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夕阳斜斜地照射在客栈门前, 两个店小二扶着竹梯,胆战心惊地仰头看掌柜提着一串簇新的,写着大大“喜”字的灯笼往上爬。zuowenbolan
“诶, 掌柜您可小心些吧。”
“掌柜的,这点小事让小子们来代劳不就行了,您年纪也不小了, 这样爬高爬低多危险。”
老掌柜将胡子一吹,笑呵呵道:“三日后是家主大婚,咱们灵州城是因为江氏的庇护,才能守得这一方安宁, 家主大婚,我这老头子没什么可以表达心意,亲手挂个灯笼还是可以的。”
口中说着, 右臂高举,举着挑杆,将灯笼挂到了匾额上空。
两个店小二心里都捏了把虚汗。
老掌柜扶着竹梯慢慢下来, 忽地脚下一滑——
“啊!掌柜小心!”
老掌柜从三丈高的竹梯上仰面跌了下来, 吓得他手脚痉挛,忍不住将眼一闭。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团如春芽嫩柳般的碧色剑气从远处射来,像手掌一样承托在老掌柜身下, 慢慢降落到地上。
两个店小二快步上前,扶起老掌柜。
“掌柜您没事吧?”
老掌柜心有余悸地摆摆手, 抬起头,看见一个衣衫落拓, 头戴竹笠的剑客站在门口,扬手一招,收回碧色剑意, 问道:“地字号的客房可还有空余?”
地字号的客房一般都是最便宜的客房。
江氏家主大婚在即,从各地赶来观礼的江湖浪客不计其数。
老掌柜才刚受了人家的救命之恩,此刻回过神来,赶紧跳起来问:“客官也是来观礼的吗?”
剑客抬手扶了扶斗笠,咧嘴一笑:“听闻江氏家主大婚,将摆七日流水宴席,我是来蹭酒喝的。”
老掌柜豪气道:“客官远来即是客,我这客栈里的空客房任君挑选,不收半分银钱。”
……
远处街市上,正陪着姜大小姐闲逛的叶应许忽然回头望了一眼,剑客那手柔软春风,韧如藤萝的剑意乍然映入他眼帘。
是……春风剑意。
叶应许瞳眸微缩:前代秋思仙府七名锋之首——春风剑虞春秋!
叶应许心头疾跳。
前段时间,虞师妹将一道春风剑意借予自己参悟,结果偶然间被江玄撞见,惹得那位醋坛子大吃酸醋,和虞师妹闹了好一阵别扭。
但无奈当时那道春风剑意已经被他的剑意所化,便是他有心物归原主,也没有东西可以还给虞师妹了。
姜玉善转头,就见叶应许正望着街对面的一间客栈怔然出神。
她清咳一声,问道:“叶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叶应许拔步朝前走去,边走边道:“我好像看见春风剑虞春秋了。”
姜玉善:“?”
“谁?”
“春风剑虞春秋。”
“上一代七名锋之首?”
“嗯。”
“啊……叶师兄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
冬藏仙府距离灵州路途遥远,考虑到上次飞舟迎亲,一天一夜不得合眼,一到江府便要马不停蹄地进行成婚大典,委实太过累人。
姜虞、江玄和两边的长辈商量之后,遂改为提前三日飞舟迎亲,先将新娘子接到灵州,由女方亲长、姐妹相陪,暂居在灵州城的四方盟会馆中,待得拟定的吉时到了,再行典礼。
虽说大典之前,新婚夫妇不宜相会,但二人都不是拘泥于礼俗之人。
早几日,江玄便将书房的议事堂暂时搬到了四方盟会馆中。
每日里,江玄在前屋与各方长老、管事议事;姜虞就趴在屋后小花园的灵泉池中翻阅冬藏仙府带来的典籍和史料。
方如是临终前留下遗命,要她找到遗落在陆地上的龙族,庇护族人,姜虞一直牢记在心。
黄昏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她化出半个龙身,长长的龙尾浸入水中,惬意怡然地摇来摆去。
手上书页翻飞,目光忽然在某几行文字上凝住。
姜虞按住书页,停下来仔细又看了几遍,方将其中的意思咀嚼透彻。
太阴宫本是由龙族遗族扶持起来,与玄门正道分庭抗礼的势力。在它羽翼丰满之后,转头审视扶持自己的龙族,慢慢觉出一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隐忧来。
为了消灭这隐忧,太阴宫与正道联手,剿灭了极乐净土中的龙族势力,只在九大护法中留下龙女一司,替代祭司的职能,用以笼络人心。
太阴宫建立迄今,亦有千年历史。
这千年之中,坐在九大护法这个位置上的人选常有更替,便是龙女,亦辗转替换过十余任。
听闻现在太阴宫中担任龙女一职的,乃是一名五岁稚女。
天督城付家被灭之中,沈危从龙宫里救出了一群被当作炉鼎饲养了多年的龙女。
然而重见天日之后,这群龙女不是因为性情暴虐,暴起伤人,遭到正道人士的诛杀;便是因为回顾往昔,不堪其辱而选择自爆修为。
从那之后陆上的龙族已几近团灭,那么太阴宫究竟是从何处找到那么多龙族继任龙女之位的?
