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日出，曙光却驱不散连绵高耸山峰里，流云宗常年弥散的薄雾里，白光浮现，余下无边静谧。

“自仙魔大战后，这两百年间，寻然仙师从未收徒，就连驻守的看门弟子都无——所以随予意，仙师为何破例，想必自己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

随予意脸色倏然沉下，旋即一把扯住来人衣领，“给我把话说清楚！”

那人被拽的一趔趄，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时面上挂着挑衅的笑意，眼底不加隐藏的嘲讽，看的人一股火打心眼子里冒出。

男人举起双手，撒开嗓子大叫，道：“打人啦，打人啦，我错啦，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和你争寻然仙师了！”这声音洪亮透彻，穿透力极强，片刻之间便引得好些人注目。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随予意不怒反笑，众目睽睽之下，像扔什么脏东西将人随手甩在地上，看着力道不大，却砸的那人眼冒金花，他指尖朝前比比，身后两名身形魁梧的侍卫得了令，一前一后的把人夹在中间。

“抓起来。”

男人趴在地上，背对着众人，肩膀小幅度颤抖，对着随予意的那面却噙着笑，似乎并不相信他会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可直到侍卫不断靠近，二人高大的阴影下的空间不断显得逼仄，甚至直盖他脸上，随予意依旧没有出声叫停时，他还是忍不住吞咽几下，多了几分慌乱。

“你干什么，前边可是宗门广场，就算是你是随仙师儿子，也不能，也不能胡来吧。”

他下意识的屁股往后挪，不多时，撞堵厚实的人肉墙，退无可退。

不对啊——

那人说的，不是这般场景的啊。

“呼——”

整座山头间只剩银装素裹，宋穗呼出口热气，洁白无瑕的伞头淋上雪花，乍一看慢慢消融在伞上，再一看，伞与雪花在碰着的瞬间，雪花韧度暴涨，小小一片，削铁如泥。

只是二者还未相碰，伞面杀出数道剑气，将雪花撞得七零八落。

“阁下，你要我瞧这些作甚？”

随着漂浮在空中的投影关闭，朝不远处宗门广场窥探的视线连带着收回。

宋穗收伞，推开白玉石们，门凉的彻底，他却恍若未觉，只是将伞往空中随意一掷，伞身立即悬浮起来，顺着既定的轨迹自行落至贴有黄符的框中。

良久，一道空灵而遥远的声音打破宁静。

『刚刚你所见的，全是同时段正在发生的事』

宋穗道：“我知晓。”

『但你可知，每个人生来便是有既定的命运，而刚刚那些已经全然偏离』

“那又如何？先不论真假，就算是真的，又与我何干？”宋穗步履轻缓地走至屋子东南角，这里放着好些珍品，上至修真秘法，三坟五典，下到才子佳人，志怪传言，无不涉猎。

只是还未等他碰上，意识却被拉进陷进漩涡，跌落无尽深渊……只剩声音还在呶呶不休，同声异意，像是一个人里分裂出无数道魂，各有各的想法。

『这样便成？给他看了便会帮我们？我总感觉我的雷在热舞，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嘻嘻嘻，先试试再说嘛』

……

“——抓起来。”

宋穗才站定，却是脚尖一点，不受控的飞跃至众人面前，发带飘飘，珠石乱撞，尽显风姿阔绰，俊美无双，加之那出尘脱俗的气韵，这刚入仙门的弟子心中悬乎遥远的仙人一下便有了脸，变得可触及起来。

“资质上乘，心性尚可且年幼，前途无量，还算不错。”宋穗听见自己这般说。

只是刚才还那般明艳嚣张的少年，此刻却像是块木头，直愣愣得瞧着宋穗，眼也不眨，说不出的怪异。

热切滚烫的注视下，他并未感到厌烦，相反，宋穗平白的觉着他有些讨人喜欢。

少年涨红了脸，张开嘴，说出的话宋穗却再听不得了。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哪里出了差错，他不该是这个态度——

哎呦你急什么，再来便是了，我们时间还有很多』

一阵天旋地转，周遭再次扭曲压缩，推进，又再复原。

……

“打人啦，我错啦，唔，唔？”

“聒噪，”宋穗甩出一道灵力，冷眼斜睨男人，“揣测同门，蓄意挑事，该罚！”

『又错了，重来！』

“道友，你……”

“品性优良，能屈能伸，不错，可去重案崖试试做……”

『怎么又把注意力放路人身上了，哎呀好烦，

重来』

“随予意仗势欺人，强抢弟子啦！”男人吆喝得撕心裂肺，只是听着，闭眼间都能瞧见一个男子被一刀斩了头颅，血溅当场的惨状。

宋穗款步上前，盯着这人喉咙，新奇不已：“修了容音功？，可惜修得沾染皮毛，若是要真正影响心智，还需再精进精进。”

