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村民得到了柳承德的保证，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我想也是，这地方这么偏，也不会有官府的人过来。就算有，他们也不可能会穿这样的衣服。”

的确，九星界的道服都是特制的，凡间很难找得到这样稀有的布料。

顾如晦闻言一怔，只觉得更加疑惑，她看向师兄，然而江旧宴只是半垂着眼，目光似嗔似怒。

“既然换人了，九星界应该派人提前说一声才对。”村民道，“省得我们没有准备。”

顾如晦沉了沉目光，决定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抱歉，我是新来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

村民笑嘻嘻道：“没事，仙长今日可带丹药来了吗？”

丹药？那不是专门给修仙者准备的么？凡人要丹药来做什么？

顾如晦摇了摇头：“没有。”

那村民急了：“仙长，我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呢？”

顾如晦突然感到有种不祥的预感：“说好什么了？”

“仙长！”村民急迫道，“当初说好了，我们杀掉自己的孩子去养活驱火草，你们就会定期给我们送仙丹，怎么今天反而没带来？……噢，我忘了你是新来的。”

顾如晦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那驱火草需要人的血肉才能长得茂密，你们也正好需要驱火草来炼制丹药修道，而我们需要你们的丹药来长生不老，当初咱们交易的时候不是说得明明白白？”

那个村民以为她是新人，便不耐烦地又解释了一遍，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是不是我们这个月送的养料太迟了？唉，这可不是我们的错，翠丫那女人死活舍不得她的儿子去送死，所以我们下手的时候才费了些功夫。不过，这也不能怪到我们头上是不是？”

顾如晦听着那村民的话，心中似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齐苑师叔一直用来炼制丹药的草药竟然是活人血肉养起来的！

一想到自己服食的丹药竟是这么来的，顾如晦突然又想吐了。

听这村民的意思，他们似乎还是用自己的亲生骨肉来培养的驱火草！

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怎么会……

“你们为何又要这么做？”顾如晦努力保持着声音的镇定。

如果把幼儿全部坑杀，一直没有新生儿出生，那么这个村子迟早会没落下去。

村民哈地笑出了声：“那不都是为了仙长您送给我们的丹药么？”

九星界的丹药，仙者服食可以练气筑基，凡人服食可以长生不老。

怪不得他们一直坑杀后代，这个村庄却从来都没有凋零。他们世世代代繁衍出来的骨肉，都被埋葬在了驱火草的根须下面，而他们可以换取仙丹来永生。

可，齐苑师叔知道吗？师父知道吗？师叔祖知道吗？

顾如晦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突然觉得眼前的村民比那些妖物更加可怕。

怪不得师兄要屠村！怪不得……

她左手按上了青行剑，目光沉了下去，好几个村民没有眼力见，仍然嚷嚷道：“仙长，您要怪就怪翠丫，可不能克扣我们的丹药啊！”

顾如晦定了定神：“你们说的那个翠丫，她怎么了？”

“嗐，不是什么大事。”另一个村姑笑道，“只不过她今年刚嫁进我们村，还不懂规矩，舍不得她的儿子去死，拼死拼活要保护他，也就因此延误了给驱火草施肥的时机。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后来我们偷偷弄死了那小子，驱火草的肥料供应得还算及时。”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只是杀了只鸡或者鱼那般轻巧。

顾如晦忍无可忍，她上前一步，拔出青行剑：“你们怎么能这么残忍！”

好多村民都被她吓了一跳，纷纷退散三尺：“这仙长莫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终于有人觉察出不对来：“这几个修道者很是奇怪，快去通知从前的那位仙长！”

当即就有好几个人从身上摸出烟丸，扔到了地上。

如果说顾如晦一开始还不相信这事和九星界有牵连，但看到烟丸后，她的心便彻底沉了下去。

这种烟丸是用于九星界的同门之间互相联系，颜色刺眼，久久不散，是九星界特制的。

江旧宴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已经操起锄头斧子，满是戒备的村民：“慧慧之前问我为何要屠村，这就是为什么。”

顾如晦握紧了青行剑，掌心全是冷汗，身形摇摇欲坠。

“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她咬牙颤声问。

江旧宴正待说什么，突然感应到空气中有仙力波动，当即低声喝道：“柳承德！”

柳承德当即拍了拍手，四周立刻就布下了天罗地网的结界：“好啦，这样他就感应不到我们了，那些村民也是。”

顾如晦睁大眼睛，目眦欲裂，来的会是谁？会是某个九星界的熟人吗？齐苑师叔他们就在附近，烟丸召唤过来的人会是他们吗？

仙力的波动越来越大，最后有人乘风而来。

顾如晦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个陌生人，虽然他也穿着九星界的衣服，但自己不认识他。

不知为何，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的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那个陌生的修道者问：“你们召我来有何事？”

几个村民争先恐后地上前，七嘴八舌道：“仙长，在你之前还来个三个九星界的人，可他们却好像不知道咱们之间的交易！”

那修道者闻言，笑了笑：“无碍，九星界的人大多数都不知道这里的事。”

听到这话，顾如晦心头又是一松。

如此听来，这个残忍血腥的交易只是他一个人筹划的，和其他人都无关。

想到这里，她抬头去看江旧宴：“师兄认识这个人吗？”

江旧宴打量了他一番，摇摇头：“当年我一时冲动就屠了整个村子，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见过他。”

顾如晦心中一颤，那么温柔的师兄，其实也有血性的一面。

她道：“那这样就好办了。”

江旧宴问：“慧慧何出此言？”

