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螣蛇虚影所化的金鳞犹如琥珀一般剔透,让钟离净一眼便想起了谢魇本体墨玉般漂亮的蛇鳞,但这片金鳞同样有着一缕妖气,更多的却是仙灵气息,昭显着它出处不凡。

加之先前两次现身的螣蛇虚影,钟离净怎能还猜不到,这,就是谢魇在找的螣蛇护心鳞。

钟离净眸中难掩激动,抬手想要触碰这片金鳞,指尖还未触及,金鳞便浮现出暗紫图腾。

与他肩上的螣蛇图腾别无二致。

“果然,你就是螣蛇护心鳞!”

钟离净心下大喜,伸手要抓住这片金鳞,不料金鳞就好像长了眼睛一一样,自他手边溜走。

那暗紫妖力所化的螣蛇图腾也如昙花一现般消散。

眼看金鳞飞远,却偏偏停在他只要走上几步就能到达的距离,似是眷恋般不愿离开,钟离净怔了下,拧起眉头,不甘地放手。这金鳞既然是螣蛇护心鳞,必然承载着千年前陨落的螣蛇强大的灵魂力量,它是有灵识的,不是自己想要就能拿到的。

“你便是螣蛇的护心鳞,却又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让我生来,便是海国的诅咒之子,可在我几次遇险之时,你又为何会出现救我?”

护心鳞悬在虚空,并无应答,回应钟离净的唯有山下瀑布传来的水声。钟离净等待几息,朝它走近,“你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护心鳞紫色暗芒闪动了下,这次倒是没有再逃走。

它也依旧没有回应。

钟离净停在它三步之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到它。

不过,护心鳞若是不愿,即便是他,也不能强求。

钟离净沉吟须臾,冰蓝眼眸望着护心鳞,“这么多年来,你给我带来的有好有坏,你曾救过我,我都记得,虽然不清楚你为何会出现在我身上,但我还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他捏了捏指腹,垂眸道:“我的道侣,需要得到螣蛇的护心鳞,唯有如此,他才能顺利进阶成真正的螣蛇,保护我们的孩子。我可否求你,成全我与我道侣?”

护心鳞紫光闪动,颇为规律,如何看都不像回应。

钟离净也知道自己生来被螣蛇护心鳞守护,如今要它助谢魇成为螣蛇,便是要将它的力量交给谢魇,成为谢魇的护心鳞,这样做,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自私,却不得不为。

“他如今已得到螣蛇遗骨与螣蛇妖血,若他是螣蛇转世,他已深陷困局,唯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挣脱出来,若他不是,他日螣蛇转世寻来,他也逃不过失去一切的命运。”

钟离净抬眼看向护心鳞,眸光恳切,“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不管他是不是螣蛇转世,他都必须得到护心鳞。我若能继承海神传承,与魔神必有一战,若败,我将死无葬身之地,但我希望他活着,我们的孩子还没有破壳,我希望他能陪伴他们长大。”

“至少……”钟离净道:“别像我那样。他平日脾气还算好,应当能照顾好两个小家伙,让他们开开心心地长大,不受人欺负。”

谢魇那性子,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两颗蛋源于他的血脉,等顺利破壳后,他应当会宠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宠出两条坏蛇。

护心鳞一动未动,恍如死物。

想到不久前还在煞气火海中现身救下的螣蛇虚影,钟离净闭了闭眼,暗叹一声,再次向护心鳞伸手,“抱歉,你是他突破血脉桎梏的唯一希望,为了他,我只能得罪了。”

此时,护心鳞才动了。

它几乎是擦着钟离净手背飘了出去,却也没有飘远,钟离净已下定决心,抬脚追上去。

“对不起。”

钟离净正欲掐诀,那悬在几步之外虚空中的护心鳞似乎有所察觉,竟主动朝他飘过来。

看着漂浮在眼前的紫芒金鳞,钟离净愣了下,眼底诧异,也有些许欣喜,“你答应了?”

护心鳞仿佛能听懂他的话,绕着他开始慢吞吞地转圈,看这架势又像是在打量他似的。

钟离净的眸光随它而动,心知不能高兴太早,于是耐心地询问:“你可是还有什么顾虑?”

