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慕昭躺在床上，感觉到床侧传来的凉意，蓦地睁开眼。

江不渡坐在她身侧，一手支在她枕边，微微俯身看着她，及腰的长发从肩头滑下，落在被子上，丝丝缕缕的凉气隔着被子贴到她肌肤。

见她醒来，江不渡眼角微弯，笑意温和却不达眼底，声音轻缓，像是水一样柔和，“想用门口那几个废物拦我？”

慕昭身子往后一侧，坐起身，理了理睡乱的襦裙，顺手把他的长发从被子上扫下去，没什么情绪的开口。

“不是没拦住你吗。”

江不渡视线扫到到她未换的衣裙上，笑了一下，“你早知道我会来？”

慕昭并未回应，“顾宝珞怎么样了？”

江不渡摩挲了一下指腹，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语气随意，“死不了。”

“多谢。”

听着她疏离的道谢，江不渡微微俯身靠近她，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我可不是来听你的道谢的。”

他离得太近，凉意扑面而来，慕昭不自觉向后靠，目光对上他漆黑的眸子，“你怕是误会了，我并未说过你救下顾宝珞，我就会答应你什么。”

闻言，江不渡怔了一下，而后嘴角勾起清浅的笑意，声音轻慢的反问。

“出尔反尔？”

“从未答应，何来出尔反尔一说。”慕昭靠在床边，毫不认账。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江不渡垂首点了点头，气极反笑，语气越来越阴鸷，“好，在我江不渡这里，杀人比救人容易，既然慕小姐不认账，那我只好亲自把刚救活的人杀了。”

说着，起身就要走。

“等等。”

听到她的声音，江不渡停下脚步，回眸看她，十足的威胁，“她是死是活，就在你一念之间。”

慕昭呼出口气，本想赖账不认，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手段，无奈点头，“我答应你，但要求不能过分。”

“恕江某愚钝，”江不渡转过身面对她，挑眉而视，“什么要求算过分？”

慕昭没有说话，只是脑中闪过他虎视眈眈看向唇瓣的眼神，仿佛口中那股肆意妄为凉意还未消散，微微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

“你直说便是。”

见她突然如此爽快，江不渡慢慢走回床边，双手背后，倾身看向她，视线从她的眼睛一路落到粉嫩的唇瓣上，意味深长，“那我可说了。”

慕昭微微偏过头，躲开他的靠近。

看着她的侧脸，江不渡再度倾身，微微贴到她耳边，低眸一笑，语气却格外淡然。

“我要一千万魔石。”

“什么？！”

慕昭下意识转回头，却一眼撞入他幽深的眸子里，不顾两人太过靠近的距离，登时开口，“那是你我解契的钱。”

“那又如何。”江不渡直勾勾的看着她，“这解契之事是你需要做的，与我何干。”

“你……”慕昭哽了半刻，再次开口，“我手上只有一千万，若是被你拿去，你我解契之日不知还要拖到何时，难道你还想替我受伤吗？”

“这是你需要考量的事，与我而言，还是一千万比较重要。”江不渡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新旧攻伐，劳民伤财，你这一千万正好解我族军队燃眉之急。”

慕昭沉默了一会儿，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美人榻前，抬手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荷包，放到桌子上，原路返回，与他擦身而过。

“荷包里有一千万两银子，还未兑成魔石，你拿走。”

江不渡感觉到她擦身而过的温热之气，微微合眸，学着她的语气道谢。

“多谢。”

“谢就不必了，”慕昭背对着他，“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自此以后不管我生病还是受伤，你都只能乖乖受着，等我赚到一千万的那天。”

话落，他却迟迟未开口回应，慕昭以为他还心存怨怼，转身就要继续开口，却没想到他已浑身冰霜的站在原地，长发、眼睫全都结了层冰霜，好似一个栩栩如生的冰人。

“江不渡？”

慕昭往前走了几步，目光落到他身上，方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她心中还在纳闷，恍如冰窖的声音从耳畔缓缓传来。

“慕昭，过来。”

听到他的声音，下意识抬眸，见他还闭着眼睛，刚往前靠近了一步，还不等身子站稳，腰间猛地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江不渡死死抱住。

她抬手推了推，却免不得被他身上的冰霜冻住手。

江不渡不顾她的反抗，深深把她嵌进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我母亲是雪族，你可知？”

冷霜之气喷洒在颈侧，慕昭身子颤了一下，“我知道。”

“我身为雪族后人，却无法完全控制血脉里的冰霜之气，只能用魔火强行压制，但如今内伤未愈，”江不渡眼睫的清霜隐隐有化开之意，雪水顺着睫毛滴落，晕在了慕昭肩上，慕昭感觉到冰冷的濡湿，极度不适，刚想挣扎，又听他道：“今夜替你救了一个凡人，与我而言便是雪上加霜，我现在这副样子，只有你能帮我。”

听他突然透着些许示弱的话，想到不久前他让她帮他，结果是按着她强吻，不免对“帮他”这件事心有余悸。

察觉到她有意沉默，江不渡微微掀开眼睫，“你让人为我准备的厢房与你的房间一南一北，你有意如此？”

“你身为男子，本就不宜入内宅，外院的厢房都是给外男准备的，并非刻意为之。”

“外男……”江不渡细细品过这两个字，臂弯不自觉把她搂得更紧，“你我早有肌肤之亲，同床之谊，外男二字怎么也不应该落到我头上。”

慕昭沉默了一会儿，冷声而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以你们凡人之礼，你我现在应该算无媒苟合。”江不渡靠在她颈窝笑了一声，“正好你父母都在此处，不若我提个亲，以后好光明正大的抱着你取暖？”

