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章
前几天烧烤晚会的烟火气还没散尽，今晚林颂禾的书房已经亮起了冷白的灯光。光屏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信息流，全是针对“渡鸦基地”的恶意言论——
“伪善的平等！投奔者半路失踪，真相是被林颂禾卖去黑市！”
“兽人小孩的营养剂被掺料，证据指向渡鸦内部！”
“焚化炉惊现人类残骸，所谓‘共存’不过是吃人幌子！”
文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眼睛发疼。卡亚把手里的金属水杯重重墩在桌上，发出哐当巨响：“这群混蛋！星澜的人放的屁都比这真！夜莺，给我黑了他们的破网！把蛇头的交易记录甩他们脸上！”
夜莺推了推眼镜，指尖在终端上飞快滑动：“试过了，对方用的是分布式加密节点，源头藏在三个不同星域的垃圾服务器里，硬黑会打草惊蛇。”
“那也不能看着他们泼脏水！”卡亚气得额角青筋跳，“基地里已经有兽人小孩问‘是不是我们真的会被卖掉’了，再这么传下去，人心都散了！”
林颂禾没说话，她正盯着光屏上一张被恶意合成的图片——画面里，她的脸被P在手术台上，手里拿着手术刀，背景是堆积如山的人体器官，配文“渡鸦指挥官的秘密副业”。她指尖划过图片里自己的脸，最终停在左肩那片被P掉的疤痕位置，眼神冷得像冰。
“黑掉没用。”她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让卡亚一愣，“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恐慌。你越急着否认，他们越觉得我们心虚。”
“那怎么办？就看着他们造谣？”卡亚急了。
“让子弹飞一会儿。”林颂禾关掉图片，调出基地的防御部署图，“舆论发酵得越快，越容易露出马脚。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这未必是坏事。”
“坏事就是坏事！哪来的好——”
“投奔者会停下来。”林颂禾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之前‘和谐共处’的宣传太成功，不少人抱着幻想往这边闯，结果成了‘极乐鸟’的猎物。现在这些谣言，至少能让他们暂时观望。在我们没撕开这张网之前，不往这边跑，就是保住命。”
书房里静了几秒。卡亚的怒气慢慢沉了下去，只剩下不甘的闷哼。雷靠在墙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枪，低声道：“可网怎么撕？极乐鸟藏得太深，蛇头这条线断了，我们连它的坐标都摸不到。”
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焚化炉的残骸、希望港的失踪名单、黑市的资金流……所有线索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在“极乐鸟”门口，连夜莺都查不到具体位置，只能确定它藏在三大势力交界的灰色空间站带。
“得用诱饵。”夜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他们捕猎‘投奔者’，是为了筛选‘商品’。我们主动送一个‘符合标准’的诱饵出去，让他们咬钩，才能顺藤摸瓜。”
“诱饵？”陈峰皱起眉，“这太危险了，等于把人往虎口里送。”
“必须是‘完美诱饵’。”夜莺调出之前截获的“极乐鸟”拍卖信息，“年轻、漂亮、背景干净，最好带点‘反抗军’的嫌疑，这样才符合他们的‘猎奇口味’。而且不能有明显的兽人特征，否则一露面就会被识破。”
话音刚落，书房里几双眼睛，几乎同时转向了某个方向。
遇安正坐在角落的小沙发上，怀里抱着半盘没吃完的牛肉干，闻言茫然地抬起头——他刚从烧烤的快乐里缓过来，还没完全消化眼前的严肃气氛。当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时，少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我是谁我在哪”。
卡亚眼睛一亮：“哎？遇安这条件……”
“不行。”林颂禾几乎是立刻否决，语气不容置疑，“他的翅膀收不住，蝎尾也藏不了，往人群里一站，跟举着‘我是兽人’的牌子没区别。极乐鸟的人再蠢，也看得出是来砸场子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太扎眼——那张脸，本身就是麻烦。”
遇安似懂非懂地低下头，啃了口牛肉干，耳朵尖微微耷拉着，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那谁合适？”雷问。
所有人的目光在彼此脸上转了一圈。陈峰年纪太大，雷的气场太硬，卡亚……谁也没法把她和风姿绰约的“诱饵”联系起来。最后，视线落在了林颂禾身上。
夜莺迟疑道：“老大，你的话……”明丽、美艳、单看外貌确实是人间尤物。只是自身气场过强，又统帅威仪爆表，有种微妙的撕裂感。
林颂禾没等她说完，就抬手扯开了领口的扣子，露出左肩那片狰狞的疤痕。从锁骨延伸到肩胛骨，大片皮肤呈现出扭曲的、暗红色的褶皱，像被烈火啃噬过的焦土——那是三年前从银河帝国逃出来时，被能量炮余波灼伤的痕迹，也是她永远无法遮掩的“标记”。
“三年前的‘叛徒’林颂禾，带着这么大片烧伤，你觉得极乐鸟会收？”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们要的是‘完美商品’。”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沉了下去。陈峰看着那道疤，叹了口气：“我研究研究能不能做处祛疤凝胶…”
“过去的事了。”林颂禾扣好扣子，打断他，“别扯远。”
就在这时，夜莺忽然抬眼，目光精准地落在卡亚身上，镜片后的眼神闪了闪，随即微一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或许可以。卡亚，你跟我进来一下。”
卡亚懵了：“啊？我？干嘛？”
夜莺没解释，转身走进了书房内侧的休息室。卡亚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还不忘回头冲众人做了个“她又抽什么风”的鬼脸。
休息室的门关上了，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夹杂着夜莺偶尔的低语（“头抬高点”“别皱眉”）和卡亚的嘟囔（“轻点！拽掉我头发了！”）。外面的人面面相觑，连遇安都放下了牛肉干，好奇地盯着那扇门。
大约半小时后，休息室的门再次打开。
先走出来的是夜莺，她手里拿着化妆箱，神色如常。而跟在她身后的人……让书房里所有人都瞬间噤声，连呼吸都忘了大半。
那是个长发及腰的年轻女性，栗色的卷发柔软地披在肩头，发梢还带着自然的弧度；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眼线微微上挑，既不张扬又透着几分妩媚，原本凌厉的眉形被修饰得柔和了许多，嘴唇涂着淡淡的粉色唇膏，嘴角微微上扬时，竟有种浑然天成的娇憨。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原本总是瞪得圆圆的、带着股冲劲的眸子，此刻半垂着，眼波流转间，竟透出几分怯生生的、惹人怜爱的意味。