护心鳞闪烁着暗紫光芒,朝他眉心方向飞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钟离净忽然感觉到自己像是被一束幽冷却又温和的目光锁定。

钟离净纠结一瞬,轻叹道:“螣蛇已陨落千年,传闻中,他与海神乃是宿敌,最终又与海神同归于尽。但自我生来身上便有螣蛇图腾,螣蛇留下的力量又几次救下我,甚至是海国,我相信当年定有隐情,螣蛇与海神绝不会只是传闻中仇敌的关系。”

护心鳞静静飘在他眼前,颇有些听他解释的意味。

钟离净迟疑了下,说道:“我道侣出身平凡,却有着常人所没有的毅力与悟性,短短数百年便成为大乘期妖王,他足够有资格得到护心鳞,只是,我想早一些看着他强大起来,我怕,将来我或许会等不到。”

这样剖白内心的话,他在谢魇面前不曾说过,他是要强,也口是心非,更不想让谢魇担心。但今日在螣蛇护心鳞面前,他虽仍有些不自在,却能坦然地将这些话都说出来。

这片护心鳞,让他莫名安心。

钟离净看着护心鳞,神色真诚,“我不知螣蛇护心鳞为何会在我身上,但既然让我碰见,我又怎能错过?更不想让他错过这份机缘。若你能听懂,我求你,再帮我一回。”

他这辈子很少求过人,除了在两颗蛋出世那一日,便是今日,在护心鳞面前他甘愿低头。

护心鳞闪烁的紫光犹如呼吸一般,在钟离净的注视下,那紫光变得缓慢,钟离净清楚地看到这个变化,压抑着激动试探地伸出手。

“相信我,他定能顺利继承螣蛇力量,让千年前陨落的螣蛇再次出世,成为妖族霸主!”

就在他的手快要触碰到护心鳞时,护心鳞僵了僵,却又任他抓住,钟离净眸中溢出喜色。

“我替他多谢你。”

护心鳞在他手中无比温顺,甚至主动蹭了蹭他的指腹,这让钟离净有些意外,指尖不由一松。护心鳞便趁机飘了出来,化作一道金光,未等钟离净反应突然跃进他的眉心。

“你……”

钟离净只觉眉心一阵凉意,眼前一黑便阖上了双眸。

而此刻在被血色结界封锁的大殿外,俯视众人的玄蛇竖瞳闪了闪,察觉钟离净手上那只银环彻底失去感应,本就阴冷沉重的妖气威压彻底释放,压得下方众妖几乎倒地。

大长老扶住窒痛的心口,艰难出声道:“主上息怒!钟离道友……钟离道友确实还在殿中!”

在场修为最低的便是百里雪,其余几妖还好,他已经支撑不住跪下,眼睛涌上许多血丝。

佘长老面色也有些痛苦,给他渡去一道妖力护体,咬着牙提醒上空已然化出了本体的妖王。

“钟离道友突然走火入魔,身上涌出怪异血光,但他赶在大殿被封锁之前将我们都推出了殿外,还不知他如今如何了!妖王哪怕要治罪我等,还是先救出钟离道友再说吧!”

玄蛇竖瞳暗了暗,殿前阴风吹得越急,空气冷凝。

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了下来,百丈玄蛇化雾消散,化作一身玄衣的妖王,天光总算拨开云霭。

紫光闪过,落到众妖面前。

那妖气威压可算收起,众妖俱松了口气,佘长老一把拉起瘫倒在地的百里雪,在谢魇面前垂头行礼,“这困住钟离道友的结界极为怪异,我们几人正在设法击破,不知妖王……”

谢魇无意听她多说,摆手打断她的话,眸光沉沉望向眼前的血色结界。他自是不会忘记,就在不久前,在古仙京那时被执念控制的钟离净入魔后曾开启过一样的血海领域。

“走火入魔?”

原来他隐瞒自己的,是此事吗?

忽而,结界边沿闪过一道冰冷金光,那金光极快,眨眼飞到谢魇面前,大长老脸色大变。

“主上小心!”