顾如晦呲牙一笑：“其实根本不必杀掉所有的村民，倘若这件事是他一个人做的，我们只需要杀了他，再回溯那些村民的记忆就好了。”

倒不是顾如晦对这些村民心软，而是仙者不得干预尘世，哪怕他们再怎么恶毒，猎杀凡人就是触犯戒律。

想到这里，顾如晦又在心中苦笑：这么看来，自己倒想学着从前的师兄那样，堕入魔道，做个魔修了。

这些村民自私又恶毒，甚至甘愿用自己的亲生骨肉去换取长生不老，哪怕死一万次都不为过。

江旧宴的眼前一亮：“此计可行，柳承德，这就是你的计划？”

柳承德但笑不语，只是慢条斯理地捋着自己的胡子。

江旧宴心下了然，他轻轻一挥手：“三清在上，森罗招来。”

那双温润如玉的眸中，透出了浓郁的血色。

顾如晦抬了抬剑柄，制止了他的动作：“我说过，上一世也就罢了，这一次师兄就把这种事放着我来吧。”

江旧宴身形一顿：“为什么？先前你就说要替我抢亲，我理解慧慧是第一次除妖有些激动，那么现在，慧慧又为什么不让我插手？”

“因为我想还给师兄。”顾如晦凝视着他，“前世师兄是为了我才这么做的，这一次该轮到我了。师兄经过的苦由我来背负，师兄受过的伤由我来代偿。”

江旧宴叹道：“我早说过，我是自愿的。”

顾如晦回道：“我早说过，我也是。”

旁观的柳承德：“……你们两个应该知道我只是老了，但还没瞎没聋吧？”

顾如晦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所以师兄，请让我来。”

江旧宴本来还想说什么，被柳承德拦下了：“让她去，你又没有天赋异禀的仙法，去了也只会捣乱。”

江旧宴默然：“上一世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柳承德摸了摸鼻子：“上一世我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

江旧宴：“呵，魔尊。”

柳承德：“……”

顾如晦原本想着速战速决，直截了当地用仙法献祭了他，可施法到一半，她又停了下来，直接走出了结界。

柳承德震惊：“她想做什么？”

顾如晦的突然现身，吓了那个修道者一跳：“来者何人？等等，你也是九星界的？”

顾如晦拱手行礼：“弟子见过这位师叔。”

那个修道者盯着她看了半晌，一拍脑袋：“我认得你！你是覃如风的小徒弟！”

顾如晦问：“这位师叔认得我师父？”

她的心里涌起了些许不安，难道，师父也参与了这桩血腥的勾当？

修道者摇了摇头：“我和他不熟，不过他之前为了你的入门试炼，在监考官面前大哭大闹、大蹦大跳，整个九星界都知道了。”

顾如晦：“……”

修道者看了看她：“所以，你不跟着你的师父鸡飞狗跳，跑来这里干什么？”

顾如晦质问道：“师叔为何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修道者似乎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自然是为了整个九星界！你们以为你们都不知情就很无辜？一将功成万骨枯，一仙修成自然也要万骨枯！”

顾如晦听不下去了，叱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修道者冷笑：“九星界每一年都要炼制大量的丹药，而驱火草本就生长缓慢，只有用人血肉滋养，才会长得稍微快一些，不然你以为哪来那么多丹药供你师父偷？”

顾如晦咬牙：“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师叔祖的！”

修道者闻言，冷笑着聚起仙力，向顾如晦袭来：“告诉师叔祖？我这都是为了我们更好地修成真仙！既然你这么不知感恩，那不如趁早把吃下去的丹药都吐出来。”

顾如晦冷静地看着他状若疯狂的动作，突然想起了之前魔尊问她“仙门是否一定无败类”。

她闭上了眼。

修道者见状哈哈大笑：“看来也是个胆小怕死的，那你就不该来淌这趟浑水！”

冷厉的刀光掠过了顾如晦的发梢，她不为所动，只是轻轻地抬起手。

那一刻，天地之间的颜色仿佛都沉淀了下来，只有她手中的白光仍然流光溢彩。

修道者惊疑不定：“这、这到底是什么？”

顾如晦仰头看向他：“师叔，你做的错事，你该罚。”

修道者终于慌乱了起来：“你以为这事只有我一个人参与？虽然说九星界大部分人都不知情，但还是有人知道并默许这件事的！其中就有你身边的人——”

他的话戛然而止。

噗通一声，白光熄灭，他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了。

顾如晦为了避免失去记忆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急忙打开了储仙盒，将他的尸体装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沉默着回到了柳承德的结界之中。

江旧宴面露忧色：“慧慧，你还好吗？”

顾如晦摇头：“我没事。”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一直在想着那个修道者的话。

她的身边还存在着知情人？会是谁？

江旧宴看她心不在焉，便主动召唤了森罗：“慧慧，这次和师兄一起走吧。”

顾如晦点了点头。

结界外的村民终于回过了神，纷纷嚷道：“咦，我们这是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啊！”

柳承德见状，感慨道：“这事一出，九星界炼制的丹药数量就会大大减少，而这里的村民没了丹药续命，又没有新生儿出生，估计这个村子很快就会没落。”

顾如晦没有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抓住师兄的衣襟，将额头抵在他的背上。

江旧宴一僵：“慧慧……？”

顾如晦闷声道：“师兄，我们走吧。”

江旧宴柔声道：“好。”

那些村民们因为失去了记忆，还在七嘴八舌地继续议论，不知隔了多久，有隐隐约约的哭喊自身后传来。

……

……

“不好啦，翠丫她上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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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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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