶便一脚踢开地上的那只魔，懒懒地从床上站起身来，他打了个响指，那身剔透华美的白衣便悄然落到了他的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那身熟悉的张扬红袍。

“这件衣服……我也不想还你了，留个纪念。”符韶将白衣收进储物戒，又踹了踹还在从地上爬起来的乐枝，继续道：“后面的几天里，随你去哪，想去找天道也好，想继续呆在这儿也好，总之就照我说的那样，给我继续盯着它，不过，你还是得像先前那样，夹着尾巴做人，不许被别人发现，也别妄图找我。”

“若是你被谁看到又被谁追杀，那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只会放任他们去做，可不会来管你，到时候就算你活了下来，我也要骂你，说不定弄得我一不高兴，还会把现在没杀你的这份给补上……听到了没有？”

还在地上挣扎的乐枝奄奄一息道：“好……”

待符韶说完了好一会儿后，乐枝才终于爬起来，他站直了身子，一边不断地点着头一边又极力掩盖着自己狼狈的模样，显然还有些没从激动中缓过来。

就算小狐狸现在就杀了他，他也不会反抗一下。在过去的十多天里，乐枝已经是心慌到疯魔了，他的心爱之人一动不动地缩在被窝里，睡的安详而宁静，一切都仿佛静止了，任他怎么叫他、推他都没有一丝反应，就好像再也醒不过来了一般。

他害怕又悔恨，是他害死了他心爱的小狐狸。

符韶见他动作僵硬，身上又布满了新鲜的伤痕，眉头微微一皱，问他道：“你怎么看起来伤得那么重？脖子上还有腰上连血都流出来了，明明我只是踹了你两下，都没用力气……你又去找天道，然后又被它打了？”

乐枝点点头，又急忙擦去身上的血迹。

“记得……我要你盯着它，可没叫你正面去对上它。”符韶有些不解地看向乐枝，“想让它弄醒我？还是想让它交出恢复我修为的解药？你又不是不知道它的德行以及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寄托于它作甚？”

“况且从你把我关到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它那边的叛徒了吧？”

说着，符韶默默走向他，坏笑着戳了戳他腰间那道又深又长、几乎横跨了整个身躯的裂口，又凑到他的耳旁：“你就这么不怕死？天道可不像我这么温柔又好说话的，它发现你不按它的意思来做，肯定当时就想杀了你了，况且，被那种东西打死可不像被普通人打死，说不定就什么都没了。”

当符韶苏醒后，他也终于明白了真天道一直说的彻底抹除是什么意思，作为造物主的他/它们创造出了天地与生灵，自然也能撤回这些，叫他们消失，化为自古至今都不曾存于这个世上的东西……如今，他也有这样的力量。

对于乐枝这只囚禁过他的魔头，符韶肯定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虽然不至于直接杀了他，但也不会顾及他的死活，若是哪天乐枝被假天道弄死了，他也只会看一眼，淡淡离去。

乐枝死死咬着牙关，摇了摇头，等到那一阵阵被腰斩的剧痛缓过来后，才强撑着开口道：“它暂时还不会杀我，不过现在……你恢复了之后，应该就会了。”

“我不怕死，我只怕你出事。”

“对不起，小韶，对不起……我之前就不该……小韶，我真的好害怕，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十天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每次看见你我都后悔又害怕，对不起，对不起……小韶……再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说着，乐枝便抬起了手，那双遍布伤痕的可怖魔爪却僵在了半空，怎么也不敢触碰面前的美人。

“啧……睡了十几天就要死要活的，要是我闭关修炼上几百几千年的，你岂不是都不用活了？”符韶嫌弃地看着乐枝，但他说是这么说着，最后仍是勉勉强强答应了他：“你先把自己弄弄干净，浑身上下都是血和泥，脏死了，刚刚抱我时我就想骂了，脏兮兮的不准碰我。”

得到了小狐狸的允许，乐枝的那颗独眼都放光了，他赶紧给自己施了好几道清洁术，将身上那些污垢血迹一一去除，最后，虽然他看起来仍是狼狈不堪，但也是干净整洁，便迫不及待地将面前的狐耳美人再次拥入怀中。

“小韶，小韶，太好了……你没事，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对不起，小韶……”乐枝抱着他，痴痴地念叨。

“唔……”符韶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乖巧地蹭了蹭。

小狐狸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些人见他睡了十天都慌得不像样了？明明在外头看起来，他真的只是睡着了而已，呼吸心跳都还在呢，耳朵和尾巴也是软软的。十天，对于修仙之人不过是一眨眼的瞬间，大惊小怪，有什么好慌的。