谢魇并未退避,只等那金光近了眼前,众妖才看清楚,那是先前守护钟离净的金鳞剑。

大抵是在佘长老三妖被钟离净送出来时,这原本守在钟离净身侧的金鳞剑也推了出来。

谢魇握住剑柄,垂眸望向那雪亮的剑锋,眸中闪过一道寒光。镜灵犹豫了下,飘近前来。

“妖王可是打算进去?”

谢魇瞥向他,眸光阴冷。

“你待如何?”

镜灵自知坑过谢魇,谢魇没报复他都算自己好运了,态度差一些也无妨。他转头看向血色结界,语调凝重,“这煞气,不像一般的走火入魔,吾感觉到了一丝螣蛇的力量。”

谢魇是有些诧异的,但眼下还是唤醒钟离净重要,上回他与林酌月、石蕴三人是被强行拽入血海领域的,这回不同,目前看来,在血色领域开始前,钟离净还是清醒的。

谢魇握紧剑柄,打量起那诡谲的血色结界,试探着挥剑斩去,暗紫妖火化为剑气,却未伤结界分毫,反倒将这道冷厉剑气反弹回去。

好在谢魇及时运起妖力化去剑气,并没有受到反伤。

佘长老见状面色又白了几分,若是连妖王都打不开这结界,一旦钟离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个极乐宫供奉长老也就到今日了。

红绫也缩了缩脑袋,将自己缩到自己往日最讨厌的大长老赤鳞身后藏起来,不敢见谢魇。

镜灵眸光沉重,说道:“这结界太过诡谲,用蛮力怕是难以打开,反而会伤及被困在里面的主人。吾跟随主人时日不长,连主人何时走火入魔都不知,但看起来,妖王似乎对主人走火入魔的异象并不意外?”

谢魇面无表情,“你有办法?”

镜灵见他不愿解释,叹了一声,回道:“这结界上不仅有一股与螣蛇力量相似的煞气,还有主人的气息,不可轻易打破,若是吾,倒是可以试试用空间之力打开一道裂缝。”

谢魇眸光一顿,阴冷竖瞳打量镜灵。镜灵知道他防备自己,叹道:“吾已与主人定下契约,本体核心又在主人手中,倘若主人出事,吾也会受契约之力牵连,重创本源。妖王,在主人的安危上,吾从不撒谎,吾只是不知主人这入魔的异象因何而生。”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了。除非谢魇能立刻赶去天道院或是九曜宫,将能够唤醒钟离净的老院长萧云鹤和白乘风带过来,可不提途中耗时,他去找白乘风就是自投罗网。

上次在古仙京,也是他唤醒了入魔状态的阿离。

谢魇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到底还是将金鳞剑收入妖剑的空间玉佩,转头吩咐赤鳞,“照看好两个小家伙,我去将阿离带出来。”

镜灵松了口气,“还望妖王务必将主人平安带回。”

谢魇面色仍极冷,许是与钟离净待久了,冷下脸的他看去也有几分生人勿近的冷厉之色,但生来阴冷的狭长眉眼更多的是危险。

镜灵掐诀结阵,运起海神神力,硬是将血色结界生生撕开一道空间裂缝。空间裂缝内一片晦暗,依稀透着血光,看不清里面的状况,而镜灵紧绷的面色也多了几分勉强。

“吾伤势未愈,支撑不了太久,妖王尽快出来!”

“知道了。”

谢魇冷声应着,抬脚走近那空间裂缝,还未进去,身后的佘长老忽然道:“妖王当真要进去?里面诡谲莫测,万一有什么意外……”

她话音忽而顿住,只因谢魇冷眼回眸,眸中隐隐透出几分阴冷杀意,佘长老咬了咬唇,眼底似有迷惘,还有他人看不穿的执着,“妖王为了钟离道友,一次又一次地不顾性命,也不顾极乐宫的将来,值得吗?”

