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肃静的大堂中整齐地站着数十名少年，他们各个都神情紧张，低着头紧握着双拳，不敢随意张望，而在他们前方，一块修长的白黄色玉石矗立于大堂中央，青色与黑色的纹路时不时便会出现其上，透出一点儿黯淡的金光。
三位着法袍的长老正站在玉石与少年们周围，看着玉石对少年的反应连连叹气，照理来说元婴修士便可驻颜，可他们看起来却眉头紧锁，满脸沧桑。
其中一位长老看着那将手掌放上玉石的少年，不断摇头说道：“三灵根……杂质过多，气息太弱了，灵根也太细了，能否筑基都是个问题，唉……下一位。”
那少年瞬间泄气，眼中都失去了光彩，他妄图恳求长老网开一面，让资质不佳的他也能学点皮毛法术，可才刚想抬头，那股来自修士的威压便让他透不过气来，一股不可言说的恐惧爬上心头，最后，他也只得灰溜溜地离开大堂。
而排在他后边的少年看起来有些吊儿郎当的，眼神中还透着闲散，不等长老说开始，便直接将手按在了玉石上。
青黑色的裂纹迅速爬满玉石，金色光芒突然闪起，正当几位长老要面露喜色之时，金光骤灭，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样。见状，长老们眼中的喜悦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又长又惋惜的叹气：“水木双灵根，皆是中品，纯度较佳，尚可。”
“叶无朔……叶路伯家的次子，于堂右侧等候。”说着，其中一位长老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刻上一道法术后又送到了叶无朔手中。
叶无朔接过玉牌，淡淡地看了一眼，便随意地收进口袋中，走到一旁等候。
通过灵根检测的人少之又少，在他前面只零零散散地站着两三个，还全是和他一样中庸的双灵根，就如他现在所处的小世界一样，不大不小，平平无奇，其蕴含的灵气只能说得上是够用，但绝不算是修炼极佳之地。
不过地方小，人也少，除了最大、灵气最浓郁的那几个修真小世界设有数个仙修门派外，其余的都是由几个大家族来掌管，所有的灵脉矿山都被他们控制，每隔几年，各大家族便会挑选出适合修炼的弟子并将其纳入麾下，而像叶无朔这样的家族关系户自然会优先被考虑。
这不，现在站着的这几十位少年，一小半都是他的远近亲戚。
目前飞升成仙的修士屈指可数，那些老祖大能们都拼了命地想要让自己飞升呢！根本没几个人愿意开设宗门来教导后来的修士们，而这些大家族也是为了壮大势力，让自己在修真界甚至是仙界总有一席之地……若是哪天飞升出了个大仙，这点投入的资源根本算不上什么。
况且……魔族的攻势越来越凶猛了，魔尊风晓拓无人能敌，下层修真界沦陷了大半，若是再不出几个厉害的仙人与之对抗，迟早都得完蛋。
看着一个又一个被筛走的少年，叶无朔心里五味陈杂，他像所有的普通人那样，想要得道成仙，想过着永生的好日子，可恶劣的仙魔关系与自己的修炼资质却都在警告着他，要做最坏的打算。
像个普通人那样，在血与泪的战火中，历经生老病死。
……
沧海桑田一瞬间，眨眼便过去了一万多年，而叶无朔也走过一路坎坷艰辛，终于来到了化神后期。作为普普通通的双灵根修士，他的修行之路并不顺畅，每次都在寿元快要耗尽时才得以顿悟而突破境界。
而随着仙魔争战愈发激烈，他们这几个仙修世家为了躲避魔族大军的干扰与侵略，也从原先的小世界搬去了离魔界更远的那些，漂泊异地，又逢战火纷飞，继而分给他们的修炼资源也更少了。
得道成仙谈何容易，化神期的叶无朔已是强弩之末，几乎再无可能突破。
看着又一批新的少年弟子们前来测验灵根，叶无朔的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寄托于希望，还是妒嫉小辈们那更容易飞升成仙的资质，他也不知道。
如今，他也成了家族中的一位长老，在茫茫三千修真界中，这由叶、陈、欣三姓组成的仙修世家就犹如小小的蝼蚁，至今为止飞升成仙的只有两人，镇山的渡劫老祖们也寥寥无几，像他这般修练至化神期的，就可成为一方长老，于家族中安稳度过最后的几百年，最终寿元耗尽而亡。
但叶无朔不想止步于此，自从修行陷入瓶颈后，他便日日夜夜都在查找着能够突破桎梏的方法，各类丹药、功法他都试了一遍又一遍，可别说是继续突入大乘期了，就连稍微涨一点儿修为都做不到。
三百年了……三百年来，他的修为分毫未变，而他的修仙之路……似乎也要断了。
叶无朔独自一人呆在洞府中，看着满桌的卷轴功法浑然茫然惆怅，他已是风中残烛，没有先天的资质，也没有后天的机缘，就如每一个逝去的亲人那样，最后他也在遗憾与不甘中任命般地闭上双眼，也许，他这辈子终究是与成仙无缘了。
“叔祖父！”
正当心如死灰的叶无朔想离开洞府，出去透透气时，一个消瘦的身影通过洞口的禁制闯了进来，并开口叫住了他。
来者正是他的侄孙，叶徕，也是为数不多的，活到现在与他还算熟悉的亲人。一万多年的时间里，他的至亲已经全部离去，只剩下几个资质还不错的小辈，这侄孙是个单金灵根，只是品质低下，杂质过多，恐怕将来也会与他一样，无缘于仙途。
叶徕出生时，他的双亲便已经突破到了元婴初期，而直至二人都逝去，也没能步入中期……倒是叶无朔一心只想要成仙，向来孑然一生，连个女修的手都没碰过，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因而，他唯一的牵挂与寄托便是这些越来越少的亲人们。