“江不渡，”慕昭警告似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莫要说些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江不渡指间已恢复如常，慢条斯理的玩着她的长发，语气散漫却恣意，“只要我想，没有什么是无稽之谈。”

听到他这么嚣张的言论，慕昭不想再忍，使劲儿挣脱他的怀抱，怎知刚挣脱开，胸前突然被点了一下，便全身动弹不得。

“江不渡！”

江不渡后撤一步，看着她气的脸颊泛红的模样，曲指勾了勾她的下颌，“叫我作甚？”

“松开我。”

他笑了一下，并未答应，直接俯身把她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前，“今夜给外男住的厢房我便不去了，慕小姐的床宽敞，两人睡足矣。”

“你到底……”慕昭还未说完，已经被放到床内侧，余光就见江不渡躺到身侧，直接闭上眼睛，幽幽打断她，“我很累，不要吵我。”

慕昭闭了闭眼，压住心中的气，“你先解开我。”

江不渡依旧闭着眼睛，只不过翻了个身子，面向她，眼睫轻掀，“我解开你，你会和我躺着吗？”

慕昭没说话。

他闭眼笑了一下，“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

慕昭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到身旁均匀的呼吸，他已经睡着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额角青筋微抽。

——

翌日。

院外传来鹿竹的声音，“小姐，小姐！”

听到她的声音，慕昭微微动了动眼睫，缓缓睁开眼，入目便是江不渡眉眼带笑的模样。

他胳膊支在枕头边，歪着头看她，闲适又自在，宛如是在自己的塌上一般悠然自得，见她醒了，调侃了一句，“还挺能睡。”

慕昭动了动身子，发现突然能动了，立刻坐起身，想也不想对着他的脸打了一巴掌。

“啪！——”

声音清脆响亮，携着女子温暖的体温与独有的馨香。

江不渡抵了抵腮，脸上麻意未散，手心又疼又麻，抬眸看向她，声音平静，“用这么大的力气，我的手心很疼。”

慕昭握住发麻却没有痛意的手心，面无表情，起身要跨过他下床，却不知脚下哪一步失了分寸，踩到了他腿上，一时重心不稳，踉跄着就要倒下。

就在此时，手肘猛地被一股力道扶住，耳边传来隐隐带笑的声音，“一巴掌还没打够，还想踩我泄愤？”

慕昭一把把手肘从他手里抽回来，匆匆下床，留下几个形容词，小跑着出门。

“无耻、流氓、登徒子……”

听到这几个称呼，江不渡眉梢微挑。

鹿竹还站在院外被门卫挡着，见她还穿着昨夜的襦裙，披头散发的出来，刚忙开口，“小姐，我帮你更衣绾发。”

慕昭刚想应下，转而想到房中还有一个人，立刻抬手制止，“顾宝珞现在情况如何？”

“一早大夫就去看过，说是已经脱离危险，而且，腹中胎儿也落下了！”

闻言，慕昭露出些许笑意，“那就好，她现在可醒了？”

鹿竹摇了摇头，“血脉亏损有些严重，大夫说最快后日才会醒。”

“对了，这是从青运城寄来的信。”她拿出一封信递给慕昭，“早上便送来了，不过小姐说没有命令不能进去，就耽搁到现在了。”

看了眼上面的字迹，慕昭并未打开，“顾宝珞昨夜的事，爹娘现在知道了吗？”

“知道了，不过，”鹿竹面上带笑，“夫人让小姐一定要把江大夫介绍给她，说是绝世神医一定要结交一下。”

慕昭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先去准备早膳，一会儿与我去给娘请安。”

鹿竹欠身，“好的，小姐。”

回到房间，刚穿过屏风，就见江不渡懒散的靠在美人榻上，她瞥了一眼，没有理会，坐到桌前打开信封。

这封信是沈家商铺掌柜给她寄来的，除了她之外无人知晓。

信封打开，纸上只写了寥寥数语：

[圆几箱暂且未售，果子售卖极佳，但品种单一，受众有限。]

信中还夹带了两千两银票。

慕昭收起银票，目光落到信上写的这几个字，暗自思忖。

之前送去的窃语果确实单一，吃完之后在脑中呈现的内容同质严重，满足不了顾客各种各样的需求。

只是她现在禁足尚未结束，无法出去寻其他途径，但双儿她们正在鬼市，或许可以留意窃语果的其他收购途径。

思及此，慕昭起身走到美人榻前，拉出抽屉，拿出信纸，随意研墨了几下案桌上的墨盘，提笔写字：

鬼市有间名叫“云商雾馆”的铺子，里面有位先生名叫清长，以我的名义询问可有其他地方也在种植窃……

话还没写完，眼下突然落下一道阴影，一缕墨发携着白色发带一同落到桌边。

“清长不在鬼市。”

闻言，慕昭拿着毛笔的手腕顿住，抬眸看他，“他在哪？”

看着她暗含迫切的眸色，江不渡一只小臂搭在案桌上，近距离的打量她长发未绾的样子，与平常规矩的装扮相比，竟然多了一丝仙气。

这么想着，江不渡敛眸笑了一下，他一个魔族人士，竟然有一天会甘愿用“仙气”形容他人，懒洋洋的歪倒在窗边，颇有恶意，“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慕昭冷冷看了他一眼，放下笔，把写到一半的信纸揉成团，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到耳边格外吵闹。

她再次抽出一张信纸，重新执笔。

见她不接话，江不渡坐直身子，曲指叩了叩她面前的案桌，“我们做个交易，我告诉你清长在哪，你做我的暖炉，如何？”

笔尖微顿，再次落下时墨迹重了许多，似是带着怒意。

“不必。”

听她斩钉截铁的拒绝，江不渡又靠回窗边，“我等着你求我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