“帮阿离隐瞒走火入魔的事,本座回头再跟你算账。”谢魇懒得回答她这种无趣的问题,又沉声叮嘱赤鳞道:“若空间裂缝闭合,本座还未出来,你便去天道院,寻一个叫林酌月的人,或是石蕴,告诉他们阿离走火入魔的事,他们应当会赶来相助。”

意识到此事的严重,赤鳞面色紧绷起来,谢魇却不再多说,毫不犹豫转身踏入空间裂缝。

他一走,那妖气散去,红绫才后怕地瘫坐在地上。

“师兄现在到底什么修为了,妖气比之前还要恐怖!”

赤鳞本不想理会她,也忍不住说句公道话,“我与圣姬说过,妖王悟性过人,将来造化定不在你我之下,妖王的位子不是谁都能坐的。”

红绫把他这话当做拍马屁,哼道:“师兄都进去了,大长老这话是说给谁听,给谁表忠心?”

赤鳞只是想让她长长记性,在岛上这些天红绫一日比一日放肆,等她完全恢复修为还了得?他也不想与红绫胡搅蛮缠,点到为止,便转身扶住受威压压制最狠的百里雪。

“我先帮你疗伤吧。”

百里雪红着脸道谢,赤鳞为他渡去妖力,余光瞥向不远的佘长老,她正望着镜灵支撑的空间裂缝,往日总有些恶意的竖瞳却有些空茫,不知刻薄的外表下究竟在想什么。

在进入空间裂缝之后,谢魇很快找到了出口,踏出裂缝的那一刻,他已做好了会面临血煞之海攻击的准备,却未料出口外一片宁静,他脚下微顿,睁大狭长眼眸望向前方。

这不是曾经被无边血海笼罩的血色领域,而是一片极安宁的海域,海底没有日月,却有浅浅的星光,源自上空的星图,微弱却璀璨。

结界隔绝海水,城中空气依然透着几分潮湿,犹如梦幻的水中建筑,更是叫谢魇大吃一惊。

这里分明就是四海城!

忽而,一道身影撞开谢魇,让谢魇清醒过来,警惕回头,便见到一道身影飞快从身边擦过,往前游去。那分明是个鲛人,灰扑扑的鲛尾擦着街上青石而过,发出细微声响。

谢魇惊觉自己竟是站在四海城的主街道上,街上行人众多,而他还没有搞清楚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谨慎起见主动退到了街边。

街上各族水族行色匆匆,不知为何都在奔向四海城城门的方向。谢魇不明所以,便见有鲛人士兵手持三尖叉从长街一头而来,肃清街道,紧跟着有仪仗队伍由远而近,不知是谁撞到了街边店铺门前的五色贝壳风铃,清脆铃声中,仪仗队伍走近了。

那肃穆庄严的仪仗队伍由鲛人士兵开道,蚌族少女提灯,鲛纱缥缈,留下一路杳杳水香。

被众水族簇拥在仪仗队伍中心的是一顶缀着鲛纱与鲜花的轿子,薄薄的鲛纱藏不住轿中少年的身影,清隽秀美,又透出几分矜贵。

街道两侧,水族欢呼雀跃。

这一幕,让谢魇莫名有些熟悉,直到一阵微风穿过长街,撩起了轿子垂落的银白鲛纱。

有着幽蓝眼眸的人族少年精致玉白、却过分清冷的侧颜展露在人前,谢魇僵在了原地。

这是……阿离?

适时,人群中有个年轻水族低声惊呼,“这就是海皇宫的九殿下吗?他长得好好看!也不知他能否如大祭司那样,成功完成祈福!”

九殿下……

海皇宫的九殿下,除了钟离净,还有第二人吗?