不过他自己在“睡梦”中，可就不是睡觉这般轻松的事情了，那可是实打实的，修炼了整整一千万年。

————

饶是作为大妖的符韶都觉得这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差一点就忘了自己本是身在何地，身为何物，意在何事。

梦中修炼的感觉很奇怪，符韶说不上来他究竟做了些什么，又看到了些什么，只觉得身外无物，心神空明……自己好像不是自己，而是整个天地万物。从这个世界的创世之初一直到后来他破壳出生，他的一念一动，便可天地倾覆，日月燃辉；他抬眸，便使万物复苏，一切生灵为他所动；他合眼，便叫山海俱灭，万千星辰为他黯去。

每当他修炼的境界更上一层，就会有一个空灵又亘古的声音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中回荡，告诉他，他不是符韶，也不是什么大妖九尾狐，而是这个世界的“天道”。

他是它们之中的一员，他就是它们，他会成为最强的那个的“它”。

不……

不对，不对……

不对！他就是符韶，就是只喜欢灵石的小狐狸。

符韶猛地睁开双眼，瞬间停止了那神游一般的修炼，他在心中以他新获得的、造物主的力量回应着那个声音，反驳着那个声音，并不断地提醒自己究竟是谁，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此地，又是为何而来。

而后，符韶便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那个声音，虽然他知道那个声音不是来害他的，但他可不想当什么天道，更不想和它们一样，变成一个不可名状的光球，他还要继续做那只快乐的小狐狸，每天都换着不同的首饰戴；还要继续经营他的千星阁，数着那永远看不到头的灵石山；还有他的亲友、情人们，可都在等着他回去呢。

况且这个世界不是一直就有个天道么，这个真天道本来就可怜巴巴的被别家打了，还只能躲在他的识海里避风头，又助他成为了新的创世神，现在整这么一出，不是在叫他恩将仇报么？

就这样，符韶在睡梦中修炼与“挣扎”了一千万年，自始至终，他都坚持自己是符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九尾狐，而不是所谓管理着这个世界的造物主。

他会成为它们之中最新也是最强的造物主，但他依旧是符韶。

他永远都是那只为名符韶的九尾狐。

……

除了有个声音一直在烦扰着他，让他变成像天道那样的造物主外，符韶的这次梦中修炼还算得上是顺利且余裕，虽然比不得上古大妖吃喝玩乐似的修炼，但这也只是时间太长了点，无聊了些，没什么苦和累的，还不如普通修士吃的苦多。

最后，千万年的时间过去，符韶已将那股力量彻底接纳吸收，作为造物主的他与作为生灵九尾狐的他融合于一体，他拥有了它们的力量，但他依旧是符韶，仍然可以晃着狐耳和狐尾，嘴角也仍挂着一抹微笑。

我在这儿呆了……一千万年……

一千万年啊……这可真久，久到我差点把什么都给忘了……就算是用了这副新的感知，也有些太久了，嗯……不知道真天道几千万岁了，该不会这下子我变得比它还老吧……

梦中的符韶缓缓闭上了双眼，而现实中的他渐渐恢复了意识。

……

符韶不愿意忘记他作为生灵时的一切，便使自己忘了他已变为造物主的事实，所以直到他醒了好一会儿，看到了天道和符影之后，才一边回忆着梦中的一切，一边将近些天来外头发生的事情过目。

————

“抱够了没有？我要回家了。”被乐枝抱着唠叨了半晌，小狐狸终于忍不住了，心说自己还是太好心了，明明应该一巴掌拍死这只魔的，结果居然还答应他要抱抱自己。

“好、好……”听出了符韶话中的不耐烦，乐枝赶紧松开手，退到了一边，那小心而紧张的模样可与之前截然不同。

“哼。”符韶瞪了他一眼又踹了他一脚，随即便瞬间消失在了这座纯白的宫殿中。

乐枝盯着空荡荡的寝殿出了神，那只猩红的血眸中仿佛还偷偷藏着那抹妖艳的身影，那人摇晃着狐耳和狐尾，一会儿踹他一会儿揍他，等气撒够了又会在他怀里笑眯眯地撒娇，不会离开他，也不会毫无征兆地突然睡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乐枝突然走到床边，抱起那条雪白的被褥，那条被小狐狸裹了十几天的被褥。

“小韶，小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小韶……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对不起……”

说着，他便将头深深埋进被褥中，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用力呼吸着、感受着那残存的气息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