『？』

『几百年没看他，修炼的脑子不灵光了？怎么想的这般奇怪。

我上次见他也没这样啊？不管了，再来』

“确实叫的不错。”

『再来！』

『再来。』

『再来……』

……

『来不了了，累了』

『毁灭算了，反正我们作为天道又不会死』

『蠢货，人全没了你当个屁的天道——诶，怎么又重来了，谁放的？天雷，生机，还是机遇？』

『天雷大怒：滚开别沾边！』

大道，人头攒动。

“啪！”

交谈声，衣物摩擦声，以及瞳孔震惊脑袋前伸的咯吱声尽数归于寂静，所有人紧盯着那只微红的，骨节分明的手，被那措不及防的巴掌吓得眉心一跳。

宋穗出现的很是巧妙，刚好在手离开前一刻，将人抓个正着，眼前少年脸上先是不耐，随后在瞧见他时，阴鸷的眼睛里乍然涌现出慌乱之色，急忙将手放下。

随予意：“我……我，不是。”心急之下，对面一时语塞，说话也涩滞起来。

宋穗蹙眉，陷入思索。

良久，他道：“天资尚可，但戾气太重……”不过加以管教，修炼反而会更加顺畅。

话未尽，时间定格，视线再次变得朦胧，宋穗意识被骤然抽离，浓稠如墨的黑里，最后是少年苍白的脸，莫名眼熟，心如同架在火上，滚烫滚烫的，不疼，但有些难受。

『成了成了，谁做的，表扬！』

“我，夸赞就不必了。”宋穗从角落里掏出一本功法，上便明晃晃印着容音决三字，玄级上品。

这修真界无论是法宝还是功法，统共都划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其中，黄级乃最低阶，也最为常见。那人应当是遇着了什么机缘，修的第一部功法便是玄级。

『啊？

真邪门，我们不是已经将你的记忆暂时封存了吗？』

宋穗翻开第一页，手中的字符一个个争先恐后得窜进神识。

他抽空敷衍道：“你们那好浓郁的幻境味，本以为你是天道，那幻境至少也是时空回溯类的术法，谁知这么没用，腻了我便自行探索了。”

『真是谢谢你高看我们，诶，你相信我们是天道了？』

宋穗颔首：“嗯。”

『为什么？』

当然是多次的秘境重塑中，虽然每次记忆都会刷新，这种熟悉的被人扯着走的厌烦感涌上心头，他试图融入幻境反向追溯起源，结果被禁忌碰了一鼻子灰。

这世上还没有他融不进的术法，除非——那是道本身。

好吧还有一个原因，他其实是重活来着，只是不懂，为何这等放在每个人身上都是泼天富贵的机缘，为何要给他一个老不死。

宋穗不耐：“管那么多作甚，说吧，你们找我做什么。”

『行吧，那我们便直说了——』

天道语气深沉，一字一句郑重道『你，想不想救世。』

宋穗思绪在脑中滚了一圈，答得很干脆，“不想。”

天道立刻哀嚎『别啊！！』

它语气激烈，音波带来狂风怒号，近处雪虐风饕，乌啦啦的呼啸着绞杀一切，远处飞沙走石，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很好玩的！』

宋穗不为所动，“不信。”

他上辈子试过了，也就刚开始有趣点，后边，后边……后边怎么来着？

宋穗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两指触上眉间，神识内果然多了处禁忌，里面悬浮着一团被符文包裹的光团，想必是他空缺的记忆无疑。

什么时候的事？竟然能悄无声息的绕过自己下禁制。

宋穗意念一动，周身的灵力肆虐，随后快速汇聚到指尖，凝成长剑，“唰啦”一声刺向禁制。

“砰！”剑气撞向符纸，卷起的气流搜刮至神识每一处，波及的大风连宋穗的墨发都被带起，露出里边光洁饱满的额头。

直至剑气化作一堆齑粉，禁忌依旧如故，相反，闹出的动静太大，宋穗一时间气血上涌，嘴角不受控的溢出血迹。

解不掉。

他收回手，怒极反笑，将书翻至下一页。

恰巧，天道在这时添一把火『你也不想还有许多新奇玩意还没见过，便随着他们一齐消失在世间吧？』

宋穗又翻一页。

天道纳了闷『怎么不说话啊，我记得气候它们说这样便好了啊

谁知道，明明前不就还见他以拯救人族为目标，整日除了修炼便是发善心呢。

前不久是多久？

大概，才五十来年吧……

那确实不久啊，怎么变化般大？』

耳边叽叽喳喳的谈论声时有时无，宋穗若有所思，手上翻页的动作停滞，眼睛突然闭上，半晌，又掀起眼皮。

竟然不是。

——他刚回忆了天道禁忌，与神识中的有些相似，但如果抽丝剥茧的一步步拆开，便会发现其中有着本质区别。

宋穗突然改了主意，合上书，道，“好，我答应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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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