谢魇怔了怔,目光不自觉追逐着自眼前而过的仪仗队伍,鲛纱已落下,藏起了轿中一瞥惊鸿的海皇宫九殿下,却还能看到他支着下颌侧坐在轿中的身影,让谢魇颇为怀念。

这大抵是幻境吧。

钟离净年少时应当只去过一回海神庙祈福,据他所说,真正进行祈福典礼的那个人还是他的舅舅海扶摇。也是那一回,谢魇随他的一位师兄来到海国,寻找螣蛇的遗迹。

当年他初至四海城,恰好碰上海皇宫九殿下出城祈福,就在这个地方,就在这个时间——

那个时候,他就在城门最近的酒楼窗口,远远望着海皇宫九殿下的仪仗队伍渐行渐远。

其实他当年只瞥见了一道朦胧的侧影,还有只看一眼便被鲛纱藏起来的那双玉白的赤足。

谢魇转过头望向自己当年藏身之处,那处酒楼二楼的窗口紧闭,赫然不像有人的样子。

短短片刻,他已想明白,即便空间传送能让他到达四海城,却不能让他回到百余年前。

眼前的一切,应当是幻境。

也是这个幻境,让他在另一个角度,见到了少年时的钟离净,这让谢魇心中有些微妙。

仪仗队伍走得不快不慢,却也到了四海城的城门前,谢魇站在原地看着,眸中涌上几分笑意,也如记忆中一般,城中水族正在热烈地讨论着这位即将为他们祈福的殿下。

一如他当年所听见的那样,海皇极宠爱九殿下、九殿下喜欢珍珠,不少人想为他捞珍珠……

谢魇闻言置之一笑,转身追上了正要出城的仪仗队伍。这幻境正中他的一个遗憾,想来是特意为他准备的,想来唯有跟上他当年未能看上一眼真容的九殿下才能走出来。

虽不确定这些人能否看到自己,谢魇依然隐去身形,缀在队伍最后出了繁华的四海城。

四海城外便是海域,谢魇不怕水,也用妖力筑起结界,跟着队伍往熟悉的海神庙方向而去时,便听见队伍最后的蚌族少女也在低声讨论九殿下,这让他会心的微微一笑。

钟离净说过,当年那场祈福,是海扶摇为他造势,也是为了让他免去杀死白赑的责罚。

于是一时之间,向来在海皇宫深居简出的九殿成了四海城水族口中热议且追捧的中心。

想来这些提灯少女也会如城中水族那样赞美九殿下,谢魇倒是听不腻,甚至饶有兴趣。

可靠近一听,两个蚌族少女的话便叫他当场冷下脸。

“派那么多鲛人到城中为九殿下造势,大祭司何苦呢?谁不知道九殿下是被螣蛇诅咒之子,而且身上还流着岸上那些人族的血脉,待城中那些水族回过味,不知有多晦气!”

那蚌族少女毫不掩饰眉眼的不屑与厌恶,惊得她身旁的少女忙按住她手背,看了看不远的鲛人,压着声音说:“你也知大祭司宠着九殿下,这话若让那些鲛人听见了,妹妹是忘了前些时候被杖责的水族了?”

属于九殿下的过去,便是充斥着这样恶意与憎恨吗?

谢魇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想动手又忍了下来。

蚌族少女脸上闪过一丝恐惧,小声嘀咕道:“大祭司向来仁善,可每回在九殿下的事情上总是偏袒着他,甚至还想让九殿下继承海皇之位,各族早有不满,今日大祭司又让九殿下去海神庙祈福,姐姐可知,大祭司早早就去了海神庙为祈福做准备!”

她轻哼一声,“兴许,大祭司要帮九殿下作假!”

同伴咬了咬唇,似不赞同,“你少说两句,九殿下到底是海皇唯一的儿子,又是大祭司的亲外甥,本就是名正言顺的海皇继承人。”

蚌族少女轻嗤一声,慢吞吞往前游,一边跟着前方队伍,一边低声说:“姐姐莫不是还没有听说那事?前段时日,九殿下把白赑殿下杀了!此事白相与各族族老闹到海皇宫好几回了,每回都被大祭司压下来,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成了海皇还得了?”

“嘘!”

同伴面色微变,轻斥道:“妹妹既知此事还未传出去,就不要再提了!若让外人听见了,你我的性命还要不要了?总之九殿下的事,我们能别说就别说,免得招惹事端。”

蚌族少女更气了,“怎么说不得?论血脉论资质,白赑殿下都在九殿下之上,如今白赑殿下惨死九殿下手中,竟连白相这等身份地位的生父都不能为他讨回公道,不就是因为海皇和大祭司徇私,执意要保九殿下吗?难道还要堵住所有人的嘴不成?”