她穿着一件夜莺不知从哪翻出来的浅紫色连衣裙，衬得皮肤白皙，身形也比平时看起来纤细了许多。站在那里，虽然肩膀还下意识地绷紧着，却完全褪去了平日里“老娘天下第一”的痞气，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有点害羞的漂亮姑娘。
“这……这是……”陈峰嘴里的烟斗差点掉下来，半晌才憋出一句，“卡亚？”
“不然呢？”那“漂亮姑娘”一开口，熟悉的大嗓门差点破功，她赶紧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模仿着夜莺教的语气，“是……是我呀。”
尾音带着点刻意的软糯，配上那张惊艳的脸，萌得让人头皮发麻。
雷难得地挑了挑眉，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他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遇安更是瞪圆了眼睛，手里的牛肉干都忘了嚼，仿佛第一次认识卡亚。
“小小的易容而已。”夜莺走过来，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纯手法化妆，没掺任何基因改造或科技手段，遇水不化，特制药剂洗把脸就能恢复原样，安全。”
卡亚自己也不太适应，抬手拨了拨卷发，结果动作太猛，差点把假发片扯下来，吓得她赶紧收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倒是更像“害羞的小姑娘”了。
林颂禾看着她，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不错。”
“那一个去不是很安全吧？”陈峰最先反应过来，眉头又皱了起来，“极乐鸟那边鱼龙混杂，万一出点意外，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众人都点头。确实，一个诱饵风险太大，最好能有个同伴从旁配合，至少能互相传递消息。
那下一个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开始流转，却都没什么头绪。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卡亚身边的夜莺忽然笑了——那是种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却让她原本清冷的气质瞬间柔和了许多。
她没说话，只是抬手摘掉了鼻梁上的眼镜，露出了藏在镜片后的眼睛。那是一双比想象中更大、更亮的眼睛，瞳孔是纯粹的黑色，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平静地看着众人，少了镜片的遮挡，多了几分清澈的、无辜的意味。
接着，她伸手解开了束发的皮筋，一头乌黑的长发便瀑布般散开，垂到腰际。没有了紧绷的发髻和眼镜的“武装”，她的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脸颊小巧，下巴尖尖，唇形是自然的淡红色，不笑的时候带着点疏离，笑起来时，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甚至还学着卡亚刚才的样子，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像个被突然提问的学生。
“我靠……”卡亚看得直咂舌，“夜莺你这是……藏了多少绝活啊？”
雷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惊讶藏不住。陈峰更是直接竖起了大拇指：“厉害！真是……真是清水出芙蓉啊！平常都被你那老奸巨猾的军师样骗了！”
夜莺这副模样，和卡亚的“明艳娇憨”截然不同。她更像一朵藏在水里的莲，看着纯净无害，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锋芒，恰好符合“极乐鸟”另一种偏爱的“清冷美人”类型。
林颂禾看着眼前两个“脱胎换骨”的同伴，心中的疑虑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决绝的笃定。
“就你们两个。”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卡亚和夜莺，“卡亚，你扮成‘被渡鸦抛弃、走投无路的人类女孩’，主动暴露在可能有‘捕猎者’出没的星港边缘，吸引他们注意。夜莺，你伪装成和她同路的‘远房表妹’，性格内向，不太说话，负责暗中记录坐标、传递消息。”
她转向雷：“你带小队，伪装成星际走私贩，跟在她们后面五公里外，保持绝对静默。一旦她们被带走，立刻启动追踪器，不要贸然行动，等我指令。”
“陈老，”林颂禾看向老医生，“追踪器和应急药剂，越隐蔽越好，藏在她们的饰品或衣物夹层里。”
“放心交给我。”陈峰拍了拍胸脯。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遇安身上。“你跟着我。”林颂禾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直接听我的指示。”
少年站起身，仰着头看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林颂禾问。
遇安沉默了几秒，忽然抬手，轻轻碰了碰她左肩的位置——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那片皮肤下的凹凸不平。他的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愤怒，还有一丝……林颂禾看不懂的、近乎恐惧的晦暗。
“会疼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颂禾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头：“早就不疼了。”
遇安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到什么答案。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松开手，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脚步顿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懵懂和依赖，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让人看不懂却震颤的情绪。
部署完毕，众人立刻行动起来。卡亚拉着夜莺讨教“如何更像柔弱女孩”，雷去检查装备，陈峰回实验室准备药剂和追踪器。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星子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闪烁。林颂禾走到窗边，看着基地里逐渐熄灭的灯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玻璃上的冷霜。
诱饵已经备好，陷阱也已张开。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着猎物上钩。
她清楚地知道，这场以伪装为名的狩猎，注定不会只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