“啥事？”他随手将卷轴们推到一边，朝着叶徕问道。
叶徕从腰间取下一只乾坤袋，神情激动地走到叶无朔面前：“叔祖父，我刚从试剑大会上回来，这是我从那些宗门的弟子手里换来的功法，还有一些增长修为的丹药，您快试试，那宗门比我们这儿气派多了，他们的东西说不定就能帮您突破了！”
“换？你用什么换的？你一个金丹期能有什么好东西？”叶无朔接过乾坤袋，没有查看其中的东西而是皱着眉头质问他。
叶徕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回道：“呃……灵石呗，还、还有两件法器，我爹娘留给我的那个……反正我的灵根灵力不合适，也不能用，就这么放着积灰还不如拿去换点有用的……哎哟！”
“他妈的！你个臭小子！”不等叶徕把话说话，叶无朔便气急败坏地拿着一摞卷轴打在了他的身上，“你爹娘留给你的传家宝就这么被你了霍霍了？！干啥不好，偏要换这些东西来给我这个……给我这个……”
“这个半截身子进棺材里的人。”
“叔祖父！”泪水从叶徕的眼眶中滑落，他一边用衣袖擦着脸一边吼着：“是啊，我的祖父祖母死了，爹娘也死了，就连……就连、比我小了五十多岁的妹妹也老死了！”
“从小到大，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见了，叔祖父……您是唯一一个了……我记得一百年前，您信心十足地说，一定会成仙的，还要去天上过长生不老的好日子呢，可、呼……可现在……”
叶无朔慢慢停下了抽打的动作，他将乾坤袋放到桌上，对叶徕摆了摆手：“再过半个时辰就要照开论道会来试炼你们这些去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了，你快去准备吧。”
叶徕使劲抹着脸上的眼泪与鼻涕，没有离去，而是想继续劝他：“叔祖父……”
“好了，我知道了。”叶无朔打断他，不耐烦似的将他朝洞府门口推去。
“我会成仙的。”
“嘁……老子还没活够呢……”
……
然而，十年过后，叶徕没有等到叔祖父突破境界的好消息，反而是收到了一个噩耗：叶无朔在突破至化神后期时，因走火入魔而使得自己修为全失，再无重来的可能，念其寿元将近，不足三百年矣，故将其驱逐出三大世家，不再给予灵石丹药等资源，让其自生自灭。
“怎么……怎么会这样？！”叶徕站在挤满人群的广场上，颤抖着抱住了头，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一消息，不顾身旁其余的同门修士们，转头便朝着叶无朔的洞府飞奔而去。
洞府的禁制已经消失，叶徕一下子便直冲了进去，“叔祖父！”他看着地上那个沧桑而绝望的身影大喊着：“叔祖父！怎么会……不会的，不会的！我去请灵药堂的长老们过来，一定还有办法，不会出事的，不会的……”
“嘁，臭小子，不必了。”叶无朔用手撑着石桌桌角，在叶徕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了身来，他像先前那样拿起桌上的卷轴抽打了叶徕几下，又苦笑着冲他说道：“你快回去吧，一会儿就该来人把这里收拾出去了。”
“不，不……叔祖父，他们真的要把您赶出去？！”叶徕抓着他的袖子愤愤道。
叶无朔对此倒是颇为平静，他推开叶徕的手，自顾自朝洞口走去：“不然呢？如今世态紧张，大片的灵脉、矿脉等等都被魔族抢了去，不让我走，难道还要留我这个废了的老头在这儿浪费资源？”
“说到这个……这些东西都给你吧。”说着，叶无朔便将自己手上、腰上的几枚储物戒、乾坤袋全都取下来，塞进了叶徕的手中，“你叔祖父比较穷，也没什么好东西留给你，这些丹药啊，符箓啊之类的就是全部了，还有这把长/枪……唉，你也不使枪，用不上的话就将它卖了吧，再去换点好东西。”
“叔祖父……”
不知何时，叶徕已经泪流满面，他捧着那几个储物戒和乾坤袋，不知所措，“是……是……是我先前换的那些功法害的……”
看出了侄孙眼中的懊悔和悲伤，叶无朔立刻出言打断他：“不，那些确实是好东西，只是我配不上。”
“害……我急功近利，心有所念，终究是没有长生的命啊。”
“你这臭小子可不能像我一样，赶紧回去修炼吧。”说罢，叶无朔便走出了洞府，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走去。
叶徕擦了一把眼泪，抱着叶无朔送他的东西急忙追了上去：“叔祖父！外边有魔族，不太平，要不您去我那里住吧，两个人也能挤挤！”叶无朔是他唯一的至亲了，他真的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任何一个亲人消沉、逝去。
“呸！别看我现在还年轻着，再过个一两百年，我就会变成又脏又臭的糟老头子，你再闭关几次，出来……也看不见我了，挣扎这个作甚，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死了算了……”
叶无朔踉跄地走在下山的路上，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整个人左摇右晃，肩膀也止不住地抖动着，最后，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终于停了下来，但仍然没有回头，只是背着身，朝身后的叶徕挥了挥手。
“走了，侄孙你自己多保重，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