她声音大了些,引起前面的提灯少女的注意,拧眉低斥一声,“莫说闲话了,都认真些!”

两个蚌族少女垂头敛声,待前面的姐姐回过头,两人相视一眼,俱松了口气。先头那蚌族少女仍是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白赑殿下原本前途无量,可惜,就这么没了。”

沉静的同伴眼底闪过一丝厌烦,捏紧手中宫灯雕琢蛟龙鳞的长杆,“我相信海皇与大祭司绝不会徇私,九殿下定有他的苦衷,海皇与大祭司这么做,也定有他们的道理。”

听到这里,谢魇脸色才好些。

想来这个时候,大祭司海扶摇早已代替了陨落的妹妹成为海皇,但他这个海皇一直都是用妹妹的身份,对外借口常年闭关,外出时他依旧还是海国万人敬仰的大祭司。

也因为海扶摇多年来战战兢兢守护海国,才会让原本对螣蛇深恶痛绝的海国水族,也有一部分人愿意相信和包容被诅咒的九殿下。

蚌族少女见同伴护着九殿下,有些委屈,“听闻这两日便是九殿下生辰,偏偏他在这个时候杀了白赑殿下,今日海皇派他去海神庙祈福,若顺利,将来他至少也能继承大祭司之职,到时谁还在意白赑殿下的生死?而且谁不知道,就算九殿下祈福不顺,大祭司定会出手相助,只要大祭司说是九殿下祈福,谁还敢说他的不是?”

同伴蹙起秀眉,无奈的轻叹融入海水声中,“原本为了九殿下的生辰,不说闭关的海皇陛下,大祭司也提前了数月准备,听闻大祭司还打算设珍珠宴的,如今……愿九殿下能早日渡过此劫,往后顺遂一些吧。”

谢魇闻言顿住,看着两个随队伍远去的提灯少女,琥珀竖瞳微愕,“生辰?珍珠宴吗?”

他只知道,这场祈福之后,九殿下白玉净离开了海国,上岸后去过天道院,或许有过一个名为白瑾的化名,最后又随白乘风去了九曜宫,在那之后,他便成了钟离净。

他的阿离,没等到舅舅曾为他精心准备的珍珠宴。

他今后的路也并未多顺遂。

那么在最后去往海神庙的路上,在这场虚假的盛礼中,亦或是在离开海国前往岸上人族的前夕,年少的九殿下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谢魇忽然咽喉发紧,眨了眨眼,负手追上仪仗队伍,不再去听那些鲛人和蚌族的细碎低语,一路沉默尾随他们到了百年前的海神庙。

远远看到海神庙时,他不知想到什么,转身飞走,便错过了轿子上的九殿下掀开鲛纱回头的那一眼,蔚蓝眼眸望向身后空荡荡的海域,环顾四周,竟是有些怔愣迷茫。

不多时,轿子停在海神庙外的结界前,有鲛人侍女躬身近前,掀开鲛纱,请九殿下下轿。

九殿下默然起身,赤足踩在清凌凌的海水之上,走向海神庙,雪白脚背微微弓起,泛起一层莹润水光,承托在脚下的灵力未叫他如冰玉雕琢般漂亮的双足染上一粒微尘。

海神庙祈福重地,向来不允许海神族之外的水族靠近,这一段路,九殿下只能自己走。

走近结界,侍女催促九殿下大祭司还在海神庙中等待,让他早些进去,准备祈福事宜。

九殿下蔚蓝眼眸仍有些空茫,望向前方犹如水晶宫的海神庙,顺着指引踏入庙前结界。

海水被隔绝在外,青石铺就的大块地砖上整洁干燥。

所有人被他落在了身后,他边走边观察结界到水晶宫这段路的两侧海景,眉心微蹙起。

总觉得这段路很熟悉,让他有种自己来过无数次的错觉。但事实上,九殿下是第一次来海神庙,在海国,这是最为神圣干净之地。

生而被螣蛇诅咒的他,是不能轻易踏足此地的。

九殿下心中像被大雾笼罩,空空茫茫,连脑海也是一片空白,几乎凭本能走近海神庙。

再走近几步,推开那扇门,他就能见到舅舅了。

这个认知引导他往前走去,可就在他站定在水晶宫庄严高阔的大门前,伸出手要触碰到蛟龙门环时,一个声音自身后匆匆响起来——

“九殿下,留步!”