要不,就是太阴宫手里掌握着寻找避世龙族的方法。
要不,就是太阴宫里尚有不少龙族遗孤。
……
姜虞“啪”地合上这本小史,正打算从水里浮出来,忽然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抬头,就看到江玄捧着一套藕合色的衣裙站在温泉池边,容色冷淡,面无表情地说道:“叶应许出事了。”
姜虞:“?”
自那日江玄发现姜虞将他所赠的春风剑意转赠给叶应许后,便大发了一顿脾气。
当然他自是不会冲姜虞发火,只是自那以后,每每提及叶应许,不是阴阳怪气,就是故作冷漠,以此向心上人摇旗呐喊:他很不满!
姜虞化回人身,江玄自觉地背转过身,捧着衣裙的手背到身后。
姜虞一边穿衣,一边问道:“你说叶师兄出事了,他出什么事了?”
江玄揉了揉眉心:“他和春风剑打起来了。”
“嗯?”
“说是要代他的师父向春风剑讨教两招。”
“然后呢?”
“不小心打碎了春风剑的酒葫芦,现在……估计快被春风剑打残了。”
姜虞:……
她飞快穿好衣裙,和江玄一起,匆匆赶到了“案发现场”。
来福客栈外的地坪上,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还在飞天入地。
忽然,黑影从半空中落了下去,白影紧接而至,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柄被布条层层裹住的剑,用力抽在黑影背上。
叶应许被一击打中背□□窍,面朝地板,“砰”的一声,一头倒了下去。
虞春秋抬手扶了扶斗笠,把剑插/回背上,冷哼道:“老子叫/春风剑,不代表老子真的脾气好。回去告诉你师父,他徒弟打碎了我的酒葫芦,得赔!不然我跟他没完。”
话说完,才想起自己刚刚顺手把人敲晕了,那这话算白说了。
虞春秋抬手摸了摸下巴,脚尖转动,看着像是在思考要不要把地上的人踢醒再说一遍。
姜玉善站在门边,被一道细如绳索的春风剑气捆在柱子上,遥遥望见姜虞二人,不觉喜出望外,大声喊道:“表妹,江二!”
姜虞快步走过去,化出龙爪抓向绿萦萦的剑气,只一爪,就把剑气扯碎了。
江玄走到虞春秋面前,拱手下拜:“虞前辈,晚辈是灵州江氏的当家人,曾与前辈在黑水城中有一面之缘,不知前辈可还记得?”
虞春秋朗声笑道:“记得记得,我还记得你送的那两坛酒很贵。”
江玄伸手一指地上:“这漱雪剑是我的朋友,若他方才对前辈有无礼之处,晚辈代他赔罪。前辈在塞上江南,不论去哪家酒坊喝酒,都记在晚辈账上,不知前辈看这样可行?”
虞春秋用力拍了拍江玄的肩,笑道:“吃人嘴短呐,行罢,我就卖你这个面子,不找这憨货讨那酒葫芦。”
江玄又是一拜:“多谢前辈海涵。”
虽然江六爷总以为这位新走马上任的家主行事猖狂,早晚有一天要带领江家走向灭亡。
凭他那颗行将就木的脑袋,他怎么也想不通在西门氏大闹婚典,爆出这位家主那么多阴私事情以后,他为何还能在江家笼络到那么人心了。
其实江玄并不猖狂。
如果非要说他猖狂,那他应该是只对犯到他手里的猖狂,比如江六爷这种。
他比任何人都敬畏实力,也比任何人都敬重那些真正德高望重的前辈。
虽然他本性黑得已经洗不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善良和美好还有那么丁点儿向往。
对付江家里那些有异心的人,他向来都是本着以利诱之,尽量拉拢,实在拉拢不来的,便果断以雷霆手段排挤打压。
对外,他做足表面功夫,给足每一个当家话事人面子,便是当初害他和姜虞险些丧命的西门家,他也能忍下屈辱,和那位风雅表兄把酒言欢,商讨两家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姜虞扶着姜玉善走回来。
江玄招了下手,跟在远处的四卫立刻冲上来,扛起叶应许。
姜玉善道:“虞前辈,实在多有冒犯。我不知道叶师兄是奔着向您挑战来的。他向来很崇拜您,我还以为他只是想和您攀谈几句。”
虞春秋摆了摆手,洒然一笑,朝众人道:“不说了,喝酒去了。”
说罢撇下众人,大步迈入客栈中。
“掌柜,上酒,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你们家主说都记在他账上。”
姜玉善轻轻一叹,有些担忧地瞥了叶应许一眼。
“叶师兄无碍吧?”
江玄道:“表姐不必担心,虞前辈已经留手了,只是将人打昏,不然叶兄只怕骨头都要断上几根。”
姜玉善向来是没什么脾气的,听了这话,却转过头,狠狠瞪了叶应许一眼,气道:“这个叶憨憨!”
姜虞直勾勾地望着虞春秋离开的方向。
江玄觉察到了,低头问她:“怎么了?可是有何不妥?”
姜虞收回目光,想了一想,还是踮起脚,贴着江玄耳朵,轻声道:“我在他身上感应到了龙族的气息。”
江玄面色不变,问道:“他是龙族之人?”
“应该不是。所以我才好奇他身上为何有龙族气息。”
江玄眸色微沉,低声道:“放心,我找机会探探他,你安心待嫁就行。”
江玄带人护送着叶伤患回了四方盟会馆,召来医士为他治伤。
“叶师兄为什么要去春风剑那里讨打啊?”姜虞实在好奇,春风剑不是叶应许最崇拜的剑修吗?
姜玉善斟酌道:“想来是他师父,秋思仙府府主的意思。”
春风剑是上代七名锋之首,叶应许的师父也是上代七名锋的一员,名列第二。
如果不是春风剑自行叛出师门,下任府主之位几乎是他囊中之物。
春风剑离开秋思仙府后,叶应许的师父理所当然地顶替了前任的位置,成为新一任七名锋之首。
他被春风剑压了十几年,当了万年老二,最后终于争到第一,还是因为这第一的名头人家不要了,心里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就夙兴夜寐的,想要培养出一个能超越春风剑的弟子扬眉吐气。
结果……
有目共睹,大家都看到了,叶应许被打得,啧啧啧。
惨。
姜虞摇头叹息:“叶师兄还是太年轻啊。”
江玄道:“年轻不是菜的借口。”
姜虞乜了他一眼,不知怎么脑筋一抽,顺口就说道:“可虞前辈的剑术造诣确实很高呀,你不也没打过虞前辈吗?”
姜玉善看看自家表妹,又看看脸色堪比锅底黑的江玄,讶然道:“什么,江二你也向虞前辈讨教过吗?”
江玄脸色更不好看了,硬邦邦地说:“嗯。”
姜玉善小心翼翼地问:“也没打过?”
江玄:……
“嗯。”
姜玉善看到江玄脸色难看至极,不敢再问,正巧眉山夫人令婢女过来传信,要他们几个小年轻到她那里用晚饭,姜玉善为了化解尴尬,赶紧跳起来,说道:“走吧,别让眉山夫人久等。”
然后一路上她在前面走,就听到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从后头飘过来。
江玄:“谁说我打不过春风剑?”
“可你那回……”
都被打吐血了。
“我那回单只和他比剑,是为了骗他的剑意,才会被他伤到。”
姜虞不信:“那你的意思是说,要是能用别的招数,你就能赢春风剑?”