九殿下停在原地,缓缓回头。

谢魇就站在他身后,一身玄衣有些凌乱,发丝上还缀着几滴水珠,唇边挂着庆幸的笑。

这个妖异而俊美的外族男人站在眼前,挺拔的身形比九殿下高大许多,乍一靠近,本该给九殿下带来压迫感,可九殿下见到他,心中虽也觉得陌生,却并未有过半点不安。

“你是谁?”

除海神族族人外,外族不得靠近海神庙,所有水族都还在门楼外等候,偏有一个异族进来了,没有一人发觉,也没有一人阻拦。

看着眼前少年与钟离净极为相似,只更稚嫩了几分的九殿下,谢魇暗叹一声,还好自己赶回来还算及时,他往前一步,伸出手来。

九殿下静静地凝望着他。

谢魇将紧握的拳头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一枚圆润且散发着纯净灵光的珍珠赫然在他掌心上,柔和的光芒也衬得他脸上笑容极温柔。

“送你。”

九殿下看着他手中明润的珍珠,愣住了,“什么?”

越是靠近九殿下,谢魇眸中的怜爱便越是藏不住,他牵起九殿下比他小了许多的手,将那枚珍珠轻轻放到他柔软白皙的手心,“时间匆忙,珍珠宴赶不及了,所幸海国不缺珍珠。我在海神庙外采的,送给你。”

他的手似乎比海水还要阴凉几分,又叫九殿下莫名安心,他看着谢魇,眸中满是不解。

“为什么?”

谢魇笑着摇头,很快松开他的手,深深望了他一眼,将少年的模样记下后便往后退去。

“虽然不知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幻境,倒也圆了我心中的一个遗憾。我要去找我的阿离了,九殿下,生辰快乐,我们会再见的。”

九殿下愣愣看着,不知道这个异族男人因何而来,为何赠他珍珠,只见他利落转身离开。

看着他往海神庙外走去,九殿下缓缓眨眼,垂头看向手中的珍珠,一股暖意从手心传来,一直流淌到心间,似乎便源于这颗珍珠。

九殿下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一双蔚蓝眼眸也亮了几分,他握紧手中珍珠,转身看向海神庙大门,这才伸手将其推开。

便在这时,正往海神庙外走去的谢魇送出珍珠后也放下心头的不忍,抬起手掌便要掐诀,他要去寻钟离净,用他们之间的契印。

未曾想,还未等他念咒,手中契印突然亮了起来。

源自契印的感应迟缓的到来,提醒着谢魇,他要寻找的人,似乎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谢魇愣了一瞬,匆忙回头。

海神庙门前,大门开了一半,那身形清瘦到近乎羸弱的九殿下正手捧珍珠,跨过门槛。

是他!

谢魇心口一顿,来不及多想,也忘了自己还有一身妖力与修为,他拼命地跑过去,这一段路似乎被拉长,但仿佛连时间都在为他停顿,他的气息变得急促,心跳声如擂鼓。

万幸,他赶上了。

赶在九殿下另一只脚要踏入海神庙前,谢魇用力拉住他的手腕,将人一把带回自己怀中。

九殿下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撞入一个稍显阴冷的怀抱,他急忙护住手中的珍珠,睁大蔚蓝的眼眸,看向这个去而复返的异族男人。

谢魇紧紧地抱住他,几乎要将他嵌入自己怀中一般,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上,忽而失笑。

“我真蠢……”

竟没认出自己的阿离。

万幸,他并没有错过。

九殿下眼中满是错愕。

“你……”

谢魇眸中满是庆幸笑意,他稍稍松开怀中的九殿下,在他光洁的眉心上落下虔诚的吻。

“找到你了,我的阿离。”

九殿下看着谢魇的眼睛,仿佛被迷雾覆盖的蔚蓝眼眸忽然有了一丝清明,“阿离……是我?”