“用什么?阵法?法术?我可听说春风剑当年号称‘一剑破万法’。”
虞春秋要真没点硬本事,怎么会打得西门闻弦那货留下大半辈子心理阴影?
江玄要气疯了,好容易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问姜虞:“你为什么要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夫君威风?就因为叶应许也输了是吗?”
姜虞莫名其妙:“我只是说了实话呀。”
江玄:……
……实话……
“好,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和我说话。”
“江思余,你这阴阳怪气都多少天了,你再这样下去,我也要生气了啊。”
江玄闭口不言。
姜虞溜了他一眼,心里哼道:小气、幼稚。
又走了一阵,见江玄果真一句话都不再开口说,姜虞又忍不住了,抬手轻轻捅了捅他:“别闹脾气了嘛。”
“好吧,你厉害,你最厉害了。春风剑要是和你比心眼,肯定是你手下败将。”
江玄侧首看姜虞一眼,又转了回去,冷冷的:“哼。”
姜玉善走在前头,不觉又加快了脚步,心里有点不安。
早知道,她之前就不该多嘴问那两句。
三人进入花厅坐下,眉山夫人才让婢女将饭食端上来。
左右一看,不见叶应许,于是问道:“应许那孩子呢?”
三个声音,同时响起来。
“残废了。”
“叶师兄受伤了。”
“受伤了。”
眉山夫人皱了皱眉,问姜虞道:“怎么会忽然受伤了?”
姜虞简略地叙述了一下经过:“医士正留在会馆里照看叶师兄,湄婶婶不用担心。”
眉山夫人点了点头,众人开始用饭。
江玄在不归寺破关而出的消息一传回灵州,眉山夫人就亲自带人前往接应。
母子二人的关系看似有所缓和,江玄对她也很恭敬,偶尔也会喊她“母亲”,但也仅限于此了。
摔碎的瓷器,就算修补好了,又怎么可能真的一点裂痕都没有?
有一次,眉山夫人问姜虞,江玄是不是真的已经彻底对她这个母亲失望了。
姜虞沉默了很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湄婶婶,你可能想象不到,思余他到底有多渴求来自母亲的爱。与其说他失望了,倒不如说他是放弃了。”
“放弃什么?”眉山夫人颤声问。
“放弃追逐您的认同,您的爱,不再奢求,自然不会有失望。”
眉山夫人身子一震,哽咽道:“我真的……对他太苛刻了么?”
“不是苛刻,而是您从来没有真正尝试过去接纳他。”
“接纳……”
自那次谈话之后,眉山夫人开始展示有意修复母子关系的意图,但母子二人在这方面同样笨拙。
眉山夫人虽然天天喊江玄过来一起用饭,但哪怕饭桌上看起来其乐融融的模样,二人也难得说上几句话。
姜虞的目光在母子二人间逡巡,忍不住捧着碗叹了口气。
这可真愁人。
碗里忽然落进一个剥了骨头的鸡腿,是江玄夹给她的。
姜虞悄声道:“我已经吃了两个鸡腿啦。”
江玄不理她。
过了一会,江玄碗里也落下一个鸡腿。
江玄倏然掀起眼皮,有些诧异地看向眉山夫人。
眉山夫人掩饰似的已手捂唇,轻咳一声,一转头,给姜玉善也夹了个鸡腿:“多吃点,这走地鸡的肉很不错。”
江玄又慢慢垂下眼睫,怔怔地盯着那只鸡腿看了一会,一直到饭快吃完了,他才夹起那只鸡腿咬了一小口。
虽然味道不错,但是已经凉透了。
江玄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憋出一股狠劲,两三口将肉撕扯下来,把那鸡腿囫囵吞入腹中。
三个小辈在眉山夫人这里用完晚饭,出得门来,姜玉善便说要回去看看叶应许醒了没有。
江玄就牵着姜虞的手,沿着河岸,吹着晚风,散步消食。
姜虞摇了摇他的手:“真不和我说话?”
江玄没应声。
姜虞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回去陪表姐吧。”
江玄这才凶巴巴地说道:“不许!”
“我和叶师兄真没什么,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在意那道春风剑意。”
提起这个江玄又觉怒上心头,委委屈屈地说:“我拼命抢回来的东西,分给你,你说送人就送人。”
“我错了嘛,你别再气我了好不好。”
江玄闷闷地说道:“阿虞,我忍不了。”
“忍不了什么?”
我忍不了,我在你心中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我无法忍受你对别人比对我更好。
我想要你所有的凝视和所有的爱。
这话在舌尖上转了两圈,最后还是被江玄吞了回去。
二人正散着步,玄字卫的领队江铭忽然从地上冒出来,单膝跪在江玄面前,低声道:“秉家主,探子回报,虞春秋入城后不久,城中便出现不少鬼祟尾随之人,属下擒得一人审问,上过三遍刑,那人才吐口,自称是太阴宫外围的探子。”
太阴宫近些年来因为怒佛尊者坐镇,沉寂了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大动作,难不成过了一年多,太阴宫才想起要来灵州找江玄报复?
嗯,不对劲。
姜虞和江玄对视了一眼,说道:“太阴宫只怕是追着虞春秋来的。”
灵州江氏家主大婚,天下各门各派,总要给几分薄面,过来喝杯喜酒。因此这几日灵州城中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太阴宫就算是想挑事,也不该蠢到挑这种时候。
姜虞斟酌着说道:“我觉得我们很有必要再去拜访一下春风剑,说不定……他偷了太阴宫什么东西。”
江玄问:“什么东西?”
答案很快就被揭开了。
二人拐去来福客栈,虞春秋正抱着酒坛子坐在屋顶上喝酒看月亮,一转头看见二人,打了个酒嗝,笑道:“就知道你们会来找我。”
江玄开口道:“我大婚在即,希望诸事安定,若前辈招惹了太阴宫,想避难,我可以派人护送前辈前往不归寺分寺,那里有我一位师弟坐镇。”
虞春秋笑:“我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何时怕过什么太阴宫。你尽可放心,送完东西我就会离开灵州城的。”
说着,目光转到姜虞身上:“圣姑茱萸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姜虞听他这声叹息间似有无尽感慨,心间一动,脱口道:“前辈,你认得我阿娘?”
那可不仅仅是认得这般简单的关系啊,虞春秋心里叹了一句,取下腰间的储物灵囊抛过来。
“这个,交给你了。”
姜虞伸手接住那只储物灵囊,入手奇沉。
她好奇地打开袋口,朝里头望了一眼,看见几颗圆滚滚,大概一抱大小的……蛋?
姜虞全身血液逆流,双手微微颤抖:“这是龙族遗裔?”
虞春秋拍了拍横在膝上的剑,淡淡道:“我这回把太阴宫的家底都给掏空了,这几颗龙蛋不知道沉在那湖底下多少年了,里头的龙崽子也不知道还活着不曾。”
“如今天底下活着的龙,除了太阴宫里那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小丫头片子,我就知道你了。这几颗龙蛋交给你照顾,我很放心。从黑水城那一面,我就看出来你像姜二,心眼正。”
姜虞想问你和我父母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她没记错,虞春秋正是在嘲风谷事发后,才叛出师门,浪迹天涯的。
虞春秋坐着的地方忽然冒起一蓬袅袅青烟,他整个人慢慢融在烟气中,声音瞬息落在数里之外,顺风飘回。
“江小家主,酒不错,哈哈哈。”
姜虞和江玄顺着虞春秋的气息追踪了数十里,始终都没能跟上虞春秋,反倒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最后只能放弃,打道回灵州城。
二人是直接飞上墙头入城的,因此没有看到一个布衣麻鞋的大和尚,肩上扛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顺着人流,从大开的城门走出去。
小女孩一手拿着根冰糖葫芦,一手搂着大和尚的脖子,舔了口糖葫芦的红色糖衣,奶声奶气地说道:“寂照禅真,那个兔子剑又跑了。”
大和尚道:“兔子剑?”
小女孩耸了耸鼻子,气哼哼道:“就是那个春风剑啊。他可真能跑,简直比我养在后山的兔子还能跑。”
大和尚:“哦。”
小女孩甩了甩脚,有些不耐烦地问:“寂照禅真,咱们还找不找蛋了?”