这个名字犹如烟火一般在他脑海中炸开,许许多多的记忆填满了他心中的空缺,让他头晕得厉害,攥紧手中的珍珠倒在谢魇怀中。

“阿离!”

谢魇将人轻轻揽住,正欲查看他的状况,一道强烈的白光忽然闪过,让他眼前骤然一暗。

他只记得要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不能再走丢了。

这份执念让谢魇强打起精神保持警惕,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白光变作了血光。

但他并没有再见到古仙京那时进入过的血色领域,他再睁眼时,是在他与钟离净在金麝岛上的寝殿,他怀中抱着蒲团上打坐的钟离净。封锁大殿的血光已散去,正一缕缕的飘向钟离净肩头螣蛇图腾的位置。

看着最后一缕煞气血光钻进钟离净肩头,谢魇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扣住钟离净手腕一探,脉象平稳,并无走火入魔之象。

竟就无事了?

这与在古仙京时的艰险相比,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忽地,谢魇怀中的钟离净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掌,睁开了一双浅淡净透的冰蓝眼眸。

他似乎是被惊醒的,眸中有些无措,也有些紧张。

谢魇愣了下,笑着抱住他。

“阿离,我在这。”

钟离净闻声回了神,看向他的脸时冰蓝眸子似在确定什么一般,迟疑了下,才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紧抓着的什么,那是谢魇的手。

他做了一场梦。

梦醒时,便见到了谢魇。

钟离净眸中闪过一丝呆愣,又被笑意取代,他顺势覆上谢魇的手背,“谢魇,你回来了。”

方才才在梦中见到了惹人怜惜的九殿下,看着眼前属于自己的阿离,谢魇又气又无奈。

“明知自己要走火入魔,为何不及时给我传信……”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钟离净抱住。谢魇顿了下,气笑了,“阿离就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

钟离净并不言语,只环住他后颈,将自己的脸埋在谢魇颈侧,贴上那若隐若现的妖纹。

谢魇扶住他后腰,神色担忧。

“怎么了?可是哪里疼?”

钟离净的回应只是无声摇头,蹭得谢魇颈侧有些不适,墨玉般的蛇鳞险些就要浮现出来。

哪怕知道钟离净没有不喜欢他的本体,谢魇也有些担心自己半人半妖的模样会让钟离净不喜。他极力隐忍住放出蛇鳞的本能,收紧了环在钟离净后腰上的手臂,“阿离?”

钟离净这才从他怀中退出来,冰蓝眼眸半阖,望向他微抿的薄唇,忽然垂首亲了下去。

谢魇愣住。

他不知道他的阿离要干什么。

而钟离净也只是亲了一下便退开,他的喜悦难得表露在脸上,清冷容颜极为艳丽绝尘。

他终于开口,“谢魇。”

谢魇还在回味方才一触即离的亲吻,嗓音隐忍沙哑。

“我在这里。”

钟离净环在他后颈的双手不自觉攥紧,精致的耳尖红透,却坚持望着他的眼睛,与他说道:“我喜欢珍珠,以后,送我更多珍珠吧。”

谢魇如梦初醒,睁大双眸看着钟离净俨然有些羞赧的眼睛,低声笑起来,应了声,“好。”

钟离净弯唇一笑,垂首躲开他的注视,未料扶在后腰的手忽而将他往谢魇怀中带去,让他几乎跪坐在谢魇怀中,未等他反应过来,谢魇低头贴近他温软的唇,以吻封口。

他隐忍了许久,他本该生气,本该算账的,却都在钟离净的主动亲近下化作了满腔爱意。

因血脉向来体温偏低的谢魇,身上也有炙热的时候。

钟离净从惊诧到放纵,冰蓝眼眸微阖,清冷眸光逐渐濡湿,而后被扶着后腰躺在地板上。

银白的长发铺了一地,与谢魇冷硬的乌发交错缠绵。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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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第二百零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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