大和尚反问:“你还想不想找。”
小女孩到底是孩子心性,几日奔波,她已经很累了。
小嘴一瘪,不满道:“我不想找了。那几颗臭蛋,孵又孵不出来,又不能吃,找回来做什么?”
大和尚从容地说道:“那就不找了。”
小女孩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几分奸计得逞的小得意来。
太好了,没有龙蛋,以后太阴宫就只有她一只龙,那大和尚的肩膀就永远只会扛她一个人。
小女孩笑得眼睛眯成两道小月牙。
冷不防听见大和尚问她:“小婵,你很开心吗?”
小女孩不答,问道:“寂照禅真你能当我爹吗?”
“阿弥陀佛,不能。”
“那我给你当女儿好不好?”
“不好。”
“那我长大了嫁给你当老婆吧。”
大和尚足下一顿,声音依然那么冷冷淡淡的:“小婵,你才五岁,谁教的你这些?”
什么老婆女儿、婚姻嫁娶的,不过是因为江氏家主大婚,这两日城中人人都在议论这桩喜事,小婵听了几耳朵,就记下来了,其实并不是很明白。
反正她只知道,只要能当上寂照禅真的女儿或者老婆,那她就可以一辈子不和这个人分开,一辈子被这个人照顾了。
“刚刚到处都有人说,江氏的家主娶了一条龙做老婆,这叫作什么……如什么眷,然后他们就可以开开心心,一辈子都待在一起了。我也要和寂照禅真一辈子在一起。”
大和尚“残忍”地说道:“那恐怕办不到,我恐怕照顾不了你一辈子。”
小婵知道大和尚从来不说谎话,闻言慌道:“为什么?你不要我了吗?”
大和尚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轻吐出一口气,叹道:“你寿元太长,我却要老了。”
“老了又怎样呢?”
“会死。”
“那你可以不死吗?”
“不可以,每个人都会死。”
小女孩“哇”地一声,放声大哭,一边哭还不忘舔糖葫芦,可这糖葫芦吃到嘴里,却不知为什么,竟然一点都不甜了。
大和尚并不安慰她,放任她哭够了,才道:“小婵,如果有一天,你的族人来接你回家,你愿意和她走吗?”
小女孩哭得直打嗝:“嗝,我不走!除非你和我一起走。”
大和尚道:“那随你便。”
小女孩又哭起来了,声嘶力竭地控诉道:“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寂照禅真你一点儿都不喜欢我,就因为我不是你生的!”
大和尚:“阿弥陀佛,众生平等。”
小女孩仰着头:“哇——”
“我给你买了一盒糖人。”
“哇——呃???真的?!”
“真的。”
……
姜虞把几颗龙蛋搬回了江家,左看右看,觉得好像放哪里都不太安全。
最后还是江玄动用家主铁环打开江家飞舟上一处秘境,把龙蛋藏了进去。
这处秘境不是天然而成的,完全由人力所雕凿,走入秘境中,仿佛走入一片浩瀚无穷的星空。
姜虞刚打开储物灵囊,几颗龙蛋就相继飞了出来,漂浮在秘境中,仿佛天外陨石。
江玄看着那几颗硕大的龙蛋,稍微联想一下,要是将来他和阿虞有孩子,指不定生出来的也是这么一个玩意儿。
这么大一颗蛋……
江玄又回头看了看未婚妻单薄的小身板,心中生寒:这么大个的东西,是人能生出来的?
后来江玄私下回去翻了医术,得知产妇生产几乎可以说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差点断绝了繁衍子息的念头——他舍不得阿虞去受那个罪,既如此,倒不如不生。
当然,这是后话了。
二人藏好了龙蛋,离开秘境之前,姜虞又在出口加了十道禁制,套在最外层的是本命禁制,只要有人妄图擅闯秘境,就算远在千里,她也能立刻感应到。
转眼,三日即至,良时到。
有了上次婚礼的铺垫,这次婚礼对二人而言都算驾轻就熟了。
司仪长老端着身架站在礼堂右侧,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扯着嗓子道:“夫妻对拜——”
堂下一对新人托着红绸转了个圈,面面相对,盈盈拜下。
新郎官的金冠和新娘子的珠冠轻轻地磕在一起。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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